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寂。
何必好像失了魂一样,坐在那里动也没动,就连牢房里突然冒出个少女的事情,她也没注意到。
少女抬了抬没有镜片的眼镜,看了何必半天,见她还是没看到自己,出声道:“何必,你在想什么啊?”
何必听到声音眼神动了动。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身父身母现在怎样了,在想那解婚书能不能起到作用,傅流云会不会因为她受到牵连。又走了会神,然后何必才突然意识到她应该是在刑部大牢,牢房里除了她哪来的人。所以刚刚听到的声音是……
何必惊恐转过身,看到那个穿着女高制服的少女时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鬼一样。她问:“谁啊你?”说话间退后一步。
少女道:“我是我,我谁也不是。”
何必皱了皱眉,忽然想到安康城那个老乞婆的事,又看少女几眼,刚想问她和乞婆什么关系,话还没说就见少女点点头道:“是我”。
这下何必更惊恐了,少女难道能听到她心里说什么话?
少女道:“你怕什么呀,我们都是意识,哦不对,”说着自我否定,看向何必道:“你现在就快要成为物质了。”
“哈?”何必疑惑脸。
少女道:“你难道没发现,你拥有了何必瑶越来越多的记忆了吗?”
何必看向少女,问:“你究竟是谁?!”
少女扶了下眼镜框,道:“按照你可以理解的解释,我是空间管理者,也就是你们传说中的神。”
何必皱眉问:“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吗?”
少女点点头。
何必上前一步,恨不得打她一顿。少女仿佛看出何必想法,甫一闪身,后退了几步。
何必咬了咬牙,问:“何必瑶在哪?”
少女道:“你在这,你觉得她会在哪?”
何必沉默下,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觉得好玩吗?”
少女摸了摸下巴,道:“说好玩也对,但主要是看你们不顺眼。”
何必疑惑脸。
少女道:“你骄傲自满,才读过几本书,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大放厥词。”
何必沉默,心知自傲,但还是不服嘀咕一句:人不轻狂枉少年。她又看向少女问:“那何必瑶呢,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少女道:“她啊,都成年了还小孩脾气,别人劝她读书是为她好,她却像与劝学之人有仇似的,还搞什么冷战?”
何必心说那她起码比何必瑶好一点。
少女仿佛听到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句道:“你也就比她好一点点,你两半斤八两。”
何必听了脸色讪讪,想了下问:“我跟何必瑶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少女道:“因为平行空间。”又道:“每个平行空间都有一个‘你’,在这里的‘你’是何必瑶,你和她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见何必疑惑,少女又解释:“你学心理学,应该知道有一类心理疾病叫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多重人格障碍。”她看何必一眼,又道:“在你们世界的学术里,给造成这种疾病的原因做了分类定义。但其实,那些有多重人格的人类,是被一些粗心的空间管理者,把在不同世界的他们的‘分身’,全都放在了那一个身体里。”
少女道:“那些‘分身’是意识,也就是你们世界里所说的‘灵魂’,而你们人类的身体是‘物质’。”说完又问:“我这么解释你听得懂吗?”
虽然信息量有点大,但何必觉得自己听懂了。她回过神道:“所以,我就是何必瑶?”
少女点点头,但又道:“但你们还是有区别的,毕竟是两个世界。”
何必道:“你方才说,我就快成为‘物质’了是怎么回事?”
少女拍了下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差点忘了正事”说着看向何必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不等何必问,少女道:“你应该也发现了,你拥有的何必瑶的记忆越来越多了。”
何必道:“那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待得久了?”
少女笑了,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她止住笑道:“你就没觉得,那些记忆出现的概率并不和时间成正比吗?如果是因为待得久了,那你在景云城的日子可比京城多多了,难道不是应该在景云城获得的记忆最多吗?”
何必听到仔细想了下,她获得何必瑶记忆的量,与时间确实不成正比直线,反而有些像是向上的抛物线,在乡试之后增多,到京城之后最多。
何必问:“不是时间,那是什么原因?我为什么会获得何必瑶的记忆?”
少女道:“那只能是因为你在接受何必瑶的身份。”她看一眼何必,道:“只要你每接受一个与何必瑶有关的人,你就会获得何必瑶对那个人的记忆。你接受的第一个人,是兄长何必卿。”
何必愣住。因为潜意识里想有个哥哥姐姐的想法,所以她对何必卿并没有排斥,也确实在见到何必卿的第一眼就获得了与何必卿有关的记忆。如果真如少女所言,那她获得那么多与傅流云的记忆,岂不是……
少女好整以暇,看着仿佛被雷劈到的何必,勾着嘴角笑笑道:“你不是说,你是个直女吗?”
好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心事,何必猛地回过神,瞪了眼少女道:“不可能!”那岂非她在获得第一个与傅流云有关的记忆时,就已经……
少女视线扫了扫何必道:“事实胜于你狡辩。”
何必沉默,内心海浪涛涛般翻涌变化。即便早已有意识到自己变得不对劲,可现在被别人当面戳穿时,仍有些不愿承认。长久以来所坚持的理念此刻像如大厦轰然倒塌一样,像是想要试图补救那已然轰塌的大厦,她心思急速转动。
慌张中何必自我辩解道:“我会对傅流云有感觉,那是因为风朝整体的环境影响!根据勒温的‘场理论’,单个的人是‘场’,而个人的行为受到生活环境的影响。我之所以会对傅流云动心,是因为风朝以同性恋为正统。”勒温是被称为社会心理学之父的库尔特·勒温,在她们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被老师推荐去阅读勒温的著作,所以何必对勒温的理论印象深刻。
少女白她一眼,心说真是死犟,都动心了还要辩。她听了也辩道:“根据你们世界的学术,勒温的理论,外部刺激能否成为激励因素,还要看个人内部动力,两者乘积才会决定个人行为方向。如果内部动力为零,外部刺激数值再高也无法发生作用。”又道:“也就是说,如果你心里对傅流云一点感觉都没有,风朝环境如何,是否以同性恋为正统,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说完想了想,又道:“何况你是在景云城,风朝异性恋最多的地方。不要把原因全都怪在外部环境好吗?”
何必沉默,她已经明白了,那轰塌的大厦,已不可能再恢复原样。对傅流云的心意是真的,她变了也是真的。
少女不想再与何必废话。她道:“好了,如果你再待下去,你的意识和这具‘物质’会完全融合,在还没有完全融合之前,我送你回去。”说着叹声气道:“既然你也这么不喜欢这里,早点回去也好。”
何必愣一下,转身刚想说什么时,却见少女抬手一挥,接着她便感觉天地旋转颠倒。一片混沌中,过了不知多久,有嘈杂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有女孩急切说“何必快起来了上课迟到了”,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躺在学校那间四人寝室。
室友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转身见何必还躺着不起,催促道:“今天点名啊姐姐,期末算分数的!”
何必这才意识到什么,翻身起床,快速收拾好随室友离开去教室。
上午第一堂课,老师的讲课声像催眠曲一样。不少学生喜欢熬夜,有些甚至通宵没睡。老师讲课没多久就放倒了班里大半人。老师在讲台上扫了眼,看到那些睡倒的也没说什么,好像习以为常似的。他视线扫过何必时停了下。何必抬着头看着黑板。老师见了心悦,心说看来也不全是没救的。如果他知道了何必现在在想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收回看法。
何必视线虽然看着黑板,但神思却早飘到了别的地方。无来由的,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似的,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何必努力了整堂课,直到下课,她还是没想到自己丢了什么。
下课铃响,老师说声下课,同学开始收拾东西。室友等着何必收拾好一起去食堂。早上起得迟,她们都没吃早饭。
去食堂路上,室友说:“何大小姐,你不会因为辩论赛赢了,就看不上课堂点到这点分数了吧?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
何必疑惑:“辩论赛?”
室友见她好像不记得,说:“昨天刚结束啊,不会失忆了吧?”
何必愣了下,今天竟然是辩论赛结束的第二天,可她怎么觉得,中间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对。就好像记忆被挖掉了一大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任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室友看了眼何必说:“你不会真失忆了吧?”又说:“那你答应辩论赛后请客吃饭的事,你没忘吧?”
何必收回神,看室友一眼,从室友眼中看到戏谑时,笑笑道:“没忘,中午请你食堂。”
室友愣一下,道:“我的姐姐,你真失忆了啊?玩笑话你都当真。还吃什么饭我们,走,去医院给你挂个脑科。”说着要拉何必出学校。
何必拉住她,笑道:“我请你吃饭,你却要请我看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见室友愣住,她笑了笑道:“走吧,难得我今天想请客。”
室友回过神,笑着说一句“谢谢老板”,和何必一起去了食堂。
何必恢复了定时赶着换教室的日子,虽然仍依稀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时间都被课程填满时,她也没时间去想别的。这么过了几天,周五那天晚上,好不容易结束一周忙碌的何必,正想着周末是去图书馆,还是在寝室用电脑搜索课程作业需要的资料时,白晓白来找她。
白晓白是何必上大学后认识的朋友,军训那会两人在一个方队。
白晓白见了何必问:“周六你没安排吧?”
何必问:“有什么事吗?”
白晓白回:“就之前说的校演讲赛决赛啊”
何必依稀想起来,好像是辩论赛结束那天白晓白提到过,说她们系有个学姐冲进了决赛。
何必问:“非去不可吗?”课程作业有点难度,她周末时间挺紧张的。
白晓白反问她:“你说呢?”
“好吧”何必妥协。
白晓白又闲聊了会,离开时说:“何必,你怎么文静了好多,以前你都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几天不见,感觉你像变了个人。”
何必愣了下,没有听懂白晓白说的话,她回过神想问时白晓白已经走了。
人如果经历得多了,是会改变的,有的人会变得更好,也有人会变得更坏,有的人会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何必是变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何必,所以白晓白感觉到了何必有变化。
次日一早,何必刚收拾好,白晓白和路之遥就来找她去演讲赛。三人相伴离开,到了大礼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因为是校演讲赛决赛,校宣传部还找了人全程录制拍摄,结束后作宣传用。
大一报社团的时候,白晓白进了校宣传部,因为这层关系,这次才搞来了这几张票,而且因为是内部人员,她们三个人的位置还都在前排。
三人坐好,等着比赛开始。前面几个人是别的学院的学长,开始时何必认真看了几个人的演讲,后来就没什么兴趣,心思飞到了其他地方。又过了几个人,听到主持人说一声接下来请某某时,白晓白推了何必一下说:“到我们系学姐了,认真点。”
迷糊虫一下被推散,何必收回神,仔细看着演讲台。
侧面红幕动了下,一个女生走上台。女生披着乌黑长发,穿着丝质的衬衫,收在了过膝的长裙里,走的是优雅温柔的御姐风。她走上台在话筒前站立,伸手正了下话筒,抬眸时将垂下的长发勾在耳后,看了眼台下。看到女生正脸时,何必怔在了那。
好像哪里的门突然开启,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关于一个与女生相同长相的女子,一个温柔的、让她想要去保护的女子。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必急了,急得快哭了,泪水模糊视线的时候,她听到台上的女生说:“各位老师、同学好,我叫傅芸,来自……”
顾不得听女生后面讲了什么,何必起身跑出了礼堂。那个名字她想起来了。
傅流云!
她在等她。
傅流云在等她!
事情都没有解决,她怎么能把傅流云一个人留在那里。
风在耳边呼啸,长发在身后扬起,何必脑海里想着傅流云,没看到脚下突起的石板,别了下冲向了地面。
坠落感袭来时,何必猛地起身坐起,她缓了下,发现是在牢房里,转身时看到了撑着下巴盯着她看的少女。
何必低头看一眼,发现她就躺在刑部牢房那张竹木床上。过了会她回过神,问:“刚才的是一场梦,是吗?”
少女叹声气,没有回答。
何必道:“你根本就没有送我回去!”语气有几分发现被人骗了之后的愠怒。
少女这时才开口,道:“是你自己想要回来的,可别冤枉我。”
何必怔住,垂着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少女看她一眼,问:“你是不是想留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好像抓住什么生机似的,何必猛地看向少女,眼神中有亮光闪烁。她问:“什么条件?”
少女笑了笑,要不怎么说她就喜欢聪明人。
少女道:“很简单,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也是你,你就可以留在这里。但是,”少女顿一下。所有的重点都在“但是”二字后面。
何必凝神,就听少女道:“如果她喜欢的不是你,就要扣掉你二十年的寿命,毕竟神力也不是免费的。”
何必愣了下,心道:傅流云会喜欢她吗……她一直都用的是何必瑶的身份,傅流云喜欢的,应该是何必瑶吧……
少女视线一直在何必脸上。她看了眼何必,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送你回去,你也别想着再回来,一切回归原点……”话音刚落,却听何必说了句:“我答应”
少女看着何必,嘴角勾起。她拍了下手,道:“契约生效,不可反悔。”
何必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她喜欢的是不是我?”低头看一眼,又道:“我用的一直都是何必瑶的身份。”
少女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这几天我会用神力帮你维持你——何必的身份。”
何必刚想问怎么维持,转身时见少女手指一晃,好像施了个法一样,接着何必就感觉身体有什么细微变化。不等她疑惑,少女挥了下手,空中变出一面镜子来。
少女道:“你与何必瑶虽然是一个人,但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
何必看了眼镜子,发现镜子里的她头发变短了不少。原先何必瑶及腰的长发,现在变短到了及肩。这是何必头发的长度,现代人少有留及腰那么长的。何必往镜子凑近了些,然后发现,她那些天因为熬夜准备辩论赛、而生出来的黑眼圈,也给她变出来了。何必转身看了眼少女,眼神幽怨,心说:我可真是谢谢您。
少女好像没有听到何必腹诽,视线看向了旁边。
等何必照完镜子,少女将镜子收回,朝着何必摊开手掌,手上便多了个面具。她将面具递给何必道:“这些天你要戴上这个面具。”
何必看一眼,见是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她看了眼问少女:“这是什么?”
少女抿唇道:“这是考验。只有与你两情相悦的人,才能摘下这个面具。若不是两情相悦,她连认也认不出戴上面具的你。而且根据规则,你不可以主动表明身份,否则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还带隐身效果?何必腹诽,皱皱眉看向少女,道:“你这是拔高到了地狱模式吧?”
少女道:“契约已经生效,不可反悔哦”
何必忽然发现上了贼船,而且已经下不去了。她咬咬牙,一狠心拿过面具戴在脸上。那面具一接触到她皮肤,立马便贴在了上面,戴上之后何必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好像是和她融合了一样。
少女见何必已经戴上面具,喜道:“为了你能在这个世界活到任务结束,我送你一个福利。在做任务这几天,给你这个世界上江湖高手的内力,至于能发挥出来多少,就看你自己了。”说着抬手对何必点了下指。
何必只觉得好像有一汪清泉从眉心汇入,接着流淌遍全身。她感觉自己一瞬间有用不完的力量。
少女看着何必,忽然“啊”一声右手食指点了下虚空,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她走去那张竹木床,取下了一根竹子,手指朝着竹子一点,然后递给何必。
少女道:“这是你的剑。”
何必看少女手里的竹子一眼,迟疑接过,在首端一拧,好像听到“咔哒”一声,什么锁解开了似的。她犹豫着拔了下,只见里面是一柄两指宽的细剑,剑面寒光闪烁。这武器的确趁手,解开是剑,合上是棍。何必看一眼收回剑鞘。
少女道:“好啦,那我们出发吧。”又道:“你不在了几天,现在距离会试放榜只剩七天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七天内,如果你找不到人取下脸上面具的话,任-务-失-败哦~”
何必无语,看了眼少女。她怎么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这哪是神,分明是恶魔才对!
牢门的锁无人自解。何必也不再废话,直接闪身离开。少女看一眼牢房,视线落在那摞稻草上,她手指朝着稻草点了下,稻草眨眼变成何必瑶模样。那“何必瑶”背对着牢门躺着,好像睡着了似的。少女见了满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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