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园林游玩回来后,何必又恢复了之前大门不出的日子。百草堂分店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白天时傅流云出去忙事,吩咐春桃留下照顾何必。
做完院里活计后,春桃无事可做,此刻坐在桌边玩游戏。
嗒嗒木板碰撞声不时传来的时候,何必也影响到了,她从床上坐起身,看那边春桃一眼问:“桃子,你是在玩华容道吗?”
春桃抬头疑惑:“什么华容道?”
何必穿了鞋走过去,走近发现春桃在玩的确实是推木板游戏,但不是华容道。春桃面前放着个三乘三的方格板,里面放了写着数字一到八的小木块。何必看一眼问:“这是什么?”
春桃回:“重排九宫啊,是为了学数的。”
重排九宫是九宫格游戏,源于纵横图,最早起源于古书河图洛书。九宫格三行三列,格子最中间的是中宫,上为上三宫,下有下三宫,左右分左右二宫。这格子里只有八个数,空了一个位置,方便移动其它格子。何必看了眼了然。
纵横图要求每行每列和两条对角线上的数字加起来相等。若是学了等差数列,做纵横图就十分简单。从一数到九,首尾位置相同的两个数字组合到一起,分一九、二八、三七、四六、五,五组,五居中宫,其余四组以米字为线,两两放在对应位置。而由纵横图衍生的重排九宫木板游戏,除了逻辑能力,还要用到推理能力。
何必看着春桃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个传说中的九宫阁,好像就和这个九宫图有点关系。先前在景云城遇到扈三娘那日,三娘就提到过九宫阁。九宫阁出名的是他们的杀手部,但三娘说,九宫阁最厉害的应该是情报部。十几年前被灭门的沈家,景云城监督沈如林,都与九宫阁有关系。何必抬手支着脑袋坐下,心说真是奇怪,她在景云城时听到过那么多次九宫阁的名字,到京城了却一次也没听过,好像并不存在这个组织似的。
何必也只是因为看到春桃玩游戏,联想了下,并没有深思下去。无论是沈如林还是九宫阁与她都没什么关系。
院里响起脚步声,接着傅流云和青铃谈话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门声一响,何必和春桃看了过去,见傅流云外出回来。春桃见了起身去迎。
傅流云解了斗篷递给青铃,转回身时看到那边坐着的何必时道:“你怎不披件衣裳就起来了?虽说就要回春了,但还是冷。”她说着朝何必走了过去。
何必回:“刚起,倒还好。”
“二月倒春寒,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好受。”傅流云说着又喊来春桃,给何必披了件外褂。然后她道:“京城里的事我已打点妥当,余下的,是从老店找人,还是招新伙计,就是爹爹确认的事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去了。”她说时眉眼弯弯带笑,到了回去的日子,心情不免开心。
何必却垂了眸,脸上看不到激动的心情。傅流云见了笑意凝住,刚想问她怎么不开心,还没开口,听见何必先道:“那我回客栈收拾下吧,客栈里还有些东西。”
傅流云道:“明日让春桃去取吧。”
何必坚持:“我担心她落下什么,还是我自己去吧。”
傅流云犹豫下,应声:“好”,又道:“那让春桃陪你,东西多了也能帮上忙。”
何必没再拒绝。
晚间与云织一起用晚饭时,傅流云犹豫下开口,将她们计划回景云城的事告诉了云织。
云织听到愣了下,回过神道:“那我与医局请几日假,给爹爹和阿爹置办些礼物,你们帮我带回去吧。”
傅流云应声“好”,转身看向另一边,看着那边沉默着用饭的人时弯了弯眉眼。
何必正放神用饭,察觉到旁边的视线时,抬起头看了眼,然后看到了看向她的傅流云。傅流云眼里极尽温柔。
京城繁花似锦,但于傅流云而言都是繁华过眼,即便景云城不及京城十分之一,傅流云还是更喜欢景云城。
因为景云城是她的家。
云织余光扫到旁边两人,忽然间觉得像有一道无形屏障竖在她和妹妹之间,将她与那边两人隔开。即便早有预料她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但真到了这日,心情还是不免有几分落寞。
更深夜寒,暖炉生金。
锦被柔软且舒适,挡住了空气中的寒意,一切都十分适宜安稳睡眠,但何必却失眠了。
夜半三更时分,天地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何必却睁开了眼睛,她转身看了旁边人一眼,轻叹一声。何必心中不安感越来越重。
她真的能回去景云城吗?……
翌日早起,傅流云安排好春桃事宜,在春桃与何必出门前,又嘱咐两人早去早回。
何必对傅流云笑笑应声“好”,状似轻松随意,但她转身离开时,嘴角笑容却逐渐消失。
春桃见了奇怪,道:“小姐,你怎么了吗?”
何必只道:“我没事,走吧。”没再说别的,先一步离开。
春桃见了忙跟上。
傅流云望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站在原地好一会没回过神。青铃见两人走远,准备返回,见傅流云呆站着,喊了声:“二小姐”。傅流云这才回神,转身回去。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看着何必离开的身影时,忽然觉得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可她们只是去客栈取东西而已。
何必与春桃两人一路行到客栈,到门口时发现门外站了一队皂衣捕快。两人见了愣住,何必心中莫名浮起不安感。她从门口进了客栈,刚迈进去,便看到了如鹤松。
如鹤松坐在一楼,抬头看到何必时愣了下,目光中有担忧神色,他欲言又止,视线往旁边扫了下,似乎想要提醒何必什么。
何必茫然,还在奇怪如鹤松什么意思时,旁边忽然闪出一个人。那人见了她道:“何必瑶是吗?六扇门办案”说着举起一块腰牌递到何必面前。
六扇门是执法部门,隶属于刑部。
何必看一眼腰牌后看向来人,只瞧见那人身着皂衣,身前一个“捕”字。
不等何必回话,那人转身看了两边一眼,道声“来人”。不等他再说别的,已有两个捕快上前,将何必围住。
何必被带去了刑部大牢。她在刑部大牢里待了两日,两日来除了三餐有人来送饭外,无人问津。
牢房四米见方,背后及左右是青砖墙,正面是手臂粗细的木栏墙。牢房里一张竹床,上面铺了层稻草,在稻草之上盖了一床棉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这地方条件不能说好,但比城外那个坑洞暖和了不少。牢门外间隔一定距离有生暖炉。另外那床棉被也还算干净。
待了两日不见谁来时,何必有些觉得奇怪了。牢门外有脚步声时,她走过去看了眼,见一个皂衣捕快走到前面一间牢房,提了那间牢房里的犯人离开。外面又恢复安静。
何必见了正准备返回去,对面牢房里躺着的人翻了个身,看到她时出声道:“丫头,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啊?”
何必循声看了过去。对面牢房里关着的是个妇人。妇人瞧着三四十岁模样,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有几分散乱。自她被带进来那日,这妇人就关在她对面牢房,两日来除了饭点时见妇人翻个身外,其余时间妇人都躺在床上不说话。这是妇人第一次与她说话。
何必见妇人面相并不凶神恶煞,语气也很温和,没设多大防备。听了回道:“我也不知我犯了什么事。”她在风朝做过的那些事,唯一能算得上大逆不道的,就是诗会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议异性恋。
妇人又道:“若你未曾犯事,那怎会被抓进这里?六扇门可极少抓错人。”
“极少,又不代表没有。许是他们抓错了人。”
妇人看了何必两眼,道:“看你样子,可是个读书人?莫不是犯了与科举有关的案子?”见何必不理她,妇人又自言自语接着道:“这读书人为了科举上榜,常见有贿赂考官的,你不会是因为这个进来的吧?”
何必听了道:“我是个读书人不假,但我没有贿赂考官,也不会去贿赂。”顿了下又道:“我又不想做官,贿赂考官干嘛。”
“你不想为官?”妇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提了些声音道:“哪有读书人不想做官的?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吗。”
何必道:“那是别人。”
妇人问:“你与别人有何不同?”
何必叹声气,收起几分耐心道:“读书是读书,书读的好,又不代表官就能做的好。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很能耐的地步。”
妇人听了一笑,笑完道:“我倒是头一回见你这样的读书人。”
何必看她一眼,问:“那你呢,你又为何事被关在此?”
妇人叹声气道:“因为这里安静。”
见何必疑惑,她又道:“若你成了家,便会理解我的感受。若是每日有只麻雀在你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你也会像我一样,想要逃到个安静的地方躲上几日。”
何必似懂非懂,问了句:“所以,你在躲你夫人?”
妇人点点头。
何必左右看一眼又问:“在这里躲你夫人?”说着声音提了几分。
妇人又点了点头。
何必无语看对面一眼,心说一句:有病。
妇人似乎看出来何必心里怎么想,但她毫不在意笑笑,道:“你若成婚了,就会懂的。”
何必道:“我成婚了,但我也不懂,完全不懂。我只知家是温暖的,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
妇人抬眼看了下何必,道:“你年龄看着不大,成婚还没多久吧?”说着又叹声气,道:“我如你这么大时,也恨不得日日与夫人黏在一起。但天长日久,为了琐碎之事争吵不休得多了,再好的感情也会淡的。”
何必沉默了下。也有恩爱夫妻日子过久反目成仇的,妇人这话说得好像也没错。但她又想,傅流云那么温柔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因为琐事吵起来,若是真吵起来,那她也会让着她,不会让她生气的。一想到傅流云,她的嘴角便带了笑。
那边妇人看到,忽然回忆起什么来,片刻笑了笑道:“当年刚成婚那会,她说我寡言沉稳,如今这日子过久了,却又嫌我榆木疙瘩,不解风情。”说着看向何必,问:“我不善言辞也不是一朝一夕变的,你说女人恩爱时一个样,不爱时怎又是另一个样子。”
何必没有回话。她忽然想到,傅流云好像喜欢叫她“呆子”,心说她有那么呆吗?又想,傅流云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嫌弃她呆。
她回过神,见妇人还在看着她。想到妇人刚才说的话,何必道:“那你有没想过,你夫人有可能只是想同你多说说话。”
妇人听了看向何必。
何必道:“她找不到人吐露心事,你又每日忙于生计,她与你讲时你却觉得她叽叽喳喳烦人,日子久了,难免她觉得你不爱她,所以故意说些狠话。”
妇人愣了下,而后恍然看了何必一眼,道:“小丫头,倒没想到我还不如你看得透。”
牢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何必探过木栏看了眼,见有两个皂衣捕快走了进来,停在了对面牢房门前。
一捕快道:“行了别聊了,日子够了赶快出去吧。”说着解开了牢门上的锁。
妇人被带走,路过何必时停了下,道:“小丫头,我们还会再见的。”说完随捕快离开了。
待到第四日时,终于有人来提她去审问。这几日何必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还是惹到了什么人,一直都没想明白。现在终于有人来提审她,何必倒比押解她的捕快还急切几分,那捕快在后面像快步追着她似的。
三人穿过甬道,绕了两个弯后,到了刑部大堂。
刑部乃六部之一,掌管司法和刑狱事务。刑部大堂是用来审案的,大堂之上高挂“清正严明”四字匾额,匾额挂在一面墙上,这墙设在大堂正中偏后的位置,墙后是通往刑部后院的通道。墙前有长案,长案后摆放着一张太师椅。
何必被押到大堂上时,两侧的捕快也似乎刚到不久,左右有几个还在整理官服调整站姿的,比起开堂,倒更像是开课,缺少肃穆庄严。
虽说何必是被押解到大堂的,但案子还没审结前,她还不算罪犯。过乡试是举人身份,举人有司法特权,其一是见官不用下跪,其二是过堂不用受刑罚。因为知道何必这个身份,那些捕快押解她到大堂后才没逼她先跪着等大人来。
有脚步声从墙后走近。两侧的捕快听到,迅速站好,姿势表情一派严肃。何必听到脚步声走来时抬头,看向墙壁两侧,等着那位审问她的大人出现。
脚步声迈进后门时慢了下来,先是一抹官服裙角从墙后闪出,接着就有一个穿着官服的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女人面容时何必怔了下,好像看到了鬼一样,两侧捕快突然喊“威武”时吓了她一跳。
女人余光扫到何必见到她的表情,嘴角不易察觉勾了下,但迅速压了下去,恢复了那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表情。
女人在长案后落座,坐下时抬手拍了下惊堂木,道一声“升堂。”
两侧捕快已收声站好。师爷将案卷材料呈了过去。而何必看着女人还没回过神。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她对面牢房里的那个妇人。
师爷呈完案卷,转身见何必呆站着,皱了下眉道:“何必瑶,还不快见过尚书洪钟大人!”
何必这才回神,作了个揖道:“见过洪大人。”拜礼时何必内心仍未平静,腹诽道:难怪那日妇人说她们还会再见面,这不隔天就见面了吗。什么尚书这么奇怪,竟然喜欢睡刑部大牢。不过谁让人家是刑部最高长官,在刑部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但还是好奇怪!
洪钟看了眼案卷,抬头看何必一眼,道:“何必瑶,为何不敢看本官,可是心虚?”
何必一听直起身。她又没做亏心事,怎么会心虚。听洪钟说完,何必有几分不悦道:“我又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倒是大人,好奇怪的爱好,竟然喜欢睡大牢。”
旁边捕快都是当值久的,刑部里什么事自然都清楚不过,包括自家大人怕老婆怕到睡大牢这件事。只不过大家都私下讨论一二,从不会像何必这样当着洪钟的面说。所以何必这话说完,有几个捕快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就收到洪钟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视,吓得立刻噤声。
洪钟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刑部尚书,而且是以“执法如山六亲不认”出名的刑部尚书。
若是何必知道这些,她说不定也会像那些捕快一样敬畏,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必也是不知者无畏。
洪钟看向何必,本因为何必下她面子有所不悦,但看何必一脸无畏的神色时,忽然一笑。
洪钟之所以去刑部大牢,一是为了图两日清净,二来也是想试探何必瑶一二。几日前早朝,忽有人带头举报本届科举舞弊,她作为刑部之首,被皇帝安排了查案。接到圣命那日,洪钟便想到先试探何必瑶。
洪钟先命人关了何必两日,若是真有罪,关这两日也足以乱了阵脚,后再经她伪装成同牢犯人试探,多少也能探出点什么。但那日何必却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知。
若何必真做了错事,今日又怎么敢当庭冲撞她。洪钟想到此,不悦之色淡下,视线在何必脸上扫了几遍,问:“何必瑶,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不知,请大人明示。”
“贿赂副主考,私买会试考题,科举舞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啊?”何必愣了下,回过神只说了一个字。
她连参加都没参加,还去花钱买哪门子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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