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回了客栈,远离了傅流云,何必的心也没能安静下来。除夕过去了几日,何必的心便乱了几日。
除夕连着上元节,才过完年不久,眨眼又快到上元节了。上元节后便是会试。客栈里的举子有相约着出去游玩的,也有不受节日影响,在客栈里读书备考的。
这几日何必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如鹤松自大年初一告辞去访亲后便没再回过客栈,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冲撞使臣车队的事,而被他同族姑姑如星湖关了禁闭。所以何必这几日也没人可以邀着出去闲逛。
此刻何必面前摆着书本,视线却落在前方虚空,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忽然扬了笑意。
朱珠用完饭回来的时候,就见何必撑着脑袋在傻笑,她只看了眼回了自己那边。
何必听到响动才回过神,她低头看了眼没翻页的书本,想到自己刚刚又在胡思乱想,懊恼叹了声气。只是过了个年而已,但怎么感觉傅流云像住在她脑子里了一样。这几日她看书时眼前是傅流云,睡觉时脑海里也是傅流云,偏傅流云担心她准备科举吃不好,每日让春桃送了好吃的来客栈,连吃饭也躲不过。如果记忆可以删除,何必真想把这些扰她心绪的记忆给删掉。
何必想象自己将这些记忆打包,右键打开鼠标光点落在删除选项,准备狠心按下时,想到那些要被删除的记忆,手却在那里顿住。
景云城里那些记忆恬静美好,虽说开始时她初来乍到,觉得陌生,但何家爹娘、兄长待她都很好,在百草堂学木工那段时光也让人怀念。赴京赶考那段路,虽说苦了些,但忆苦思甜,也有不少记忆值得怀念。再有京城这段……
何必突然想到那个梦,梦里傅流云叫她老婆的事,她想着手又撑着脑袋,嘴角又带了傻笑。好在这次反应及时,意识到又走神时,何必急忙拍拍脸让自己醒来,接着懊恼哼一声气。她一个直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书上的字看不进眼里,何必将气撒在了书上。她心说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想着收拾了下,起身出了客栈去松竹斋。
科举在即,松竹斋的生意比往日更加热闹。何必到了的时候,杜知微正忙着招呼客人,她看到何必打了声招呼。何必点头应了声,自顾自去看纸笔。近日备考,纸与笔都是易耗品,现在虽说上午,但松竹斋货架上的纸张都已少了大半。
送走那几个客人后杜知微向何必走去,走近道声“好累”,又说自大年初一过后一直忙到现在,都没休息几日。
何必听了笑道:“那可要祝杜老板生意好。”
杜知微道:“这生意三年一开张,开张吃三年,也就遇到会试时生意好点,平日里松竹斋少有人来。”
何必又问:“近日司书可曾来过?”
杜知微摇摇头:“好些月没见过她了,想来她事务繁忙。”又说,“你留的口信鄙人现在都未能告诉她。”
“不告诉她也可以,除夕那夜我在宫门外与她见过面了。”
杜知微听了道:“京城这么大你们还能遇到,倒是有缘。”
何必问:“杜老板与司书,是怎么认识的?”
“谈不上怎么认识,有一日雨夜,鄙人正要关店门,司书忽然从外面闯进来,初见她时她身上还带着伤,好像在躲什么人。”杜知微将散乱放着的纸张收拾好,“后来她常来光顾,偶尔有如何姑娘你这样的,来给她留封信,待她来时鄙人再转交给她。”
捕快身上带伤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想来司书也不曾对杜知微透露过自己身份。何必收了收神,从店里挑了两支趁手的毛笔付账离开。她回到客栈,还没上楼,见一楼有个熟悉身影,好奇走过去一看,见是宋听澜,问道:“宋公子?你找我?”
宋听澜看一眼楼上,面色有几分犹豫,脚步迟疑,忽然听到身旁的声音时惊了下,转身看到何必。他回过神,微微点头行了个礼,道:“何姑娘可有时间,我想邀你出去走走。”
宋听澜没有直接说有何事找她。何必觉得奇怪,但她正好需要给自己找点事转移注意,便答应了宋听澜,放下东西后随宋听澜离开客栈。
上元节将至,街上多见成双入队的男男女女。前面两个女子走进一家首饰店,出来时两人身上多了枚成对的玉佩。那两人情意绵绵,四目相对眼睛里只有彼此,紧牵着手从何必身旁走过。两人经过的一瞬间,何必只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周围街市的喧嚣声再次进入耳朵里时,何必才回过神来,转身看了眼,只见那两个女子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面。
宋听澜见何必站住,停下顺着何必视线看了眼,收回视线看向何必问:“何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何必收回神思,摇了摇头,与宋听澜继续往前闲逛。二人一路逛到了东门口,一路何必问了几次,宋听澜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都没说找她到底有什么事。前面快到城门口,何必停下,故作生气道:“若你还不说有什么事,我可要回去了。”
宋听澜犹豫。
何必佯装要返回。
“何姑娘!”宋听澜出声喊住她。
何必停住,转身看向宋听澜。
宋听澜犹豫了下,鼓起勇气道:“我喜欢你。”
何必当场愣住,万没想到宋听澜会对她说这句话。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如鹤松轻叹一声气,道:“上元节过了我便要回边城,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唐突邀请姑娘出来。姑娘如对我无意,当我没有说过刚才的话便好。今日过去,我不会再打扰姑娘。”
“不是宋公子……”何必从震惊中回过神,指了指自己问宋听澜,“你喜欢我?”她与宋听澜认识也不算久,宋听澜怎么会喜欢她。
宋听澜道:“那日我与姑娘畅谈异性婚娶自由,如得知音,姑娘所言如我所想,我对姑娘一见倾心。”
何必这会有些明白过来了,宋听澜异性恋自由思想萌芽,但他从小生活在同性者人群里,身边没有认可他想法的,所以在她和宋听澜一番畅谈后,宋听澜便觉得她是他知己。
何必想着问:“宋公子,你之前可曾喜欢过别人?”
宋听澜摇摇头:“宋某此前忙于军务,未有机会喜欢过别人。”
何必问:“那你如何确定,你就喜欢女子,不喜欢男子?”
宋听澜一愣,低头沉思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何必抢了话。
何必见宋听澜没有斩钉截铁回答,知道宋听澜对自身性取向也还有疑虑。这世界异性群体生活并不轻松简单,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何必如过来人一般,开解宋听澜:“宋公子,你对我是友情,那不是爱情。一个同性恋者,也可以是异性恋自由的支持者。至于你究竟是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不妨等你真正喜欢上某个人时,再对这个问题做个结论。”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神情,谁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内心经历了怎样一番斗争才做出表白的决定。
他年少时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想法,为何男人一定要娶男人,女人一定要嫁女人,为何男人不可以喜欢女人。这种想法与伦理道法相悖,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他不敢与别人说,直到遇到一个叫何必的姑娘,她那番自信慷慨陈词,吸引了他的注意。宋听澜突然羡慕何必,羡慕她生在景云城,那里的人几乎都是异性恋。
宋听澜沉默一阵后问:“何姑娘,你又如何知道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何必愣住。宋听澜的问题,何尝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如果没有傅流云,没有之前那些事情,她会不会也因为突然遇到一个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异性恋支持者宋听澜,就觉得他是知己?如果没有傅流云,她会不会因为宋听澜的表白而动心?如果没有傅流云,她会不会就答应了宋听澜?……
但是没有如果。
“从前我也以为,我会是个坚定的异性恋者”何必苦笑一声,转身问宋听澜道:“你可知道我已经成婚?”
宋听澜愣住,之前他未曾直白问过何必这个问题,想当然以为何必还未婚嫁。
何必见状,又道:“之前未曾说明,傅流云其实是我夫人”
“傅姑娘?”宋听澜怔住,虽然不知为什么何必上次与他介绍时说傅流云是同乡,但如今既然直言是妻妻,宋听澜已经明白了。现在已经不用何必再回答什么了,都已经成婚,怎么还能不知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宋听澜沉默许久,道声告辞离开。何必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看着宋听澜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傅流云的身影。她曾经坚定地以为性取向是天生注定,但现实,好像在一步步推翻她的坚持。
何必回过神准备回客栈,她才起步,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然后有人道:“何必瑶,我哥跟你说了什么?”宋听筠闪身拦在前路,手里一根甘蔗指着何必。
何必停下,发现是宋听筠时叹声气拂开甘蔗,绕过准备离开。她此刻心里一片乱,没有心情与宋听筠周旋。
宋听筠不放弃,追上何必道:“何必瑶,我问你话,你竟然敢不理我。”
何必停下无奈看她一眼,道:“你哥可知你跟踪他?”
“什么、什么跟踪,我那是刚从何府过来,恰好碰上你们。”宋听筠慌张解释,回过神却见何必已走到前方,她急忙追上,又问:“何必瑶,我哥为何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何必没回她,怀疑道:“你说你从何府过来,你都知道何琳做了什么事,怎会去何府。”
“就是因为知道何琳做了什么勾当,我才去的何府。”宋听筠说着压低了几分声音,“何琳遇刺你可知道?”
何必疑惑看宋听筠一眼。
宋听筠道:“何府秘而不宣,知道这件事的人没几个,她家对外只说她坠马受伤,坠马怎可能受的是刀伤。”
何必问:“怎么回事?”
宋听筠道:“年前几天发生的事,有个不要命的,在何琳必经之路伏击行刺,可惜武功不行,双拳难敌多手,被何府家丁给挡下了。何琳虽然保住条命,但伤得也不轻。”她从其他同窗那里得知何琳坠马受伤的消息,本不想去,后又有人暗中告诉她何琳坠马真相,为了探究虚实,今日以探望的名义前往何府查探了番,然后便发觉了这些有趣之事。
“难怪过节这么热闹的日子都不见何琳”何必停下,又道:“刺客是谁?”
宋听筠回:“何府都说是坠马,不承认遇刺,那刺客你觉得还存活在世吗?”她说完又道:“不过,我暗中去王三家里看过,他家里已经好几日没人住过了。”宋听筠说完看向何必。
“你是说……” 何必恍然般,心道当日她与宋听筠不过做了场戏,竟将王三逼到死局。
宋听筠道:“不说何琳,我哥与你聊了什么?”
何必没回答,低头看一眼宋听筠手里的甘蔗问:“女纨绔,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天天拿着根甘蔗?”
宋听筠收回甘蔗看了眼,回道:“还不是我母亲不让我拿兵器,我手又痒,只好拿根甘蔗替一替。”她回过神,又问:“你别打岔,回答我问题”
“你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他?”何必说完绕过宋听筠。
宋听筠恼道:“何必瑶,你……”她只说了这几个字,后面的话似乎不知怎么说,接着又道:“好,你不说,我去找傅姐姐,我不信她问你你还不说。”宋听筠转身要走。
“哎!”何必急忙伸手拦住。
宋听筠横她一眼。
何必无奈,只好道:“你哥说他上元节过后就要回边城了,他来与我道别。”
宋听筠皱了皱眉,有些不信:“他为何要与你单独道别?”
“我们在洛阳遇到,一路也经历过不少事,有些交情,他与我道个别有什么稀奇?”何必不再多说,道:“我还要准备科举,先回去了。”不等宋听筠再说什么,何必先一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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