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言

几乎只花了一秒,瞿期就确定了脑中的这个念头。

这张内存卡是昨天新换上去的,在他今天拍照片之前,相机只有一个人拿到过,就是应知寒。

再加上今天跑完之后,相机从应知寒脖子上变成缠绕到他的手上,明显有用过的迹象。

可今天他询问的时候,对方为什么又要说没拍呢?

带着这个疑惑,瞿期站起身来,一抬眼就看到沙发旁的应知寒。

“喝完了?”应知寒看了一眼杯子,伸出手说:“杯子给我。”

瞿期下意识递过去,几秒后,亦步亦趋跟在这人身后进了厨房。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他忽然问:“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应知寒洗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嗯。”

“为什么拍?”

水流声停了,应知寒擦了杯子放回杯架上,这才转过身说:“你不是说自拍不能拍出你的帅气么,那张就是他拍。”

瞿期被逗笑了一瞬,又听到他说:“怎么?你要点评一下么?”

“照片里是我自己,这还能怎么点评,”瞿期转身离开厨房,说,“当然是正着看倒着看都好看了。”

他回到沙发,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微弱的酒劲催起了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

以前假期的时候,他经常会和班里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玩,每到一个地标性的建筑,他就会给大家都拍些照片。

拍到中途就会有人说:瞿期,你站过去,我们帮你也拍一张。

这时他总会说:没事,等我先给你们拍完再说。

只是等着等着,大家又会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就连他自己也忘了给自己留一张来过的照片。

久而久之,他越来越熟练扮演摄影师的角色,熟练到连潜意识都觉得,他好像并不喜欢拍照,而是只喜欢给别人拍,给风景拍。

但那天晚上应知寒问起来的时候,他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刚才在照片中看到自己,他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喜欢看到自己出现在照片里的。

换句话来说,他是喜欢有人给他拍照的。

只不过他自己都忘了这点。

他思绪越飘越远,又被应知寒的声音拉回来:“怎么还不上楼?”

“马上。”瞿期说,“坐两分钟就上去,你困了的话先去睡吧。”

“你确定没别的不舒服?”应知寒说。

瞿期知道他说的是刚刚问相机的事,他现在清醒了不少,回想起来就有点脸热。

他起身抵着应知寒的后背推了一下:“真的没事,你先去睡吧啊,我现在很清醒,非常清醒,甚至能立马做一套往届高考原题。”

应知寒:“……”

这么一听怎么更像说胡话了?

他虽然不太信,但在家总归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书包上楼去了。

晚上那家店的火锅有点辣,瞿期没吃几筷子就烧得胃难受,后半程又喝了不少带气的,现在只想吃点冰的东西压一压。

他看了会儿电视,脑子里的小人打了半天架,还是禁不住诱惑,去冰箱翻了盒雪糕出来。

茉莉味的雪糕十分清甜,一口下去让人从头到脚都舒服多了。

吃到最后本来剩了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其实就是单纯嘴馋,还是把杯底刮的干干净净。

等到把盒子扔了,他终于心满意足上楼洗漱睡觉了。

然而事实证明,人会为自己的每一次嘴馋付出代价,有时候的代价是牙疼,有时是体重增加,而有时则是胃疼。

显然,瞿期是最后一种。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开得有点高,他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渴醒。

但说是渴醒,他在渴的同时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胃里有一阵隐秘的疼痛,这阵疼痛在他睁开眼后变得更加明显。

瞿期大脑里的警钟顿时敲了一声。别是肠胃炎吧,他心说。

他紧急翻了个身侧蜷着,然后重新紧闭双眼,试图用睡着的方式来忽略这个疼痛。只要捱到天亮应该就没事了,毕竟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但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越是让自己别去想,胃里的疼痛就越是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在这种时候对时间的感知会被无限拉长。

瞿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以为撑到天亮了,摸出手机发现才凌晨一点多。

他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找了一圈,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一盒治胃疼的药。出于习惯,他翻过来看了一眼保质期——还好,才只过期了一年。

……

这种药吃下去很难说是治病还是出殡,他叹了口气,连药带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站起来之后,那种痉挛似的疼痛更加明显,他一度被疼得完全没法直起身,只能紧绷地弓着肩背,又重新缩回了被窝里。

十分钟后,卫生间传出瞿期干呕的声音。

他晚上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几乎连吐都吐不出来。

每干呕完一次,胃里就能勉强平静几分钟。

但每当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漱口准备睡觉时,下一次干呕又会接踵而来。

他整个人蹲在卫生间里,灯光照得他的脸色仿佛白纸一般。

过了快一个小时,瞿期慢吞吞地回到了床边。

白天刚跑完1500,这会儿又脱水又蹲了那么久,他双腿已经软得快没法站起来。

他窝成一团靠在床沿,脑子因为长时间犯困,还有点反上来的残留的酒意,又晕又疼,就这么抵着膝盖都快要睡着。

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瞿期终于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他迟缓地站起来躺进床上,却因为没看清,把床头柜上的水杯碰倒了。

玻璃杯“啪”地一声四分五裂,在安静的卧室里犹如平地惊雷。

但是他已经没力气起来收拾了。

算了,天亮再说吧。

他这么想着,意识逐渐变得越来越远,甚至在梦与醒的边缘看到了一些画面。

梦里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又似乎有沉闷的敲门声。

老话常说,梦里有人叫名字是不能答应的,否则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

瞿期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意识沉入更深处,没过多久就听不见了。

然而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姿势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人睡觉一般都是躺着,再不济也是坐着。至少没人会像此刻一样,像是被谁背着。

他的意识瞬间醒了大半,刚抬起头,脸颊就扫过一簇柔软的发丝,一抹熟悉的味道在鼻尖一瞬而过,转眼就被风吹散了。

瞿期茫然了好几秒,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应知寒?”

背着他的人应了一声:“醒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瞿期翘起来的那根警觉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依旧不知来龙去脉。

他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在巷口的马路边上。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在绑架我么?”

应知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语,他说:“你知道自己晕过去了么?”

瞿期惊疑不定道:“肠胃炎会疼晕过去么?”

“……你还肠胃炎了?”应知寒说,“我以为你只是在发烧。”

十来分钟前,他听到一声玻璃杯锵然碎裂的声音,于是起来敲响了瞿期的门。

但他敲了很多声,也叫了对方很多声,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怕出什么事,不得不拧开房门进去,就发现地上一堆碎玻璃和水。

这人蜷躺在床最边缘的位置,整张脸都埋在被子下,眉心紧紧拧着,一碰额头简直烫得不正常。

应知寒在床边叫了他几声,却始终叫不醒,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他思忖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120。

但打完他又意识到,救护车来之后,这条巷子太窄了,推车一进一出非常麻烦,索性换了件衣服把人背出来了。

瞿期的话在哽在喉间,他无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胃又开始疼了还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说:“太小题大做了,其实以前胃疼的时候,基本捱到天亮就好了,没必要去医院。”

应知寒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甚至懒得点评这段屁话。

他凉飕飕地说:“说你有前科还不承认。”

“……”

现在看来,这话的确辩无可辩,瞿期抬头望天,假装自己没听到,也不打算说自己还偷摸吃了个雪糕的事。

这个季节晚上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已经隐隐有冰刀的质感。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太冷,由于脑袋还晕着,过了一会儿才看到自己身上还盖了条毯子,看花纹像是沙发上那个小方毯。

他把目光从毯子上收回来,又落到应知寒的后脑勺上。对方把他背得很稳当,此刻正看着道路的一个方向,大概是在看救护车来了没。

瞿期眸光轻动了一下,虚弱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觉得我应该能自己站着,不然万一待会儿吐你一身。”

然而刚说完这话,他胃里又尖锐地痉挛了一下,疼得他倒抽的凉气都只能抖着呼出来。

看他这副样子,应知寒大概想说什么,又不太想跟病人一般见识。

只不过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他没好气地问:“你对自己的身体和酒量没一丁点了解么?”

瞿期丝毫没有作为病人的自觉,被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就开始装知错了:“现在有了,下次不喝这么多了。”

他顿了顿又真诚地悔过:“其实今天确实不该喝那么多,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

应知寒:“……”

在路边随便抓只鬼来都不信这句话。

他冷冷地嗤了一声说:“去跟人石头剪刀布的时候也没见你‘早知道’。”

这话说完,瞿期有那么几秒没说话,让人觉得他有种被指责后的无措。

应知寒抿了一下嘴唇,正要说什么,就听背上那人缓缓地呼吸了一下,开口的声音被风一吹,听起来轻飘飘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喜欢这种场合,喜欢这种跟很多人一起玩的氛围,甚至很享受?”

应知寒微侧了一下头,又转回去,没回答这个问题。

瞿期脖子仰得有点累,头也很晕,他额头缓缓垂下去,抵住应知寒了后颈下方一点的位置,闭着眼道:“其实一点也不,我不喜欢,也并不享受。我根本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甚至一点儿都不喜欢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睡着了,音量越来越低,额头也无意识地左右轻蹭了一下,大概是试图往更暖和的地方埋。

但片刻后他又抬起手,跟领导视察似的,拍了两下应知寒的肩,瓮声瓮气地说:“但是勉强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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