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周云皎的手机屏幕亮起。
「江苏教育考试院:考生周云皎,总分637,排名……」
她的手在发抖,离南大天文系分数线只差1分。但没关系,自主招生的加分项还能争取——她抓起外套就往陈砚青家跑,却在楼道撞见抱着笔记本的许嘉。
“我帮你查了!”许嘉眼睛发亮,“你综合分刚好够!”
晨光中,周云皎摸出钥匙圈上的星星挂饰。金属在掌心发烫,她突然想起三百公里外,此刻应该也查到分数的简棠露。
简棠露的电脑屏幕显示着鲜红的数字:639
她抖着手点开南京大学文学院页面——历年分数线628。眼泪砸在键盘上,她立刻截图发给周云皎,却在点击发送前停住。
“你在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在背后炸响。简棠露还来不及遮挡,屏幕就被扳过去。
“南京大学?”母亲的手指掐进她肩膀,“还惦记那个周云皎?”
志愿表打印出来不过三秒,就在她眼前被撕成碎片。碎纸像雪片般落下,有一片落在简棠露手背,上面还粘着“南京”二字。
“复读。”母亲扔下一张新表格,“或者本省师范,选一个。”
简棠露猛地站起来:“我要去南京。”
母亲的眼神突然变得可怕。她冲到阳台,一把推开窗户:“你敢提交志愿,我现在就跳下去!”
风灌进来,吹散地上的碎纸片。简棠露看着母亲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睡衣被风吹得鼓胀如帆。
“妈…你下来…”
“发誓!发誓你不去南京!不发誓我就——”
简棠露跪在地上,指甲抠进地板缝隙:“我…发誓。”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咬着毛巾哭到干呕。镜子上用口红写着「对不起」,又被水汽模糊成血泪般的痕迹。
周云皎站在南大天文台的穹顶下,给陈砚青看手机照片——她刚领的校园卡,背景是北楼的爬山虎。
“有人托我转交这个。”陈砚青递来一个信封。
里面是张被胶带粘好的志愿表复印件,第一栏赫然写着「南京大学文学院」。纸张皱得厉害,像是被揉碎又展开过无数次。背面有行小字:
「游鱼没能游到海里。」
当晚,周云皎在先锋书店留言本写下:「海会永远等鱼。」
———
大学四年,简棠露没有再见过周云皎。
林淮是她的学长,温润如玉,会在她熬夜复习时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会在她盯着天空发呆时轻轻牵住她的手。他从不问那枚藏在抽屉深处的破碎云朵挂饰是谁送的,也从不问为什么她偶尔听到《水星记》时会突然沉默。
毕业那天,林淮在紫金山顶向她求婚。
简露棠望着远处闪烁的城市灯火,点了点头。
收拾新房时,她翻出高中毕业照。
照片里她和周云皎站在海棠树下,肩膀挨着肩膀,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耀眼。
她看了很久,最后把照片夹进一本从不翻阅的诗集里。
——
沉寂多年的班级群突然弹出消息:
「简棠露:5月20日我婚礼,在金陵饭店,大家有空来吗?」
附带的电子请柬自动播放——新娘穿着鱼尾婚纱站在梧桐树下,手捧花里缠绕着一条氧化发黑的银链,末端挂着半片陶瓷云朵。
林小满私聊周云皎:「你去吗?」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最终回复:「会。」
——
简棠露坐在镜前,化妆师正为她戴上头纱。
“新娘笑一笑呀。”化妆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唇色是温柔的玫瑰豆沙。
她试着弯起嘴角,却忽然瞥见梳妆台角落的抽屉——那里放着前晚收拾好的首饰盒,最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她和周云皎,在校服袖口下偷偷勾着手指。
“要喷定妆喷雾了,请闭眼。”
简棠露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林淮在门外等她,西装笔挺,手里捧着洁白的花束。
“紧张吗?”他笑着替她整理头纱,指尖掠过她耳畔时,简棠露下意识偏了偏头。
林淮的手顿在半空。
“走吧。”简棠露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婚纱裙摆扫过地毯,发出沙沙的声响。
签到处摆着烫金封面的宾客名录。
简棠露握着钢笔,突然在某一页停住。
最新签名栏里,有人用熟悉的字迹写着:
“祝百年好合。”
落款是“云”,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一声未尽的叹息。
她猛地回头看向人群。
衣香鬓影间,似乎有个穿灰蓝色西装的身影一闪而过。
“怎么了?”林淮问。
“没事。”简棠露把钢笔盖好,指腹抹花了那滴晕开的墨。
香槟塔折射出细碎的光,简棠露在某个晃动的杯影里,看见十七岁的周云皎。
——她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数学题。
“棠露?”伴娘碰了碰她的手臂,“该去下一桌了。”
简棠露仰头喝光杯中的酒,把那个倒影也一饮而尽。
周云皎坐在同学桌,看着新郎——鼓楼医院神经外科医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他正讲述如何与新娘相识:“我在门诊捡到她掉的《星空观测指南》……”
掌声中,简棠露的目光扫过宾客席。在与周云皎视线相接的瞬间,她睫毛颤了颤,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
“扔捧花环节!”司仪高声宣布。
简棠露背过身,捧花划出抛物线——却偏离人群,直直坠向周云皎的餐桌。银链在空气中闪烁,氧化部分像星辰的残骸。
周云皎没有伸手。
捧花砸翻红酒杯,浸湿了桌布。暗红色液体顺着银链流淌,像那年她们没一起看到的火星大冲。
——
周云皎在走廊遇见出来补妆的简棠露。
头纱被风掀起,露出新娘苍白的耳廓——那里本该戴着蓝色陶瓷花的耳钉,现在空空如也。
“恭喜。”周云皎说。
简棠露的睫毛膏有点晕,像淋过雨:“我妈妈很高兴。”
她们之间飘着五年积攒的沉默,比婚纱的拖尾还长。
“其实我……”
“周云皎!”许嘉突然从转角跑来,“急诊科找你!”
擦肩而过时,简棠露的裙摆勾住周云皎的钥匙圈。星星挂饰“叮”地落地,金属表面那道划痕依然清晰。
———
婚礼结束两周后,周云皎收到林小满寄来的包裹。
里面是当年被没收的《她的山她的海》,扉页多了一行字:
「我嫁的人很好,他会修天文望远镜,但从不问我为什么看星星。」
书里夹着张皱巴巴的作文纸,是那次期末考——简棠露的《未来》结尾被红笔划掉,重写部分已经模糊:
「南京的梧桐树,终究没能等来一起看它的人。」
———
深夜,周云皎独自回到了高中母校。
校门口的保安还认得她:"周医生?这么晚来..."
"取点东西。"她晃了晃教师通行证——那是陈砚青退休前给她的。
初夏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那株老海棠树还在原地。十二年过去,它比记忆中矮了些,枝干上留着他们当年用小刀刻的「Z&J」,如今已经长成扭曲的疤痕。
夜风拂过,几片早凋的花瓣落在她肩头。周云皎从包里取出那本《她的山她的海》,轻轻放在树根处。
"你当年问我,为什么书名叫《海棠未眠时》。"她对着空气说,"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所有说不出口的告白,所有未能圆满的结局,所有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心事,都像这株海棠。
花开时无人看见,花落时无人知晓。
唯有月光记得,它曾怎样热烈地绽放过。
树梢突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周云皎抬头,看见最高处还有一朵将开未开的海棠,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光。
就像许多年前,那个女孩在晨光中转头对她笑时,脸颊的颜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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