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何必见到司书问,“我去松竹斋找了你几次,杜知微说最近都没见过你。”

苏若珏笑笑回:“最近事忙,我还未来得及去松竹斋。”

何必又道:“今晚守岁,可要一起?”

苏若珏看云织一眼,又看向何必无奈道:“今晚怕是不行,家中设宴宴请远客,我需要去陪同。”说完又道:“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何姑娘,傅姑娘,先给两位拜个早年。”

宋听筠一行找不到何必,几人在附近寻了圈。朱珠先看到这边街上云织几人,喊其他人过来。几人寻来前,苏若珏先一步告辞离开。

云织还没来得及与何必认识,远远传来宋听筠声音。

“傅姐姐、云冰块,你们也来了啊”宋听筠话声比人先到。

何必看云织一眼,再看向宋听筠,心说女纨绔好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过这外号还挺贴合云织。按辈分,她好像也得喊云织一声阿姐。何必这时才有机会打量云织。方才云织与司书一同走来时何必就注意到云织了,那时匆匆一眼只觉得司书旁边的女子貌美如仙,听到宋听筠打招呼时猜测到是云织。其实她应该早些看到云织的,不久前云织与傅流云相伴而行,只是那会何必的眼睛只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云织没对宋听筠生气,她看了下时辰,估算着快到时间,喊众人去宫门。

几人启程,到宫门外时那里已站了不少人,几人便随意找了个位置。都不用工部的人报时,等着的人不约而同给报着倒计时。时间一到,礼花先从宫门外点燃,众人欢呼,各自与朋友道声新年祝福时,宫城里也燃起了第二轮礼花。

何必想到刚才把人吓哭了的事,也不敢与傅流云离太近,这会只偷偷瞧了眼。

傅流云本来在看花火,似乎察觉到视线,转过身看了眼,正好与何必视线撞到。只看到对方犹豫着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最后只抿着嘴角对她笑了笑。傅流云见到,心中某处忽然一动。

礼花燃尽,宋听筠却意犹未尽,道说现在不关坊门,提议大家一起去找个地方继续守岁到天明。几人合计下,决定去云织家,约定罢启程。

几人未打扰张叔,简单在厨房准备了些吃食。席间宋听筠拉着何必饮酒行令,如鹤松也被影响,多饮了几杯,双颊泛红显露醉意,看向宋听澜时眼神些微迷离,不知想着什么。宋听澜未饮几杯酒,多数时间在看着与何必行令的宋听筠,担心她喝醉不好回家。朱珠坐在角落,偶尔看一眼席间几人,虽说几乎无话,但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陌生冷漠。这个除夕夜,在几人心中都留下不小记忆。

几人兴尽已是次日天亮。宋家兄妹、如鹤松都有亲戚需要拜访,先后告辞离开。朱珠也托辞有事离开。何必酒量不佳,又被宋听筠灌了不少酒,四人离开时还未醒。傅流云看一眼趴在桌上的何必,喊来春桃,扶着何必进了里屋躺下。

傅流云让春桃去打盆热水。春桃领话离开。傅流云转身看着何必,不觉间放神,她在床边缓缓坐下。躺在床上的,与她认识的瑶儿并无二异。傅流云望着何必,抬起手,在半空顿了下,最后落在了那张熟悉的面容上,轻轻拂开对方脸侧的碎发。

真的是太像了。她甚至也曾怀疑过,瑶儿是不是凭空捏造出一个叫“何必”的人来与她玩笑,可是何必表现出来的成熟,确是瑶儿不曾有的。事实让傅流云不得不相信何必讲的故事,但她多希望那故事不是真的。

何必忽然难受着皱了下眉,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傅流云发觉时回过神,望着何必的眼神中满是担心。

春桃端了水进来,走近看到两人时脚步放缓。饶是如此,傅流云也听到了声音。

傅流云看着何必,似是在自言自语问:“你可发现,瑶儿她有什么变化吗?”

春桃疑惑着看何必一眼。

何必眉宇紧皱,好像在生什么气,过不多会,她紧皱的眉宇忽然舒展开,然后她的嘴角便扬起,“嘿嘿”傻笑着呢喃一句“老婆”,话说完抓住傅流云还没拿走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贴一下,接着就往心窝里藏。

傅流云猝不及防一愣,回过神意识到旁边春桃在时面飞红霞,略带几分慌张不知所措。

春桃忍笑回一句:“小姐她能有什么变化呀”,暗自心说这傻劲除了自家小姐还有谁。她见状将热水放在一边,道声告退识趣离开。

傅流云长呼一口气,再看向何必时眼神宠溺中带着几分无奈。她按下躁乱的心情,红着脸小心抽回手,起身温湿了帕子,给何必擦了擦脸后掖好被子。她忙完收拾好准备离开,离开前见何必嘴角仍然噙笑,似是鬼使神差般,俯身在何必嘴角落下一个吻,起身时反应过来,却是微微一愣,心不知方才为何那般。

直到傅流云离开,何必都像一场好梦未醒。

何必这个梦做得有些乱。开始她梦到自己忽然出现在高中教室,黑板上甚至写着高考倒计时。老师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说要月考让学生拉开桌子坐下。何必心中疑惑一句自己不是已经在读大学,怎么还要高考。她疑惑间同学已经摆好座位,试卷从前面同学传到她面前。已经领到试卷的同学已经开始急唰唰做题,考场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何必也被影响,来不及多想,接过卷子传到后桌,低头急忙读题。

备战高考的记忆纷至沓来,噩梦延续到公布成绩。前一秒她还在考场,下一秒同学已经在讨论成绩。有个同学突然跑进教室,说楼下大厅已经贴了榜单出来,班里有个女同学名列全年级第一。教室里的同学听了,蜂拥而出。何必与同学一起下了楼,下楼前她怀疑那个人会不会是她自己。她学习不错,高中时在班里没出过前三名。到了大厅,穿过挤在前面的学生,何必顺着榜单看了眼,见年纪第一的位置,写着一个叫“傅芸”的名字,这名字后面标注的班级和她是同一个班级。何必见了皱皱眉,心说并不记得高中同窗有叫这个名字的。

上课铃响,同学拉何必赶回教室。两人回去时班主任与其他同学已经在教室里了。两人打声报告进去。何必余光见讲台上站着一个女生,好奇看了眼。女生也正好看向她。四目相对,何必看到女生的脸时,脱口而出一句“傅流云?”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脑海里泛起涟漪,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那边班主任开口讲话。

班主任介绍:“这是咱们班转来的新同学,叫傅芸”。原本安静的教室忽然嘈杂起来,有学生问:“她就是这次的年级第一?”班主任拍下桌子喊安静,转身看见何必,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座位?”何必回过神忙回去座位。班主任指了个位置让傅芸坐。

铃声再响起,班主任说声下课离开。班主任前脚离开,后脚同学就将傅芸围了起来,有请教她怎么学习才能考高分的,有问她家住哪里下学要不要一起回家的,连平时与何必最要好的同学也凑了过去。傅芸只是温柔笑着,一个个回答着同学的问题。何必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那边被簇拥着的傅芸,莫名生气,起身离开了教室。

何必下楼去了学校小树林,对着无辜的柳树撒气。她也不懂自己因何生气,但她就是气不过。忽然身后有人问:“是柳树做错了什么吗?”何必愣一下,转身时看到了傅芸。傅芸发现何必离开教室时跟了出来。何必哼一声背过身。身后的人问:“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柳树并没有做错什么,傅芸当然也没有做错什么。但何必气消不掉,她一想到傅芸被那么多人围着就生气,气呼呼想了会道:“那么多同学找你,你找我做什么?”她说着转身,转过身时才发现傅芸已走到身后,两人差点撞到一起。何必退后半步站稳,便听傅芸道:“因为,我是你老婆呀。”她听到时诧异抬头,傅芸望着她的眼神诚恳真诚,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婆”是比“娘子”、比“夫人”更犯规的称呼。那声“老婆”好像春风一样,轻柔地在何必心上掠过,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吃了蜜糖的,不然嘴角不会这么甜,那蜜糖甜得她心也化了。

何必在梦里时并不知何为梦何为现实,她的时间在那一刻停了很久。她从梦里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的半上午。门外远处有鞭炮声响。何必垂脚坐在床边,看一圈屋里陈设,心情怅然若失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春桃挠挠头问:“二少夫人让我们进她屋拿什么,我一时给忘了。”接着青铃无奈道一句:“你这个记性,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何必怔住,这间竟是傅流云的房间。一时间她只觉得有几分坐立不安。

二人说着话走到里屋,抬头见何必醒来,愣一下彼此相视一眼,接着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掩了掩嘴角。青铃走去取东西。春桃走到床边收起帘子,对何必道:“小姐酒可醒了?该用饭了”说着又简单收拾了下被褥,转身要离开。

“哎”何必出声喊一句。

春桃停下,转回身疑惑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何必往前倒了下回忆,虽然脑袋还因为醉酒带来的后遗症有几分昏沉,但依稀想起一些事。她犹豫着问春桃:“我睡着的时候,有没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那边青铃已取了东西,听到时停下朝这边看了一眼。

春桃看青铃一眼,又看向何必问:“什么事、什么话?小姐都喝醉了,还能做什么事。”

何必松了口气。春桃接着却道:“也就只是拉着二少夫人的手说了几句醉话。”何必的脸便一下红了起来,好像酒劲又上了头一样。那边春桃与青铃早已说笑着跑了出去,笑声一路穿过了院子去。

何必只想蒙着被子再睡沉过去,怎奈那边已在催着过去用饭,她只好收拾收拾出去。

这一餐的时间既不算早,也不到午。今年傅流云第一次离家过年,也没多少经验,便将这一顿即作早饭也作午饭,两餐的食物都准备了。说是两餐并一餐,是因为这大年初一吃的早饭与午饭不同。

大年初一的早饭分南北之别。京城这边的人早饭喜欢吃顿饺子,有人家还喜欢在饺子里包个铜板,寓意财源滚滚,对吃到的人表示一种祝福。南方虽然也包铜板,但包的不是饺子,而是汤圆,寓意全家团圆美满。午饭南北就无多少差别了。午饭都是大年三十准备的“剩饭”。这吃剩饭也有讲究,这叫“年年有余”。

景云城位于西南方,习惯也是吃汤圆。春桃和青铃穿梭在厅屋和厨房之间,忙着摆桌端碗碟。何必过去的时候,桌上已摆了三副碗筷。看碗筷的份数,还有一份应该是云织的。

青铃与春桃忙完离开,两人出去没多会,傅流云从门外进来。屋里又只剩何必与傅流云,何必觉得仿佛间好像回到了景云城,那时她只想躲着傅流云。这会她也想躲出去,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害羞。

青铃忽然走了进来,迈过门槛时回一句:“小姐,手炉热好了。”她说话间走到傅流云身旁,将手炉递了过去。

何必转身瞧了眼,发现是她送的那个铜鸭手炉。青铃方才从傅流云屋里拿的好像就是这个手炉。

傅流云并非没有别的手炉,但现在却只用她送的。记忆有几分与梦里重叠,何必心里莫名丝丝甜蜜。

那边傅流云接过手炉,吩咐青铃去厨房看着,她转身时看到何必,发现后者视线落在自己怀里。

何必察觉到傅流云在看她,不敢抬头。她转身往门口看,边看边问:“云医呢,她怎么还不来”。

傅流云顺着视线低头看了眼,见何必在看那个手炉,她听到回过神,落座回一句:“阿姐一早去宫里面圣了”

大年初一这天百官休沐,并不上朝,何况云织只是医官,并无要求医官要上朝。皇帝召见云织,是因为她治好四公主天花的事。天花是医界难题,历朝历代为了治天花疫病费尽力气,如今天花得治,于朝廷于百姓都是幸事。云织受诏进宫是去领赏的,但是她这会领完赏回来时,面上并看不出有多开心。

云织的马车在门外停下。张叔听到动静开门出来,正好看到云织从马车下来。云织见到张叔,请他将车里的东西搬回府去,说完绕过张叔走回院里,一路有几分心不在焉。张叔想问云织是什么东西,见云织这样,忍住没问,他掀开车帘时看到了那几个放着贵重物的箱子。

皇帝拥天下财富,赏赐臣子时并不吝啬,不仅赏赐了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还升了云织的医官官职。

但云织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她当年答应苏若珏来京城,进医局,是为将治疗鼠疫的方法教授给医局的太医们,使更多的人能得到救治。如今授医之事将成,与苏若珏约定的期限将至,怎料却又发生了天花一事。今早皇帝召见,先说她医治四公主有功当赏,又说她解决了疫病难题,实乃风朝之福,最后说一句,希望云织以医官身份,为万民谋福祉。

云织听出皇帝有意将她留在太医院,当时想开口回禀自己与苏若珏的约定之期将至,想继续云游四海游医历练。一旁的苏若珏似乎看出云织想说什么,先一步拦在云织面前,替云织向皇帝道谢。

云织忽然发现,那些无形的绳索正在一步步将她锁在这京城,锁在太医院。

厅屋里,何必有些不知所措,正愁恼与傅流云聊些什么打破安静时,小院里忽然有人开心道了声“云小姐好”,替她解了愁。

云织听到声音跳出思绪,抬头时看到两个丫头,回了句好。她走过去发现屋里已经摆好了宴席,妹妹与何必瑶似乎在等她回来开动。恼她的那些愁绪一时云雾散去,云织道一声抱歉久等,将官服换成便服后回到厅屋。

青铃和春桃将厨房温着的菜一道道端了进来。一碗汤圆被放在何必面前,热腾腾的白雾从碗里升起,香气四溢,勾得人馋意都出来了。作汤圆的材料是傅流云去东市买来的,从捣糯米到做馅再到包成汤圆,忙活了一整天。等到菜上齐了,三人起筷。

傅流云在意饭菜是否如何必意,视线几次看向何必。

何必坐在傅流云左手边,很难不注意到傅流云。她还在意那场梦,不敢与傅流云对视。傅流云再次看过来时,何必视线几乎埋在了碗里。

傅流云见何必只埋头吃汤圆,心里奇怪,习惯夹了菜递过去。

何必看着递过来的菜一愣,余光看了眼傅流云。

傅流云忽然意识到何必不是何必瑶,手在半空顿住,她犹豫下想要收回。但姐姐云织就在旁边,傅流云怕被姐姐问起来无法解释,进退两难时,何必将碗递到了她筷子下方。傅流云看向何必时,就听何必道了声“谢谢”。她松一口气,将菜放在何必碗里。

云织注意到那边两人所有动作,她看到何必收回了碗,若不是注意到何必耳边不知何时染上的红色,云织还以为何必眼里只有饭。近日所见及相处,云织发现何必瑶对妹妹不差,两人关系也很和睦,她替傅流云心悦能遇良人。云织想着再看了眼何必,发现何必暗自偷偷看了妹妹一眼,眼神中带着小心与欢喜,甜意比屋里四溢的汤圆香气都甜。

云织见了暗中抿笑,心道原来这就是情人,她忽然又想到自己,莫名感觉到两分孤单感。从前云织并不觉得有什么,今日见到妹妹与何必瑶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放弃了什么。但她也并不后悔。医道道阻且长,古来多少人都是独身一人。

何必用过饭便以准备科举为由,匆匆告辞离开。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一团乱,看到傅流云时更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匆匆告辞,逃离那个让自己心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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