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白如盈点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张工作证,另一样是那篇论文的纸质版,递到了顾临眼前。

工作证上的他淡淡微笑着,蓝底白衬衣,嘴角有好看的弧度,莫名让人联想起穿山过海的春风,或者某些有着明媚阳光的日子,而名字那一栏里楷书工整的写着三个字:颜州海。

T大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博士生,而那篇论文的第二作者,就是英文的他的名字,原本被顾临忽略的第二作者。

铁证如山。

他的欺骗和隐瞒铁证如山。

他的忽略和轻视铁证如山。

原来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什么车间小工月薪三千,什么自己高中毕业就出社会工作了,什么供养弟弟读书、养家糊口承担家庭重担,这人装扮得楚楚可怜,好像真的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自称‘文化程度不高’的代驾司机,顾临心里憋足了一口闷气,几乎被顶得透不过气来,这家伙——他跟自己说过哪怕一句真话吗?

而对此一无所觉的颜州海站在讲台前,三尺之地他为王,节奏明快,语速均匀,重点突出,逻辑流畅,一张张PPT翻过去,基本总结了过去几年肾脏基础研究的重大成果,自然也包括了‘代号J’的出现,最后引出了“Q”,风姿翩翩的邀请下一位主讲人上台。

所有的人都在鼓掌,为了一个曾经在深夜送他归家,并且送了许多许多次的男人。

下了台,立即有女生给他倒茶,他接过来的同时温和的说了声谢谢。

举止多么得体,哪有一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满场的研究员和圈内大佬,不见他丝毫的怯场和迟疑,自信得仿佛从来就不是那个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会惶恐不安的颜州,顾临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他,哪个是假象了。

心中翻江倒海,如鲠在喉,恨不得立即就上去把他那张画皮给撕下来,但顾临好歹忍住了,咬紧了牙关又松开,忽然明白为什么上次两人会不欢而散,原来这人一看见白如盈就意识到自己要穿帮了,所以才匆忙丢了个烟雾弹来,故意引得他和自己争吵一场,然后江湖不见。

那两千块钱,恐怕也是他有意不要的,为的就是不想再跟顾临有任何牵扯了。

他是做贼心虚,还是良心发现不想在跟他玩下去了?

颜州海在导师席后一排坐了,顾临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修长的颈项上有碎玉般的短发,可以看见他的耳朵薄而小巧,白皙得几乎能看清楚那细细的血管,顾临紧紧的抿着唇,眼神如同森冷的狼,死死的钉在这该死的家伙耳朵上,只想着要是一口咬下去,想必很容易就会流出血来,那滋味光是想象,已经足够激起他的**。

他对白如盈说:“谢谢。”

“不客气。”

话已经带到,白如盈就离开了。

.

华灯初上。

这城市鬼影幢幢,都戴着分不清是妖是鬼的面皮,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只是生旦净末丑并不分明,多添了丝诡谲的意味。

晴川阁里人声鼎沸,饭菜酒肉的香气四溢,可对那个跌跌撞撞走进卫生间的人来说,多闻一下就觉得想要吐——

他实在是喝多了,就像白兔终于露出了脆弱的脖颈,就像优美的藏羚羊暴露了柔软的腹部,整个人颓然而疲倦,既不像那个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像握着方向盘战战兢兢的伪装者,这一刻他只是他,枯瘦清冷,不必扮演席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优秀学生。

于是身后有人淡淡的道:“你到底有几幅面孔呢?”

颜州海的严谨细致在T大生科院是有名的,俊美的容貌加上低调谦逊的性格,又是王嘉玚的学生——博导王嘉玚履历漂亮,北京大学本硕博,MIT博后,回国后直接聘为T大教授,长江学者,国家二级教授,不过王嘉玚脾气不好,事实上这些教授的脾气基本都不怎么好,长时间的耐心都消磨在了实验室里,有时候学生一句话领会不到意思,很可能就会激起一场争论,这在实验室是常有的事。

作为王嘉玚的学生,颜州海的实力无疑是强悍的,就凭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以主导白如盈的实验,在导师反对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论文,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科学研究不比文史,文史学科的学者们多半越老越吃香,科学研究当然不是这样,这注定是场智商与体魄的决斗,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精力充沛,四十岁功成名就的导师虽然经验丰富,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

所以即使文章发出来,学生却有脱离掌控的趋势,这趋势有暧昧的危险,结束这场会议,晚上席间颜州海就难免要多喝几杯,他不是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并没有选择。

筵席散场,幽暗的房间里。

镜子里的人脸上底色苍白却有病态的潮红,眼珠黑亮湿润,高高的鼻梁下一张凉薄的唇,齿间含着一根细细的女士烟,顾临知道那是他常抽的薄荷味爱喜,这人嗜烟如命,哪怕是醉酒难受,刚刚吐过,也不妨碍他一根接一根的“爱喜”,就好像抽的不是烟,而是他的命。

对顾临出现在这里,问出这样的话,好像他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动作有一点涩,仿佛没有上机油的半自动设备,连关节转动都有点困难。

他一支烟抽到一半,终于眯了迷眼,低下头:“幸会,顾总。”

下一刻,顾临已经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掀了过来,怒意灼烧着他的眼底,带着些被愚弄过后的恼恨,显得格外居高临下:“没有解释吗?就这样?”

顾临拿走了他的烟,扔到了一边,这个动作蕴含的强势和霸道终于让颜州海皱起了眉,前所未有的清冷疏离子弹一样扫过来:“解释什么?白如盈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还要我再说一遍?我就是很缺钱,但是并不着急为钱出卖什么,我就是那篇文章的第二作者,我要把我的心血发表出来,拿到美国名校的offer,扬名立万,成为第一流的研究员,这有错吗?我需要对你有什么解释或者交代?因为你指着‘代号K’赚钱的路不通了?这和我有关系吗?”

有烟味从他的唇齿间逸散开来,顾临清楚的看见了他脸上的轻蔑和尖锐,那种质朴的憨厚原来真的是装出来的,眼前的这个人犀利冷酷比顾临有过之而不及,仿佛结束了一场化装舞会,抖落假面后,连理由都懒得再编造一个。

顾临揪着他的衣领,两个人呼吸相闻,各自的世界却如隔天渊。

“顾总,要是我没猜错,在业务上和您有关系的是白如盈而不是我,我和您的关系只是代驾和车主,简言之,暂时的服务对象,而且是个误会,仅此而已。”

“只是误会吗?”

颜州海不为所动:“我认为是这样,很抱歉的误会。”

顾临不会知道,说出‘抱歉’两个字,对真实的颜州海而言,已经顶天了。

顾临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见过比他更深刻的倔强,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倔强的尽头不是让人胆寒的阴狠毒辣,竟是淡淡的包容和深深的疲惫,他骨子里的温柔像一只手抚平他心上的褶皱,让他冷静下来,缓缓丢开抓住他衣领的手:“这篇文章的一作本该是你吧?心理不平衡吗?”

“是谁都无所谓,结果对您来说是一样的。”

他避重就轻,可是他不说顾临也知道,这种东西就好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有人强行把生出来的血肉归于她人名下,他在这其中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顾临不知道,但是颜州海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局面。

“其实把我的名字挂上,我都已经很感激了。”

他这样说着,眼神里却一片凉薄和冰冷,掩藏着磨砺之后的无奈。

顾临:“我不是来追究这篇文章背后是怎么回事,也不关心这里面谁是谁非,我问你的是你所谓‘暂时的服务对象’这件事,简言之,我们之间的事。”

颜州海:“……”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骗我,高中毕业?供养家庭?还有个读法学的弟弟?可以啊颜州海,”他把颜州海三个字念得咬牙切齿,轻嘲慢讽,“你导师知道你这张嘴也可以鬼话连篇,说假话不打草稿吗?我看你也挺有学术造假的潜力啊。”

被他这样一句句鞭笞着,颜州海不作声了,一抹红痕浮上他的侧脸。

可顾临有足够的耐心消磨他的沉默,他的手臂就撑在‘沉默的羔羊’优雅的脖颈边,另一边就是墙壁,完美的三角圈禁区域,无尽的暧昧在呼吸间流转。

良久,颜州海终于垂下鸦翅般的睫毛,声音涩得不堪:“可能脱下这张皮,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和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会更自在一点,顾总大约难以想象,你的三五百块‘零钱’,有可能是一个家庭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顾临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终于掉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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