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外人

卢晔在杨骎这里,连口茶都没得喝,显然不受欢迎,人家盼着他早点走。

不过他也并没有打算长时间逗留,公事公办,开门见山,有事说事。

卢晔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函递上,然而杨骎却没有接,只是眼神狐疑地看着他。

卢晔接了这个眼神,并不以为意,只是把信轻轻放在桌上。

“就结果来看,你的案子是因为徐贵妃和小皇子的暴毙以及徐相的顷刻倒台迎来的转机,但究其内因,这封信里的内容才是让你真正豁免于罪的理由。”

杨骎看了一眼信封,眼中的狐疑又多了几分。

“这封信是董公从辽东寄给我的,”卢晔对上杨骎的目光,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疾不徐,“除了信封上指明了是给我,信里边并没有对我交代只言片语,现下董公也解除了软禁,得以在辽东颐养天年,太子临朝监国,我想朝廷未来对您肯定还会有重用的,虽未必在眼前,但写这封信的人对您而言无异于再造之恩,我把它交给您,您自己处置吧。”

卢晔说完,站起身来,微微一颔首作为告辞便走出门去,走向了顾青杳那半爿院子。

豚郎游手好闲地过来问中午的饺子什么馅、到底什么时候开饭的时候,杨骎刚刚好看完那封信的最后一行字。

卢晔说这封信对他有再造之恩,又岂止如此。

顾青杳用左手执笔写下的这封信,不仅破译了魏强最后一篇密文里隐藏的信息,还将十篇密文的隐语贯穿编织起来,还愿了父亲当年倒台背后的真相以及魏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不是父亲的这一摊事重见青天,徐相的死并不足以让杨骎获得自由。

“直到最后,她都在想着怎么救我……”

杨骎手里捏着那封信,像是在揪紧自己的心。

“怎么都还没开始和面呢?”豚郎去灶房掀锅盖端碗碟地转了一圈回来向杨骎发问,“啥时候能吃上饺子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杨骎将豚郎呵斥一通,“一天到晚的什么正事都不干!”

豚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搞得莫名其妙:“我又咋了?什么正事我没干?”

杨骎惦记着卢晔在顾青杳那里作什么妖,他记着卢晔说找她有私事要谈。

于是问道:“他们俩聊什么呢?”

豚郎从桌上抓起一块炸油饼,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摇头:“不知道。”

杨骎急了:“不知道你不过去看一眼?”

豚郎反问:“你怎么不去?”

杨骎理亏,立刻开始往外找理由:“你瞅瞅你,我使唤你干点事跟要你命似的!”

豚郎觉得委屈但并不打算求全:“你使唤我干什么我没干?你洗脸我给你打水,你沐浴我给你搓背,我伺候我亲爹都没这么勤快!你要是好奇你自己去那边看看呗!”

“我——”杨骎扒拉了豚郎一把,“我才不好奇他们聊什么呢,我包饺子,不包你吃啥,你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一听吃,豚郎来了精神:“我给你帮忙!”

豚郎两只手插在盆里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面团越和越大,杨骎在一边神不守舍的拌着饺子馅,一会儿缺油一会儿少盐,眼睛不断往顾青杳那半爿院子里瞄。

“怎么还不走?坐地炮似的,这都坐了多一会儿了!”

豚郎听着杨骎嘟嘟囔囔的,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不走就不走呗,正好晌午留下一块吃饭,反正我面和多了。”

杨骎觉得豚郎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善解人意,实在不是他的知音。

他不情不愿地使唤豚郎:“你过去问问他留不留下吃饭,准备三个人的饭还是四个人的?”

豚郎却很懂得适时地戳他的肺管子:“没有那个必要,包就是了,要是煮好了人家还没走就留人家一块儿吃,人家要是走了就把没吃完的放窗子下边冻着不就得了。”

杨骎被豚郎气得把筷子往拌馅儿的盆里一插,彻底地想要发火。

“我就让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有那么难吗!啊?”

豚郎却很轻松地笑笑:“没那个必要,反正杳娘晚上会告诉我。”

杨骎立刻一攥豚郎的肩膀:“你怎么不早说!她——杳娘有什么话都告诉你吗?”

豚郎抬起胳膊蹭了蹭脸蛋,蹭了一抹面粉在鼻颊:“不一定。”

“她要是不说怎么办?”

“不说就不说了呗!”

“不说你不会问她吗?我看你一点也不关心杳娘!”

豚郎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这位几乎快要跳脚的伯伯:“我看你挺关心杳娘的,你怎么自己不去问呢?月亮门又没落锁,杳娘从来也没说过不让你过去的话。”

杨骎抬起手指了指豚郎的鼻子:“我看你啊,把她那伶牙俐齿的狡辩劲儿学了个十成十,就冲这一点,你俩比亲生的还像!”

他甩掉围裙,摘下襻膊,伸胳膊蹬腿儿的往顾青杳那边走:“问就问!谁怕谁!”

杨骎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踏进了顾青杳的院子里却立刻蹑手蹑脚起来,猫着腰往人家窗子下边一蹲,干起听墙根的勾当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此前在聊什么,但显然杨骎正赶上一次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卢晔略带局促地开了口。

“无咎君,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点突兀,尤其是对你开这个口,但我确实——我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所以,请你成全。”

顾青杳的语气很平和:“别这么说,其实是我对不住,劳你苦等了这么久。这门婚事我这边没有意见,就按你说的来吧。”

听到这里,杨骎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嘣嘣地跳起来了。

屋里的两个人显然并不知道有人在偷听墙角,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和和气气地有问有答。

卢晔的语气这下显然就带上了轻松和愉悦的劲头:“无咎君,你能答应,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顾青杳似乎也是微微笑着:“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这个主我能做,想来他们对你也不会不满意。”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屋内愉悦的氛围挡也挡不住地涌向了墙根底下的杨骎,令他几乎有点忍无可忍了。

卢晔这王八蛋安得什么心思,我人还没死呢,居然跑到老子屋檐下挖墙脚来了!

卢晔当然没有听人心声的能力,喜悦中他又难免有一丝顾虑着开口道:“你答应了……但他那边……我还没有把握。”

顾青杳的声音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善解人意地表示:“他那边就交给我去劝说吧,我的话他终归还是听得进去的,纵使一时不松口,我磨一磨,应该问题不大。”

卢晔这下是彻底高兴了:“那我回去就把嫁娶之礼所需之物准备起来,你也知道,我家里人口简单,我又是头一回成亲,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还得去请族中有经验的长辈来帮忙操持把关……”

杨骎头一回听见卢晔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语无伦次,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讲,最后自己竟笑了。

他越笑,杨骎越想把他脑浆子给打出来。

顾青杳还是一派和颜悦色:“我看虚礼那些倒不必讲究,我这边会好好地把道理跟他讲明白,他会同意的。”

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卢晔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顾青杳也起身相送。

掀帘推门出来,卢晔转过身对着顾青杳施了一礼:“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顾青杳微笑着一点头,就算是应了。

这时候两人同时看见了站在院子当中的杨骎。

他面色不善,语气更是带了赶客之意:“卢大人要走了?这都到饭点儿了,不留下来吃饺子吗?”

“不了,”卢晔微微笑,春风舞动了他的好心情,“我还有些事要忙,今天就先告辞了。”

顾青杳预备送出门去,杨骎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叫住了卢晔。

“我说卢大人,你自诩君子,君子是不是不该背着人说话呢?”

顾青杳和卢晔均不明就里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眼看得杨骎几乎要气急败坏把卢晔的眼珠子抠出来。

虽然不明就里,但卢晔还是把这话头接了过来:“君子自然是要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的。”

杨骎心想小样儿你还给我装起来了。

“那你敢不敢把你刚才在房中对她说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卢晔又看了顾青杳一眼,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杨骎。

“你别看她,你总看她做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给我回话!”

这时候顾青杳站出来了:“卢大人是我的客人,请你对他客气一点。”

杨骎没想到顾青杳这么快胳膊肘就要往外拐,更是没有了丝毫好颜色:“我不客气怎么了!许他到我跟前来挖人,还不许我问一句明白话了?!”

“我刚才在房中说的话是我与无咎君的私事,”卢晔骨头硬,从来没有畏惧过杨骎,也向来看在顾青杳的面子上让他三分,“除非是她同意,否则我不会对着外人多言语一句。”

杨骎几乎被这句话给气笑了:“外人?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疯话?你跟我,到底谁是这个家里的外人?”

卢晔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顾青杳后又把目光注视回杨骎:“看来你还没有对无咎君坦白。”

他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函递给顾青杳,杨骎在这一抽一递的动作之间看见了那封信函上书写的“休书”二字。

那是杨骎自己的笔迹。

写于两年前顾青杳离开他的那个冬日。

时移世易,他老早将这码事忘在了后脑勺,岂料卢晔来这一手阴的,在这个时候把这休书拿了出来。

“其实我今天来,本就是要送两封信,一封我已经交给了子腾兄,这一封,原本犹豫许久该不该拿出来,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觉得无咎君还是有知道的必要。”

顾青杳伸出手,把那封杨骎写给她的休书接了过来,什么话也没说。

杨骎万万没想到事情走到了这个方向上来!

前一刻他才知道顾青杳破解了魏强密文中的信息救了他,后一刻这封休书一拿出来,可不就显得他忘恩负义了么!

杨骎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跟卢晔分辩斗嘴,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就要从顾青杳手里把那封该死的休书给夺回来!

就地烧掉!埋掉!吃掉!

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顾青杳已经从信封里把那封休书抽出来、抖了抖、一目十行地读完了。

读完了,她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折了三折照原样塞回了信封,收进了怀中。

然后对着杨骎淡淡地说了句:“这个,我收下了。”

杨骎这回急眼了,他急欲分辩解释,卢晔这时候换上了他一惯冷冰冰审犯人的口吻。

“子腾兄,杨公子,我得提醒提醒你,你和无咎君之间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骎这回像是堕入了冰窟一般。

他亲手把自己给折腾成了顾青杳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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