沈清棠在高烧退去后,转入了一种持续的低烧和极度虚弱的状态。身体上的难受减轻了些许,但精神上的疲惫和空洞却如同跗骨之蛆,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床上。
她不再昏睡,常常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张妈端来的营养粥和汤水,她会勉强吃几口,但更多时候是摇摇头,表示没有胃口。
她不愿意起床,不愿意走动,甚至连翻身都觉得耗费力气。
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蔫蔫地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是被动地存在着。
沈砚秋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再次移交给副手,开启了居家办公模式。
他的书房几乎搬到了沈清棠的卧室外间,随时留意着里面的动静。他会定时进去查看,摸摸她的额头,试试她手心的温度,低声问她要不要喝水,或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关心是沉默而实际的,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善言辞却坚实可靠的力量。
他不会问太多“为什么”,只是用行动告诉她,他在这里。
盛景则承担起了更具体的医疗监护和日常照料。他每天都会为沈清棠进行详细的检查,记录体温、脉搏和血压,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调整药物和营养补充方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此刻的“卧床不起”,不仅仅是身体虚弱,更是严重抑郁症典型的“意志缺乏”和“精神运动性抑制”的表现。
她失去了启动和维持任何有意行为的内在驱动力。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医生,更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看护者。
他会坐在她床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和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会试着和她说话,内容不再局限于病情,有时是窗外飞过的一只鸟,有时是一则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有时甚至只是沉默地陪着她,让她知道这个空间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他记得她怕苦,会在喂她吃药后,立刻递上一小杯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蜂蜜水。
他记得她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觉得冷,便会不动声色地将室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或者为她多加一床轻薄柔软的毯子。
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沈清棠都被动地接受了。
她不拒绝,也不回应,大多数时候只是闭着眼,或者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需要被输入能量和进行基本维护的躯壳。
只有在极少数时候,比如盛景因为要调整输液针头而不得不靠近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手腕冰凉的皮肤时,她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睫毛快速颤动几下,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又或者,在沈砚秋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笨拙”的温柔语气,试图哄她再多吃一口粥时,她的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无奈”或者“麻烦到别人”的波动,但很快便湮灭在更深的疲惫和麻木之中。
这种状态,比之前的激烈反抗或刻意伪装,更让沈砚秋和盛景感到揪心。
她不再试图表达痛苦,也不再费力伪装正常。她只是……放弃了。
放弃了与外界沟通,甚至放弃了与自己的身体和情绪连接。
“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在一次沈清棠短暂睡去后,盛景站在房间外,对沈砚秋低声道,语气沉重,“这是抑郁发作中比较严重的状态。外界刺激很难进入,她活在自己的内在监狱里。”
沈砚秋看着妹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声音沙哑:“我们能做什么?”
“继续陪伴。保持稳定的环境。维持她基本的生理需求。等待。”盛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专业的审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药物治疗起效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需要她自己有哪怕一丝微弱的意愿,想要从里面走出来。”
而此刻的沈清棠,似乎连那一丝微弱的意愿,都吝于给予。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缓慢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沈清棠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娃娃,卧床不起,被哥哥和盛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温暖,春天的气息开始渗透进寒冷的北方。但这盎然的生机,似乎丝毫无法触及房间里那个蜷缩在被子下的、冰冷而孤独的灵魂。
她依旧沉默地躺着,用最消极的方式,对抗着整个世界,也对抗着那个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的自己。
而守护着她的两个人,一个用沉默的坚守构筑堡垒,一个用专业的耐心试图撬开一丝缝隙,都在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那束能重新照进她心底黑暗的光。
北京的初春,总爱耍些小性子,白日里刚露了点暖意,夜里便猝不及防地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沈清棠是半夜醒来的。喉咙干得发紧,她挣扎着坐起身,想去倒水。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刺骨。她走到窗边,想拉紧窗帘隔绝寒意,却被窗外的景象攫住了目光。
院子里,屋檐上,光秃秃的树枝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雪花仍在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像无数扑火的飞蛾,静谧,却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力量。世界被这纯粹的白色覆盖,掩盖了所有污秽和棱角,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干净。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久到双腿都冻得麻木。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羊毛披肩裹住自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推开通往庭院玻璃门,凛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走进雪地里,松软的积雪没过她的脚踝,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这冰冷的触感,奇异地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变成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渍。
就好像她一样。看似存在,实则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消失。
她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浑身都冻透了,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才慢吞吞地转身回了屋。
这一夜的雪,似乎带走了她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
后半夜,沈清棠开始发起高烧。
起初只是觉得冷,浑身发抖,她蜷缩在被子里,以为是雪地里的寒气未散。但很快,那种熟悉的、仿佛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灼热感席卷了她。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痛难忍,头痛欲裂,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她难受地呻吟出声,在滚烫的被褥间无意识地辗转。
守在外间的盛景睡眠极浅,几乎是立刻就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他快步走进来,打开床头灯,看到沈清棠潮红的脸颊和痛苦蹙紧的眉头,心里一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清棠?”他低声唤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明显的焦急。
沈清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眼前一个晃动的、担忧的轮廓。
是盛景。那个总是冷静的、专业的,却又在她最不堪时没有离开的盛景。
身体的极度不适,仿佛瓦解了她最后一点心防。委屈,痛苦,无助,以及那些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她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是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起初是无声的,随即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盛景看着她突然崩溃的眼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立刻去拿体温计和退烧药,动作迅速却依旧带着安抚的轻柔。
“很难受是不是?我们先量一下体温,吃了药会好一点。”他试图让她配合。
但沈清棠只是摇头,眼泪流得更凶,身体因为发烧和哭泣而微微颤抖。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混沌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沈砚秋也被动静惊动,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他看到妹妹烧得满脸通红、泪流满面的样子,脸色瞬间凝重。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他快步上前,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盛景正要解释,床上的沈清棠却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在模糊的视线和混乱的意识中,朝着那个唯一让她感到一丝安稳和依赖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盛景的衣角,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滚烫的、颤抖的身体,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微凉的睡衣布料。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无法控制的、低低的哭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只受伤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释放着所有的恐惧和委屈。
“我好痛……盛景……我好痛……”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盛景的身体彻底僵住。
女孩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灼烧着他的皮肤;她压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她全然的依赖和信任,更像是一种沉重而甜蜜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最终,缓缓地、坚定地抬了起来,落在了她单薄而颤抖的脊背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
他没有说话,没有推开她,只是用这个沉默的拥抱,接纳了她所有的崩溃和脆弱。
沈砚秋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他看着妹妹在盛景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看着盛景那复杂难言却终究化为温柔安抚的神情,他端着水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水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将这片被哭声和雪夜笼罩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个相互依偎、界限早已模糊不清的人。
窗外,大雪依旧无声飘落,覆盖着沉睡的城市。
而房间里,只有女孩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和男人低沉而稳定的、一下下安抚的轻拍。
这一次,盛景没有再用医生的身份去分析,去界限。
他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任由她的脆弱冲刷着他一直以来的理智和克制。
他知道,有些堤坝,一旦决口,便再也无法修复。
而他也,不愿再去修复了。
晨光透过拉拢的窗帘缝隙,试探性地落在沈清棠的眼睑上。
她缓缓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喉咙依旧干涩,但那种灼烧般的剧痛已经减轻,变成了吞咽时细微的摩擦感。头虽然还有些昏沉,却不再像昨夜那样仿佛要裂开。
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跋涉,每一寸肌肉都透着酸软无力,但那股令人绝望的、从骨髓里透出的寒冷和高热,已经退潮。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
大雪,高烧,崩溃的哭泣,还有那个……她主动投入的、带着药草清冽气息的怀抱。
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想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脱离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
然而,她刚有动作,环在她背后的手臂便微微收紧了些。
“醒了?”头顶传来盛景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沈清棠的身体僵住,不敢再动,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哑。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问,语气是医生惯常的询问,却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比平时更柔和,更……贴近。
沈清棠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补充道:“好多了。头还有点沉,喉咙干。”
“嗯,退烧了就好。炎症没那么快消,喉咙痛和乏力是正常的。”盛景说着,终于松开了手臂,坐起身。
失去了那个温暖源,清晨的空气瞬间包裹过来,沈清棠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盛景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微凉,带着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体温正常了。”他得出结论,然后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那杯沈砚秋昨夜留下的、已经凉透的水,兑了些热水壶里的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慢慢喝。”
沈清棠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偷偷抬眼看向盛景。
他穿着昨晚那身睡衣,布料有些褶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有些落拓,却不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得令人有距离感。他正低头整理着医药箱,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盛景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沈清棠立刻垂下眼睫,盯着手中的水杯,心跳有些失序。
“昨晚……”她迟疑着开口,声音细微,带着不确定和一丝难堪,“我……是不是很失态?”
盛景沉默了一瞬,然后将医药箱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生病的时候,情绪脆弱是正常的。”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你只是需要发泄。”
这个回答避重就轻,却巧妙地绕开了她最在意的“失态”部分,没有让她感到更深的羞耻。沈清棠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
“谢谢。”她轻声说,依旧不敢看他。这句感谢,既是为了他昨夜的照顾,也是为了他此刻的……不追问。
盛景看着她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头顶,目光深邃。他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站起身,说道:“我去让张妈准备点清淡的早餐,你多少吃一点。今天还需要继续休息,观察一下。”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我就在外面。”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棠一个人。她捧着温热的水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五味杂陈。
高烧退了,身体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昨夜那个失控的拥抱和哭泣,却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盛景的态度……他似乎不再刻意强调那道医患的界限,那份温和里,多了某种她无法准确定义的、沉静而坚定的东西。
这让她感到一丝隐秘的安心,同时又伴随着更深的不安和茫然。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这份已然变质的关系。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阳光努力地想要穿透云层。
沈清棠将水杯放下,重新躺回被子里,被褥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盛景的、干净清冽的气息。
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劫后余生般的虚弱与平静。
至少,此刻,她还活着。
而那个夜晚,连同那场大雪和崩溃,似乎也随着退去的高烧,暂时被封存了起来。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这个清晨,她感觉自己……好像又熬过了一关。
张妈很快送来了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沈清棠确实没什么胃口,但在盛景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勉强吃了小半碗粥,胃里有了些暖融融的食物垫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似乎也驱散了些许。
吃过东西,她又吃了盛景递过来的药。或许是退烧后精神不济,也或许是药物本身带有镇静作用,没多久,她又感到了沉沉的倦意,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盛景没有离开,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医学杂志,却没有翻动几页。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沈清棠身上,留意着她的呼吸和细微的神情变化,像是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清棠在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存在。并不灼人,反而像一层无声的、安全的网,将她与外界那些令人疲惫的纷扰隔离开来。
她放任自己沉入睡眠,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只有一片疲惫而安稳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棠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虽然身体依旧乏力,但那种沉重的、令人绝望的疲惫感减轻了许多。她试着坐起身,动作比早上要利索一些。
盛景不在房间里。外间传来他压低声音讲电话的动静,似乎在处理诊所那边的事务。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场高烧,像是一场激烈而短暂的风暴,将她从那种麻木的、卧床不起的绝望状态中强行拉扯了出来。
身体的痛苦某种程度上掩盖了精神的痛苦,而此刻痛苦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后的虚脱,却也……有了一丝重新呼吸的缝隙。
房门被轻轻推开,盛景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他挂断电话,走近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清棠点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多了点力气。
她顿了顿,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歉意,“你……一直没休息?”
盛景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她的问题,转而道:“沈叔叔和林阿姨上午来过电话,听说你退烧了,让你好好休息。”
提到父母,沈清棠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盛景看着她,忽然道:“想不想去窗边坐坐?今天阳光很好。”
沈清棠有些意外,看向窗外。阳光确实很好,金灿灿的,将覆盖着积雪的庭院照得一片明亮。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盛景走上前,没有立刻扶她,而是先拿过一件厚实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才伸出手臂,让她借力。
他的动作自然,带着医者的专业,却又比那多了份不易察觉的细心。
沈清棠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脚下还是有些发软,但勉强能够站稳。在他的搀扶下,她慢慢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连日来萦绕在周身的阴冷寒气。她眯起眼睛,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纯净的世界,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雪后清新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盛景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窗外。
两人一时无话。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像跳跃的金色精灵。
“这场雪下得真大。”沈清棠望着庭院里被积雪压弯的树枝,轻声说。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说起与病情无关的话。
“嗯。”盛景应道,“听说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春雪了。”
又是一阵沉默。
“盛景。”沈清棠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她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茫然:“我是不是……很麻烦?”
盛景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她,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阴影。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透过镜片,直直地看向她眼底。
“沈清棠,”他叫她的全名,语气郑重,“看着我。”
沈清棠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不需要为生病感到抱歉,也不需要觉得自己麻烦。,你沈清棠从来都不是谁的麻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让身体和心情都慢慢好起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眼神太过坦诚,太过直接,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的惶恐和自卑。沈清棠心脏微颤,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被他目光中的某种东西牢牢锁住。
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厌烦,没有医生对病人的职业性安抚,也没有男人对女人的暧昧试探。
那是一种更复杂、也更纯粹的东西。是理解,是接纳,是一种“我看到了你所有的不堪和脆弱,但我依然在这里”的沉静守护。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边缘。
盛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将那片阳光和安静的陪伴,重新还给了她。
窗外,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有些刺眼,却又充满了希望。
沈清棠知道,病去如抽丝,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在这个雪后初霁的午后,在温暖的阳光和这份沉默却坚定的陪伴下,她感觉自己那颗被冰冻了太久的心,似乎也随着庭院里逐渐消融的冰雪一样,开始有了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解冻的迹象。
这就够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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