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林子寒刚从小弟住院部楼上下来,正往停车场走,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一段距离,但确实是沈佳晴。她身边还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林子寒扶了扶眼镜,确定没见过,但很明显是长辈。
林子寒没有上去打招呼,等他们一行三人走过。她又改变主意,调转头走。
沈佳晴趁着妈妈舅舅上洗手间的档口,给肖敏打了个电话,确认肖敏妈和肖敏不在病房,才终于放心。
果然,医生拒绝了进仓近距离探望小弟的请求。
三个人只能站在无菌仓外,透过窗户,远远看向小弟躺着的床位。
沈佳晴偷偷望了眼旁边的养母,竟然看到女人眼里噙满泪花,鼻子也紧跟着一酸……
把母亲和舅舅安顿在之前小弟的单独病房后,沈佳晴直接去了小弟主治医生办公室。
“周医生,孩子现在的情况到底到哪一步了?”
“不太乐观。主要是孩子体质太差,现在这几期化疗做下来,几乎没有免疫力。现在最怕他感染,哪怕就是个小感冒,可能都会要他的命”
“你觉得——”沈佳晴声音有气无力,“还有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
“你坐”医生把旁边的椅子挪到斜上方沈佳晴的身后“先听我说完”
“谢谢医生”两个人都坐了下来,面对面。
“幸好这几天孩子的情况还比较稳定,你也不要太担心。像他这个情况,也不是个例。他年龄小,只要跨过这个坎,以后完全康复的机会很大”
“医生,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治好的把握有几成?”
“最好能尽快找到匹配的骨髓移植……一开始的时候,我也给你们提过。只是现在孩子的情况,等大数据捐献的骨髓怕是来不及了,最好是直系亲属,尽快筛选”
医生停顿了一下,慢吞吞继续说道“大人之间的恩怨,跟小孩子的生命相比,都是小事……当然,我们作为医生只能建议,最后还是要靠你们家长自己决定”
沈佳晴抿着嘴苦笑,“没有恩怨,也没钱”
医生一愣,随即说道“能找到相配的骨髓才是最重要的,钱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不要想那么多,先把能想到可能配型成功的人都找来,测试下,再说后面的!这才是你该想的!”
周医生突然莫名有点激动,嗓门也明显盖过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声音,引来几个病人家属和其他医生的纷纷侧目。
今天面前的主治医生跟沈佳晴印象中的同一个人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没有半点之前儒医的影子,更像是学校里训导班主任。
“最有可能的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来的……我也确实再拿不出多的钱了,何况我妈现在——我,不是不想给他治”
“那就一定先试试!他才3岁,又这么可爱,我们做家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很多事情不到最后都不好说……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当初还不如不生他!”
沈佳晴浑身像是触电般,看着医生,冷冷说道“我当初本来就不想生他”
说完,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女人又转了回来,“我可以配型吗?”
“你当然可以,越快越好”
“好,谢谢医生”
等沈佳晴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周医生正对面桌,竖着耳朵听完全程的女医生就接上了话
“老周,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看你说这样的话,毕竟是病人家属,你不怕她投诉啊”
“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受人之托。当然,也是为医院创收着想”
“就是她来之前刚做完配型那女的?”
“是啊,她说这孩子治病的钱她出,但是不能让孩子妈知道……这妈要是放弃,这钱医院不是也收不到……最主要的,这孩子只要找到配型的骨髓,完全治愈的几率很大”
“神神秘秘的,搞得像拍电视剧一样”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孩子算运气好,至少有人帮给钱”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办公室的人不知不觉更多了。
沈佳晴走进小弟的单独病房,养母和舅舅正坐在沙发上小声说着什么,看她走进来,连忙住了口。
关上门,沈佳晴刚在养母旁边坐下,舅舅立马站起身,“你先陪你妈一会儿,我出去买包烟,烟瘾来了”
说完,走出房间,门再次关上。
“这儿住一天花不少钱吧?”
“还好”
沈佳晴接到舅舅电话的第二天,他们就来到这座城市。几天过去了,沈佳晴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原本这样跟养母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不自在,更何况养父去世又过去几年,更让她局促不安。
“这所医院全国都有名,外地的挤破脑袋还不一定能挂上号……你大学都没毕业,挣钱很辛苦吧?”
“还将就”沈佳晴慌乱摇了摇头,不敢回应女人的眼神。
“这几年,我们虽然不见面,但我一直都有想到你。薇薇啊”养母继续说道“想到你无依无靠一个人在外面,我心里也很难受”
沈佳晴近距离看着养母,想起她才60岁出头的年龄,却已经是满头银发,眼泪不争气就要夺眶而出,“妈,是薇薇不好,对不起你跟爸爸”
“这么多年,我也释怀了,可能这就是你爸爸的命吧”养母也热泪满盈,“那孩子,也可怜。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也算跟你有缘,白血病不好治,但也还是有希望,我们尽力”
女人说着,把身上挎着的小包打开,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沈佳晴的手里“这里是妈的积蓄,有小10万,不知道够不够,拿去用”
“不不不”沈佳晴连忙推托,“我不能用你的钱!你还要看病!”
“我的病我知道,癌症”养母微微一笑,“你舅舅故意瞒着我,我说来这里,是想过来看看你……用在我身上浪费,哪天老天爷要收我就让它收好了。收去了,我也好去跟你爸团聚了”
“妈,您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沈佳晴破了防,身体一软,直接跪在养母跟前,呜呜哭出了声“妈,对不起对不起,是薇薇不好,薇薇对不起您”
“薇薇乖,不哭不哭,你起来,地上凉”养母两只胳膊使劲想把沈佳晴扶起来,“你别生你舅舅的气,他那人就是刀子嘴,心肠其实挺好的,这些年对我一直都不错……只是他今年也过得不容易,生意垮了,离了婚,孩子也判给了前妻,他心里也苦”
“不不不,我不怪舅舅,他说的对,是我自己不好”
“我原本想剩下的日子跟你在一起,可现在看见小弟的情况,你实在太不容易,过几天我还是跟你舅舅回我们那边,不给你增添负担”
“不要,您不是负担,这家医院是很权威,我托关系尽快给您做检查,万一……我就陪着你,好好把病治好”
“不用那么麻烦,还浪费钱……这几天,妈给你做饭,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妈,我不要再离开您”
沈佳晴起身搂住养母,两母女回到最初,紧紧搂在一起……
林子寒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出了小弟的病房,一直跟在后面,直到那个男人在住院部楼下小花园一个偏僻的地方抽起烟,她才鼓起勇气上前。
“哥,你好”
男人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林子寒,一惊,确定是在叫自己,“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是沈佳晴的朋友,我姓林”
“薇薇啊”男人上下打量了林子寒一番,“她在楼上病房里,跟她妈在一起”
“请问您是薇薇的?”
“她妈是我的亲姐”
“原来是薇薇的舅舅,我该跟薇薇称呼你叔叔,你和阿姨什么时候来的?‘’
“别,我的孩子可比你小多了”
“辈分在那儿管着”
“都给你说了,薇薇在楼上,三楼,几号忘了,你直接给她打电话”
男人语气眼神无不透露着不耐烦,林子寒也不躁,把兜里的烟拿了出来,递给男人一只,“叔,我抽细支,不知道您抽不抽得习惯?”
一只中华金细支被两只手毕恭毕敬递到男人面前。
男人一愣,瞟到烟盒,随手拿了过去,林子寒赶紧打燃打火机凑了过去。
“细支还是南京九五至尊最好,中华金细支只能说还凑合”
“你是行家。我是瞎抽”
“九五至尊那包装也好看,还是纵开。关键是烟丝回甜。细支都适合女人抽,我们男人抽起来没劲”
“阿姨和叔叔这次过来是专门来看薇薇的?”
“她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我姐,我连她面都不想见!”
“你消消气,薇薇的事,我们做朋友的多多少少只是听她提起过一点”
“她还好意思提?!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我是我姐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关于薇薇爸爸?”
“这个事她还有脸给你们说?!我姐姐夫好心收养她,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结果养了个白眼狼,直接把我姐夫气死!想到这个事,我就一肚子火!做的就不是人事!”
“那这次你们过来还有其他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毕竟我是本地的,各方面都要熟悉点”
男人听到林子寒这话,刚才高涨的小情绪马上得到舒缓,“这家医院不好挂号吧?”
“是你还是阿姨?不舒服?”
“我姐。癌,在我们那地方检查出来是早期,过来复查下,毕竟这家医院全国都有名。就是太不好挂号了,没想到都快过年了还这么多人”
“这个好办,交给我”
“真的?!”男人眼睛里立刻有了光。
“你绝对放心,我跟着就办这事,尽快”
“那就先感谢你了,没想到她还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总算还有点用”
“叔叔,你跟阿姨现在住在哪里?我有时间去看你们。你们远道而来是客,一起吃个饭是一定要的”
“她妈跟她住,我在她家附近找了家小旅馆”
“好,她家我很熟”
“你不是要找她?走,一起。我忘记看门牌号了,上楼还是能找到”
“306。我今天还有点其他事,就不上去了”
林子寒说着把兜里的中华细支再次拿了出来,“这烟都给你,你凑合着抽。今天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她试探着,问道“小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我们刚刚一起去看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么小就得白血病。遭罪”
“薇薇不容易。白天上班晚上摆摊,几头跑,这个病,需要不少钱,都是她一个人在死撑”
“孩子爸爸哪?一点都不管?!”
“没听薇薇提起过,我们也不好问……医生也说,骨髓移植最好先筛选直系亲属”
“我就说他们姓肖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没靠得住的!”
林子寒正想着继续再多问点什么,男人的电话响起——
隔着一个人距离,林子寒也听出是沈佳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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