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何昙太久,次日早朝上,崔廷敬就给出了答案。

大理寺报,主持景云城乡试的翰林学士昨日投案,称乡试时曾收取学子何必瑶财物,且放榜前有人交代,务必要让何必瑶上榜。因为何必瑶会试案发,那翰林担心,故而主动坦白乡试作弊一事。一时满朝哗然。

翰林院属于清闲部门,做些编撰史书的工作,但翰林学士却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官职。学子科举上榜,只有前面几名,才有机会进入翰林院。翰林学士,是储备官吏,多少大臣甚至于宰相,都是翰林出身。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前途无量的翰林涉案?又究竟是什么人,能指挥得动一个翰林作弊?

洪钟沉默不言,心中已经肯定了那个想法。确实有人想陷害何必瑶,而且看起来,何必瑶只是个鱼饵,那人要钓的是条大鱼。

何昙也沉默,他看一眼前方站着的宰辅崔廷敬,心中只觉得那人可怖。崔廷敬竟然能让一个翰林做棋子。因为知道会试案部分真相,何昙心里认定,今日爆出来的乡试案也是崔廷敬手笔。

崔廷敬面不更色,站在那里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的样子。

皇帝的视线不动声色在下面一众官员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洪钟身上,问:“刑部,会试案查得如何了?”

洪钟听到叫自己,走出身道:“禀圣上,会试一案有些疑点还未查清,尚不能定案。”

洪钟刚说完,站在最前的太子忽然出声不满道:“不就是个作弊案吗,有什么疑点不疑点,刑部做事,怎这么拖沓了。”

太子苏若昉,是皇帝最爱的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皇帝爱屋及乌,太子自小便被皇帝带着熟悉政务,储君地位无可撼动。更不必说太子还有个做宰辅的舅舅。

洪钟仿佛没听到太子责备,垂首等皇帝开口。谁知皇帝还没开口说什么,太子先道:“父皇,刑部既然查不出来,此案不如交由大理寺审吧。”

太子旁边,与他隔了一人站着的四公主苏若珏听到,出声说一句:“皇兄,刑部只是说有疑点,也没说查不出来吧。”方才大理寺上报时,苏若珏便想开口了,那时她看一眼宋涵,后者皱着眉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会试案发时苏若珏便觉得蹊跷,现在又出乡试案,她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怕是冲着她来了。听到太子有意将办案权交给大理寺,苏若珏再怎么沉稳也站不住了。虽说大理寺对案件有管辖权,但会试案明明刑部在审,那翰林却向大理寺投案,很难不怀疑大理寺已被对方买通。

太子听到苏若珏出声,转身斜看她一眼,道:“皇妹着急什么,此事难道与皇妹有什么关系?”虽说是反问句,但摆明了是让别人怀疑苏若珏。

苏若珏皱皱眉,暗说此时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前面努力都要被影响。

皇帝视线在她二人脸上扫了扫,又看向洪钟问:“刑部,此案你有何想法?”

洪钟拜了拜,小心道:“圣上,微臣以为,此案刑部查到一半,由刑部继续查下去最好。”

太子听了讥笑一声道:“给了你刑部几日,你却只说查到疑点,给你查下去,会试放榜日前能有结果吗?耽误放榜你担得起责任吗?”

洪钟不言。

皇帝敛了敛神色,道:“刑部、大理寺两司分头查案,会试案继续由刑部审理,乡试案由大理寺负责。”皇帝已做了决定。

太子却仍道:“父皇,让儿臣旁审吧,科举于国是大事,处理不好会寒了我朝文人的心,儿臣在旁,也好替父皇监督两司。”

众人都没出声。其中不少人却暗自心道太子今日为何对舞弊案如此感兴趣,如今还积极要审案权。如此积极,很难不让人多想。崔廷敬听到时皱了皱眉,看太子一眼,心说坏事,昉儿怎这般心急!

洪钟便已开始怀疑,她暗中看一眼太子,又看一眼旁边的四公主,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洪钟收回视线,心说倒是小瞧了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引起两派相争。

朝堂安静片刻,群臣都在猜测皇帝什么意思时,皇帝终于开口。

皇帝道:“皇儿所言有理”太子甫一欣喜,还没来得及谢恩,又听皇帝道:“御史台,朕命你与两司会审,早日查明真相。”

突然被点名的御史大夫愣一下,回过神忙拜请领命。因为之前揭发景云城沈如林贪污案,但却在将人押解进京途中丢了一事,御史台近日做事说话都有些谨慎,没想到今日却被皇帝点名与刑部大理寺会审。御史大夫诚惶诚恐,心中只感恩皇帝信任,并决定继续发挥御史言官六亲不认的惯例,誓将舞弊案查到底。

散了早朝,出大殿后,群臣三两成群准备离开。苏若珏有意落后两步,等到宋涵一同离开。两人目视前路,好像并不是有意等待对方。

宋涵小声疑惑一句:“太子今日表现,怎有些不对劲,崔廷敬难道没事先提醒过他?”朝堂之上说错一句话,都会惹祸上身,以崔廷敬老谋深算的性格,不会让太子那么积极争取办案权。

苏若珏想到一件事,犹豫下,道:“今日似乎是那人忌日。”说完与宋涵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了然般,心说难怪太子那般不冷静。

沉默片刻,宋涵道一声:“幸好,虽说是三司会审,何必瑶还在刑部。”又想到洪钟时,宋涵顿了顿。刑部尚书洪钟以铁面无私出名,虽说在崔廷敬手下做事,但似乎并不受崔廷敬挟制。刑部正纲纪,肃伦常,乃是国家之本,刑部尚书的选任,尤为重中之重。皇帝不会允许刑部落入党派之争。所以刑部虽然是六部之一,但百官心知肚明,洪钟背后的不是宰辅崔廷敬,而是皇帝。

说到洪钟,正好听到那边洪钟与几个官员聊天。宋涵与苏若珏听到声音,都转身看了眼,正好与洪钟视线对上,只见洪钟笑脸陪着那几个同僚闲谈。虽说是刑部,做的是得罪人的工作,但这位刑部尚书平时却都是一副和善,常带笑脸,于朝中几乎没树什么敌。连宋涵有时都钦佩这位洪大人处事为人的能力。只可惜是皇帝的人,若能交好,不说拉拢,也能为四公主增添一份力。

洪钟看到宋涵与四公主,隔着老远行了个拜礼后便随同僚离开了。

宋涵看洪钟一眼背影,道:“不知她查出了什么,何必瑶那里有什么疑点,你且试下看能否打听一二。”

苏若珏“嗯”一声。两人没有再聊别的。宋涵先一步离开,等宋涵走远些后,苏若珏才离开。

大理寺仿佛打了鸡血似的,皇帝刚安排三司会审,便积极组织升堂。

三司在刑部堂审,洪钟坐正位,大理寺与御史台分坐左右。等待提审何必瑶的空当,洪钟看一眼案卷,有意无意道:“武大人对这案子真是上心,才下朝就升堂。”似乎是抱怨大理寺连休息都不让她休息片刻,就拉着她来审案。

大理寺卿姓武,是个男人,留着八字须,看起来还精心打理过。那武大人听到洪钟这话,讥讽一声道:“本官可不像洪大人,这般宽心。圣上对此案极为看重,况且科举乃一国之本,舞弊案一个处理不好,损害的可是本朝文人对朝廷的信任。”

洪钟懒得与他争执。等着捕快将何必瑶带上来,洪钟刚说一句升堂,大理寺便抢着要先问话。有御史台在旁,洪钟也说不了什么,便让大理寺去问。大理寺问了几个问题,何必的回答还是如洪钟审时一样。

她没有参加会试,考卷上的答案是她作的,但考卷不是她写的。

不同的问题问来问去,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大理寺问得生气,一时脱口道:“何必瑶,纵然你再狡辩,铁证如山下,也能定你的罪!”又道,“会试登记簿载明你确有参加,也有贡院的考官、你周围的考生可以作证。你连乡试都靠着行贿上榜,说你会试没有舞弊,你说谁信?”

何必愣了下,道:“我乡试行贿?贿赂谁?”

大理寺哼笑一声道:“主考翰林”又道,“翰林已经投案自首,你不会还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吧。本官劝你早点坦诚,还能减轻刑罚。”

何必简直难以置信:“我连主考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行什么贿?”

大理寺道:“不是你,就是你父母兄长,具体是谁,已派了人去景云城查,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

何必怔住,身子好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下。身父身母只当她是来京城游玩,都不放什么期望在她中举上,更不会说去贿赂考官,至于何必卿,在她乡试开考前就已离家行商,还怎么去见考官。先是会试舞弊,又是乡试行贿,隐藏在背后那个人到底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大理寺看到,只当她是自知罪行败露,承受不住。大理寺觉得就快要查明,想要继续追问时,却被洪钟忽然打断。

洪钟道:“好了,今日先查到此,我刑部还有别的重案待审。两位大人,”说着左右看一眼,道:“我们待有别的新证词再审如何。”

大理寺刚想反驳,却听御史台道了声:“也好”。因为沈如林的事,御史台行事谨慎许多,既然犯人喊冤,在证据查明之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做成冤假错案。御史台都这么说了,大理寺只好忍下,冷哼一声,不待洪钟说退堂,起身携了人离开刑部。

是夜,侍者将房里烛灯点燃时,洪钟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一整个下午她都待在书房里查阅科举案的卷宗,试图从已有证据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那些证据实在太扎实,每一项都十分齐全。以往断案,总有些证据找不齐,如今这件案子,所有定罪的证据全都完完整整摆在她面前。洪钟无奈笑一声,心说那人真是好心,这是就怕她定不了罪。

想到白天大理寺说的话时,洪钟失了失神。翰林一口咬定何必瑶乡试行贿,又隐晦说有人点名要何必瑶上榜,即便何必瑶和她家人都说没有行贿,但在有翰林证词的情况下,任何人听何家人证词都只会觉得他们在狡辩。景云城查回什么来已经不重要了,何必瑶实则已坐实了乡试行贿。铁证如山四字,凭此便可定罪。

洪钟皱了皱眉,叹一句道:“小丫头,你完了”。

洪钟说着摇了摇头,低头准备收好卷宗,看到面前那张考卷时愣了下,似乎不敢确定,她捡起考卷,凑近烛灯一些,看清上面的痕迹时恍然般。那考卷上有一些字,墨迹被带偏到左边几分,应该是书写考卷之人写字时没有拢好长袖,长袖沾到未干的墨水,晕开了墨迹。

寻常人多是右撇子,墨迹多会被带偏到右侧,这张考卷却带偏到了左侧。只能说明,写这张考卷的,是个左撇子!

洪钟好像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疑点,正想着怎么去测下何必瑶时,门房来报,有人要见她。洪钟问是谁。门房回说那人说只要大人见到这件东西就知道,说话时递上来一块玉佩。

洪钟确实知道,她看到玉佩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四公主的东西。洪钟取过玉佩,犹豫下,告诉门房将人请去正厅。

洪钟以为是苏若珏,整了下官服,走去正厅准备会面,到正厅抬头看到里面候着的人时却愣了下。

正厅里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背对门而站,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飘飘转身,一袭红衣胜火。不是别人,正是千金。

洪钟看到女子时愣了下,即便那人蒙着面纱,仍可见是个绝色丽人。她回过神问:“姑娘是?”

千金行了个礼道:“我是谁不重要,大人知道玉佩主人便可,我代她来见大人。”

洪钟走进去,有所警惕问:“姑娘找我何事?”

千金道:“那人想见刑部关着的一个犯人,问她几个问题。”见洪钟谨慎,又道:“大人放心,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让大人为难。”

洪钟想到什么,回过神道:“可以。”

这下倒是千金愣住,来之前她以为得费些功夫才能见到人,没想到洪钟答应得这么痛快。千金迟疑下道:“大人就不问问我要见的是谁?”

洪钟看到玉佩的时候已猜出来人是为了何事而来,早朝苏若珏对舞弊案似乎十分上心。洪钟听到,笑笑道:“姑娘问话时我会全程站在旁边,希望姑娘也能理解。”

“这是自然”千金也不追问,见对方同意,顺着答话。

洪钟道声请等,出去做了下安排,再回来时带千金去了刑部大牢。

大牢里,何必呆坐在竹木床上,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任她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要害她。她得罪的人不多,京城里与她有仇的,算起来就何琳一个。可会试开考前何琳就坠马受伤在家,又怎么陷害她?不是何琳,难道是她父亲?那人害她,可是因为与身父有什么仇怨?

何必想不明白,忽然听到牢门外有脚步声,抬头时见一袭红衣进入视野,往上一看,见是千金。何必愣了下,就听千金喊了声:“何小姐”。何必回过神,起身走过去,疑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千金柳眉微蹙,未答她话,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问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何必愣了下,回过神听千金道:“听说你未参加会试,那你会试那几日都在哪?”

何必回:“东城外树林里,树林里有个大坑,我与傅流云一起被困在坑里两天,会试结束那日才脱困。”这话与她之前对洪钟说的一样。

千金又问:“你们如何脱困?可是有路人相救?”

何必摇了摇头:“会试结束那日傍晚,从上面忽然落下一条绳索来,我们借着绳索爬了上去。”又道:“那绳索出现得蹊跷,我上去了看了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找到。那日之前下过雪,雪地上更是连个脚印都没有。”

千金愣了下。

暗处听着两人对话的洪钟也皱了皱眉。何必瑶并不知道她在旁边,没必要顾及她而说谎话。若何必瑶所言是真,那那个结论,还真是**不离十了。

千金回过神,又问:“会试在即,你去东城外做什么?”

何必脸有些微红,看千金一眼道:“那晚是上元节,白天时我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书信,信里约我去东城外,我以为是傅流云邀约……”

千金没顾得上问何必为何脸红,她注意力在何必说的话上,想到一处疑点,千金问何必:“既然无落款,你如何确定是给你的信?”

何必怔了怔,瞪了瞪眼。这个细节她之前并没有注意,那时“朱珠”说是给她的书信她也没怀疑,何况打开书信第一句便是“瑶儿亲鉴”,更是不会疑有其它。现在落入大牢,这会才发现,那时竟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疑点。

何必懊恼道:“那时‘朱珠’说是给我的信,我便没怀疑什么。”

千金问:“朱珠?”又道:“我去找你时,似乎曾与她见过几面。”她去邀何必游腊梅林那日,曾看到楼上客房一闪而过的女子,除夕夜时,在京城街上似乎也见到过。

何必道:“那个是假的朱珠!洪大人审过了,真的朱珠从入京城就一直住在景云会馆。我从进入京城那日,一直和一个假的朱珠合住,现在想来都觉得害怕。”

千金愣了愣,能以假乱真的,定是个易容高手。

想要问的问题问完,千金看何必一眼,安慰道:“你且放心,外面有人在帮你查清真相,还你清白。”

何必目光微沉,回过神问千金:“我听说又有人说我乡试行贿,派了人去景云城查。你从外面来,可曾听到过关于景云城的什么消息?”

千金敛眸,有些坏消息,真的不好说出口。

何必隐约知道答案,顿了下,问千金:“我的事,是不是会牵连到何家所有人?”

千金看何必一眼。景云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她已经收到消息,何家全府会被先行羁押,直到舞弊案查实。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舞弊案坐实只是时间问题。

何必学历史,知道古代那些连坐的罪。今日看到三司会审,她大概也明白自己身上这罪有多严重。身父身母和兄长与她有血缘关系,户籍上登记载明的事情,她无法变更。但傅流云与她只是姻亲关系,若有一丝可能,何必不想她受到牵连。

何必看向千金,带几分祈求道:“你既然能进来大牢,能不能替我找纸和笔来。”

千金看何必一眼,犹豫下转身看了眼旁边暗处,看到隐在暗处的洪钟点了点头时,转身对何必道了声“好”。

洪钟转身去安排纸笔,找来后交给千金。她本在想着要如何测何必瑶,没想到何必瑶先主动提出要纸和笔。

何必从千金手里接过,匐在地上书写完毕。

洪钟从暗处探了探身,看到何必右手持笔时,肯定了心中那个猜测。

何必写好起身,递给千金道:“拜托你,一定要交给傅流云。她住在她阿姐云织家,地址在……”像是不放心似的,仔细交代千金。

千金答应下来,取了东西离开。出了大牢看到门口等着的洪钟,顿了下脚步,走去坦然将何必给她的纸摊开在洪钟面前,道:“洪大人可要检查?”

洪钟看了眼,看到首列三字时了然。那三字是“解婚书”。洪钟心说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她夫人,倒是难得有心。

洪钟视线从纸上抬起,看着千金笑笑道:“姑娘慢走,今日本官没有见过姑娘,也不认识姑娘。”

千金道:“自然,我也不认识大人。”千金说完准备离开,却又听洪钟道:“真是奇怪,何必瑶写这解婚书时用右手,为何写考卷却用左手,难道是有什么讲究?”

千金愣了下,回身看了洪钟一眼。洪钟似是自言自语,摇了摇头先行离开。千金却知道,洪钟那话是为了提醒她。

代替何必瑶参加会试的是个左撇子。

既会易容,又是个左撇子……千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想到那个人时皱紧了眉,半晌回过神,又看一眼洪钟离开的方向,心说这位洪大人为何提醒她这一点。千金想不明白,直到坐上马车时仍想不通,回过神时对车夫说了个地点离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