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失伴老翅几回寒暑

姚氏说得正高兴,听到娉姐儿的问题,有些呆滞地问:“啊?”

娉姐儿定定地看着她,明明很专注,双眼却似失焦的盲人一般一片虚无,仿佛透过姚氏,在和别的什么对视似的:“我说姚家的表妹,她都已经丧夫守寡了,家里就一定要她再嫁吗?”

姚氏“嗐”了一声,笑着说道:“傻孩子,你以为守寡是那样容易的事?嘴皮子一动说甚‘我不愿意再嫁了’,就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可知道守寡有多苦?不能用胭脂,不能穿艳色衣裳,被人当成晦气,遇到喜事要回避……尤其是青年守寡的,生活简直是了无意趣。家里让锦姐儿改嫁,是为了她好。”

娉姐儿依然不认可:“可是锦姐儿的哥哥们也说了,情愿养着妹妹一辈子的。”

姚氏不以为然地笑了:“那是他们年纪尚轻,说话太过天真。对他们来说家里养个妹妹就是多一副筷子的事,妹妹毕竟是亲人,可是他们的媳妇未必是这么想的,对她们来说锦姐儿就是个外人,在家里吃住,分掉本属于他们的一笔家产,还是个寡妇,名声也够不好听的,指不定还要影响他们儿女的婚事。”

“我就想不明白了,锦姐儿一个姑娘家,又十分俭省,能花销掉多少银钱?并且谁家好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会在意孩子的姑姑是否守寡、在夫家还是在娘家守寡?若真的在乎,可见头脑也不大正常,大可以不必议亲了。”

姚氏见娉姐儿似乎有些生气,上纲上线地驳她的回,不由愣了愣,讪笑道:“我的姑娘诶,你这是怎么了,拉家常的事儿也要动气。难不成是有了身子,脾气也变了?”

娉姐儿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虽然不认可姚氏的想法,但关于姚天锦的命运,姚氏其实没有能做主的地方,她也不过是议论几句。两人观念不同,话不投机,大可以不必继续谈论,却也没必要将火气发在姚氏的身上。

她捏了捏睛明穴,叹气道:“确实是这样,有了身孕之后心里总觉得闷闷的。真是对不住您,我不该朝您这样的。”

姚氏宽容地笑了,摸了摸她的面颊:“这没什么的,我怀你和……婷姐儿的时候,有一阵子还动不动就哭呢,那时候把你爹愁坏了,恨不得斑衣戏彩。那会子你祖父还在,他最是古板了,听说儿子打算穿了戏服哄儿媳妇开心,气得将他大骂了一通……嗐,不去说他了,你既然不爱听锦姐儿的事,我同你说说别的。”

她另外起了个话题:“对了,你听说没有,你那秦王府的表嫂似乎是病了。”

秦王府的表嫂,说的正是熙惠太子的遗孀黄氏。

黄氏是个薄命人,本该是登临凤座的皇后之命,偏生丈夫熙惠太子英年早逝,从一国皇后沦落为前太子的未亡人,尤其是在太子的异母弟弟继承皇位之后,处境不可谓不尴尬。黄氏本人又无所出,膝下只有一个太子嫔妾养育的女儿,以及一个抱养过来承继香火的儿子。

在娉姐儿的印象中,这位苦命的表嫂脸上罕见笑容,眉宇之间总是镌刻着浓重的哀伤,常年多思多虑之下,体弱多病也在情理之中了。

她问道:“表嫂怎么了,病得沉重么?”

姚氏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详细,只是上次随大嫂去看望她,觉得她没什么精神,瘦了许多。好在她儿媳妇极为孝顺,又是个能干的,秦王夫妻二人朝夕侍疾,膝下倒是并不空虚寂寞。”

娉姐儿和宝庆公主的关系很好,既是听说她的嫡母病了,自然不能没有表示,遂计划道:“那我还是去探望表嫂为好。”

姚氏忙道:“这可使不得,你月份尚浅呢,哪里能随意出门走动,又是探病……依我看,备了厚礼,打发个有脸的仆妇走一遭,尽了礼数也就罢了。再不济,我这个做娘的替你跑一趟,总之你可别折腾。”

娉姐儿知道姚氏的想法,如同觉得寡妇的存在意味着晦气一样,她觉得病人也不吉利,会和孕妇冲撞了。黄氏既是寡妇,又是病人,简直是了不得的禁忌。

她已经习惯了不和母亲争执,也放弃了试图将自己的想法表达乃至灌输给她,于是沉默着笑了笑,接受了她的提议,决定请孙妈妈带着鬓云替自己走一趟。

说过了黄氏的事,姚氏正欲开口聊聊新的话题,忽地听见外面乱了起来,娉姐儿直起身子,正欲张望,被姚氏一把按住:“你只管休息,我去看看怎么了。”

说着三步两步走到外面,隔了一层门帘,她的声音依然无比清晰:“乱什么?不知道你们夫人正在休息么?”然后是小丫鬟们委屈而又慌乱的分辨。

在一众嘈杂纷乱的声音中,有一道声音格外高亢响亮,如同一根尖利的针直直地刺进娉姐儿的耳朵:“我的大雁——”伴随着姚氏惊慌失措的阻拦,那声音愈发靠近,愈发响亮,愈发刺耳,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倒在娉姐儿的椅子前面。来者一把抱住了娉姐儿的裙子,仰起脸来嚎啕大哭:“母亲,呜呜……我的大雁,我的大雁死了……”

娉姐儿正懵着,门帘又被反复掀开,姚氏连同几个丫鬟乱哄哄地进来,有几个去扶地上的人:“大姑娘,您不能这样……”“大姑娘快起来,夫人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有几个则忙不迭地关心娉姐儿:“夫人您还好么?”“您觉得怎么样,是否要请大夫?”还有一双手用力扶着自己的肩膀,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掌心的湿冷,注解着双手主人的紧张,正是姚氏。

娉姐儿自从怀孕以来,胃口一直不佳,非但吃得少,还很容易呕吐,如今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脂粉味头油味扑面而来,她张了张口欲让众人散开,可甫一开口就是一声干呕。

姚氏最快回转过来,皱眉吩咐道:“都散了,窗户开一丝缝儿,门帘子也掀开。”又掏出湘妃扇,轻轻地替娉姐儿扇着。

等娉姐儿缓过来,眼前早已不是方才慌乱无序的模样,丫鬟们散开来各自做事去了,姚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气喘吁吁地拭汗,这一场骚乱的始作俑者红姐儿也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虽然哭得脂粉花了一脸,但比方才闯进鸾栖院时冷静了许多,抽抽噎噎地向娉姐儿赔不是:“母亲可还安好?都怪女儿太过冒失了,可女儿也没办法,女儿实在是……”说着又哭了起来。

娉姐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先别哭了。”想到她抽抽噎噎的也说不成话,干脆接过了话语权,“这样吧,我来问,你回答,也省事些,你答得尽量简洁。放松一些,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知道了吗?”

红姐儿点了点头,娉姐儿便问道:“你方才说大雁死了,可是吴家纳采送的大雁?”园子里养了不少禽类,但说到大雁,也就只有这么一对了。

红姐儿点了点头。

“就死了一只,还是一对儿都死了?”

“死了一只,呜呜……是雄雁死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夜里我去看它们,都还好好的,是今儿一早,养大雁的小厮发现了,报到探芳居,方才我从柴妈妈处下了学,才呃,知道消息的。”

红姐儿哭得打了个嗝,娉姐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虽然将红姐儿送到宁国公府下苦功夫学了规矩,可一遇到事情,还是“原形毕露”。

但现在也不是纠正她仪态的时候,毕竟红姐儿对吴家的亲事十分满意,因此也对这两只大雁爱若珍宝,几乎每日都要去看它们。死去的大雁是纳采礼的一部分,已经不是普通的宠物那么简单。死的又是雄雁,如果被吴家知道了,觉得晦气,因此让这门亲事告吹,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这件事知情者不多,倒是可以另外补一只大雁养着,偏偏红姐儿又是一路哭过来的,知情者太多,变得更加棘手了。

娉姐儿想到此处,忍不住又想摇头,但当务之急显然是先把哭哭啼啼的红姐儿给安抚住了,所以她忍住摇头的冲动,朝她露出笑容:“这有什么的,也值得你哭成这样。都要出嫁成为主母的人了,遇到事情这样慌乱可怎么行。不就是一只大雁没养住么,难不成没了大雁,大家都不要谈婚论嫁了?实则大雁难以寻访,不少人家纳采的时候都是用大鹅替代的,成亲之后不也美满得很?快别哭了,待母亲帮你处理这件事。”

红姐儿听娉姐儿的意思,似乎大雁死去并不是什么大事,还有处理的办法,不知不觉地收了眼泪,睁大眼睛望着娉姐儿。

她如今渐渐地长开了,眼睛很大,双眼明亮有神,此时眼中带着希望的光辉,眼睑上又欲掉不掉地悬着一滴珠泪,显得美丽而又脆弱,令娉姐儿都不由地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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