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凌云宗这个门派,原本早已出圈仙盟,却因为有了第一剑修,才又勉强在五大派之末吊尾。仙盟第一剑,不是掌门玄光,而是首席弟子江临。
他名声在外,总有人来验这名号是否言过其实。
他的剑叫银鱼,是在洞庭湖杀鱼抢了琼澜殿的宝物。
只开了一边刃,照理来说是把刀,但其身型细长,刃尖也并没有完全贴边。
管他的,刀也好,剑也罢。
初见时便血气深重,不像个未经出世的好孩子。
银鱼也不是它原来的名字。
为了纪念那段杀来杀去的往事,以及江临当时不知这宰鱼刀还有名头,便以那洞庭湖盛产——和琼澜殿疯狗一样杀也杀不完的银鱼称之。
江临的运气得多好呀,一定是上辈子就积了造化苍生的德,否则他怎么能随便一抢,就是比琼澜殿洞府还要年代悠久的祖宗剑。
冥水之鲲。
世间妖刀魔剑屈指可数,斩杀万人起步,非小人物能够拿捏,轻易就被反控了。
你的剑它有自己的想法不算事。顶多驯不好的马,反过来还想骑你。
冥水之鲲,可是要吞人的。
琼澜殿代代传下来无人敢用,不怕人惦记。好比祖宗牌位似的供着,三天一小供,五天一大祭。
他们从没想到过这尊杀神还有能挪窝的一天。
仙盟第一剑不单单指他江临这个人,还是这把剑,更加是拿着这把剑的这个人。
传闻只要有江临参与的斗争,从未落败,没人见过他流一滴血的样子。
更令人担忧的是,他才十七。
多么羡煞旁人,让人质疑年龄都是虚报的。
此时白殿内黑影幢幢,把江临的出路堵死了。
一蒙面黑衣人越众上前,“年纪轻轻被封为第一剑修,今日我便来一试,你够不够资格。”
阴阳怪气,不知是天道在哪收的何方妖人。
他手中的剑长且纤细,劈斩空气的声音似藤条般,是把软剑。
软剑最不好对付的地方就是缠,它会像蛇一样刁钻,更何况剑刃泛着青绿的寒芒,稍微带上一道口,几乎就等同于黄泉有人在朝你招手。
那妖人先不准备缠,而是绕着江临一闪一退,四面八方蜻蜓点水,蛇身摆尾眼花缭乱。江临不知其用意,他将银鱼出鞘以示尊重,心里却烦得不行,这是把自己当囊中物在吓唬。十招有五是虚的,路数招人嫌,很像一个人。
对手突然骂他,“死小子!你还有功夫看别的地方!”
这么多人围他一个,江临眼前只有黑泱泱的一片。他反问,“莫非我眼里只能你一个?”
又是虚晃一剑,明知不用躲,江临却扭转腾挪闪了十八道弯,剑气一挑四方,收势便连带劈了妖人和那软剑。
“我十二岁就不玩这些虚的了。”
群起攻之。
天道就站在他三丈外,负手而立,周身无物。
白爻还在屋顶上喃喃自语。
黄小嚣站在檐下望着他仔细打量,她对于前几日昏天暗地只露一双眼睛的面庞记忆模糊,白爻终是被盯得发毛了,收回目光,从屋顶小心翼翼沿着歪脖子树干爬下来,对长青道,“我在外边听见你和一个姑娘的声音,不好打扰你,不想你带了只小鸟。”
这番话也令黄小嚣感叹,年纪大了连声音也记不得了。
(“那姑娘是个什么妖?”)
(“黄雀…就是黄雀在后的那个黄雀。”)
想来是他了。
“小师叔夸人真有水平。”书读傻了,长青误以为小鸟只是比拟。他扯着白爻到一边,“小师叔,你帮我一回,教教我算卦的本事,唬人的也行~我好讨这姑娘欢心,你就破例这一回,我不挂名做你徒弟,你继续保持你高尚的原则。”
“算命折寿,你悟性不在于此,师叔是为你好。我已经破例一次,倒是害人不浅。”白爻扼腕长叹。
长青奇道,“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死了?”
“快了。”
黄小嚣手握成拳,伸到白爻跟前,“仙人,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伸手就来,想让我免费算卦,成天想着吃白饭的,我不用看命都不好。”
长青一愣,小白师叔一向不喜女子,避之不及,又开始端着了。
黄小嚣啧道,“看来人间神棍也不过虚有其表,我以为你什么都看得穿。”
白爻闻言,眼皮一挑,“你是让我猜点还是猜物。”
黄小嚣一愣,摊开手,手心里是一颗骰子。她一把拽住白爻的胳膊,一跃窜上屋顶,给长青搁下话,“这人我带走了~”
长青在下方,见着小师叔和黄小嚣的身影在房顶间疾如闪电般消逝眼底,回过神来,小师叔又被绑架了?
“你记得我吗。”黄小嚣问。
“你说什么?”
狂风灌耳,白爻的团子头被吹得炸了毛。
黄小嚣一脚刹在瓦片间,激起千层脆浪,“我说——”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细雷劈在了白爻脚边,吓得小师叔花容失色,脚一软一屁股坐下了。此时头顶间黄云倾覆,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云层间跳闪着长链似的雷光。
白爻心里一惊,这他妈是天谴。
他闭眼掐指一算,试图窥伺天机,紧跟着又是一道细雷警告,他五指都快合不拢了,鸡爪子似的抖个不停。这下,白爻也不敢在老天爷挥舞的鞭子下疯狂试探了。
只好自己猜罢。
江临打天道,差了二百多年寿数,这天纵奇才还真是膨胀,疯了不是?
还是那小子用先天衍术算了什么不该算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苍天要收个投机取巧的还不简单,命格上写一笔意外,暴毙身亡多的是套路,干什么用得上天打雷劈?
门派戒敌钟声大噪,站在高处可观望底下人头攒动,都在抄兵器赶往一处。
今时今日,仙盟接到了来自天道院的告急求援,令其余四派乃至下面的各方势力如遭五雷轰顶。玄门之首遭遇不明势力偷袭,伤亡惨重,到了需要援手的境地。
情势危急,不容谁去细想,皆如被打昏头的兔子,众掌门甚至都已经开始杞人忧天,唇亡齿寒。
七律阁骂,“哪里杀出来的邪魔外道,竟然不声不响发展如斯!”
琼澜殿回复,“这就来。”
逍遥门问,“天道殒了?”
凌云宗弟子义愤填膺,无奈掌门闭关,首席大弟子不知所踪。
其余各派纷纷请出代表前来应援。
不知所踪的凌云宗首席大弟子,此刻正穿着一身染血的黑衣,蒙混在天道豢养的那批不能见光的死士当中。
江临只要一受重伤,浑身便犹如火烧。
一个时辰前,银鱼的剑意直劈天道而去,那股力量劈山撼海,形势却猛然急转,他用尽全力,刺向天道的身体,没有任何阻力,剑刃没入虚空。江临听见银鱼碎裂的声音,眼底尽是那老头嘴角边的浑浊笑意。
“物极必反,还施彼身。”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精铁碎片已从对面的虚无中穿梭回来,一片不少射穿自己。这把力耗空身体,又全数反噬。
天道讽刺他以卵击石的自戕行为。“无论修什么,第一还是第二,人都战胜不过自己。所以剑来你会躲,剑来我不用躲,这就是你我的差距。”
江临只一试就尝到打击。使出浑身解数逃命,躲在追杀他的黑衣人中调理伤情,天道一听死士来报,遍寻未果,不见踪影,老奸巨猾如斯,立马就知道自己手下的人被钻了空子。
当机立断,这一盘棋子,尽数舍弃。
各门各派接连出现在天道院的时候,江临才意识到他自寻死路了。处处都是敌人,只需一晃眼,从那些人的衣衫配饰,江临就能分辨得出,来人是什么门派,什么级别。他们奉命前来清剿,遇到黑衣人格杀勿论。
琼澜殿嗜杀,有一术法为喋血追踪,兵刃饮到了对方的血,自己就会飞出去寻人,不死不休。
琼澜殿的疯狗也没想到,今天舔到了江临的血。
除了眼前茫茫血路,电闪雷鸣也穷追不舍。
被天道无情舍弃的棋子们并不甘愿就死,围剿之初措手不及,随之恍然大悟,只要是穿黑衣蒙面者,今日就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异性兄弟。反之,若不是同类,哪怕天道院弟子也杀之为快。
旁人视其为负隅顽抗,而他们只是以杀祭道。
不过百来黑衣人,人群中自带雷劈的那一个,最为闪亮。
自此,江临连消失在人们视线里片刻的机会都没有过。
明晃晃的黄襟道袍钻入眼帘,屋漏偏逢连夜雨。逍遥门也来了,无疑是给生机并不富裕的少年雪上加霜。
他四处提防逍遥门搅屎棍会不会也在此,如果他来了,极有可能认出自己,并且敲锣打鼓地指认,这位是凌云宗的江临。
有音律声响起,气势磅礴,排山倒海。除了雷鸣声,盖过周遭所有的嘈杂。七律阁方阵中央,琴师如众星拱月,江临下意识朝那个方位迈开步子,两步就停,脚尖一转又钻入了与琼澜殿混乱的厮杀中。
想来天道心思歹毒竟如这般境地。
不明势力偷袭,呵。
天道院还需旁人帮手吗,天道只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叫这小子穿上了,就别想再脱下来。
被当众扒了更好,凌云宗首徒率众多妖人偷袭天道院,意图不轨,其心可诛。这头衔从未如此有意义过。
江临一直躬着身子,尽量调匀气息,银鱼的碎片全部嵌在前胸和腹部,疼得他挺不起腰,而手中没有一把兵刃。
已经有人开始怂恿揭开已死妖人的面罩。
天雷滚滚,江临抬头望天。他心想,真到了那一步,我便粉身碎骨也不拖累凌云。
“你的手怎么了。”黄小嚣突然发问。
白爻还坐在屋顶上惊魂甫定,抬起手臂,给黄小嚣看他渗血的伤口。“今早被看门兽咬了。”
以为她会扶一下,白爻一转头,正对上黄小嚣漠然的审视,变天都不如她眼底的凉薄瘆人。
她竟什么也没说,扔下自己,掉头走了。
错了。不是他。
黄小嚣心中一阵迷茫,突然摸不清方向,断了线索,不知该从何找起。
他身上不可能留下伤的。
在义庄那日,那小子眼角受了伤,连血都可回流,转瞬就痊愈。她后悔自己没有当场把握住,而是呆傻愣神,人走茶凉才反应过来。
又是一声惊雷,雷云翻搅着漩涡,似乎在往一个方向汇聚。
她跃上最高的塔尖,眯起眼,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