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春晖寸草苦口婆心

娉姐儿从小就对严厉的家长不存好感,在娘家的时候就很畏惧不苟言笑的伯父,但殷苈沅虽然不和气,行事却很有章法,发脾气也有发脾气的道理。郦轻裘却平日里就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养而不教,遇事还不分青红皂白,只凭一时喜怒和个人好恶在红姐儿跟前摆父亲的架子。

当天晚上娉姐儿没有说什么,次日却亲身到探芳居去探望红姐儿。

红姐儿一夜没睡,秀丽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乌青的黑眼圈,见到娉姐儿,她屈身行了礼,喊了一声“母亲”,就倔强地抿着嘴角,一语不发地站着了。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有些无措地望了主子一眼,其中一个就走上前来斟茶,另一个在椅子上放了个靠垫。

娉姐儿忽地回想起从前红姐儿无法无天的时候,她身边的丫鬟走马灯似的更换,金屏、锦屏、银屏、翠屏四个大丫鬟,没一个能在她身边呆得久远。母女俩还因为丫鬟的事,闹得跟乌眼鸡似的。

可昨天姚氏却说,“倒是没想到,她现在跟你这样亲昵了。”

是什么时候起发生的这样的改变呢?

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红姐儿终于开了窍,意识到严厉管教背后的苦心,也直观地感受到那些精致首饰美丽衣裳意味着的爱意。

也可能是娉姐儿在不断地成长和进步,学会怎样当一位母亲。

她淡淡地笑了笑,在放了靠垫的椅子上坐下了,一开口就撤去了郦轻裘昨天的决定:“你父亲说的一百遍佛经,不必抄了。他若问起,你就说你已经抄好了给我看过了,在佛前焚化替我祈福。”

红姐儿嘴角抿得更紧了,手背飞快地在脸上一抹,却什么话都没说,依然垂着脸,只点了点头。

娉姐儿知道她是在强忍着泪意,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还是说到纾哥儿的事情时,从黎氏脸上看到的。

那是担心受到指责的不安与惶恐,也是在心底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肯定与坚持,而在这样的倔强被认可、被支持的时候,流露出的放松、感动与感激,统统会化作泪水。

区别只是黎氏没有或者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红姐儿比她更为倔强,强忍着并不愿意失态。

处理了郦轻裘的偏心,娉姐儿又说到了大雁的事:“先前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交待,所以查案的进展,我也来同你说一说。”

“我详细地问了养雁的小厮,又派人出去问了思城坊的兽医,确认雄雁是得了绦虫病。雁若误食了被感染的剑水蚤或淡水螺,就会食欲减退,精神萎靡,多在夏季发病,一般发病后一到五天死亡。你和小厮都说过前一天晚上还是好好的,所以应该是第二天一早发的病,当天就没了。鹤翥圃里有个给鸭子凫水的小池塘,确实是死水,有可能大雁误食了里头不干净的剑水蚤和淡水螺,才得了绦虫病。”

“当然,不排除一种可能,的确是有人故意找来了被感染的淡水螺,故意喂给了大雁吃。小厮说了,当天早上纯姐儿与维姐儿去喂过大雁。但这只是一种猜测,红姐儿你也知道,捉贼拿赃,如果找不到证据,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是不能作数的。而找到证据的难度太大了——且不论两个妹妹是否知道怎样让大雁染上绦虫病、怎样找到被感染的淡水螺,即使是在达成这两个条件的前提下,饲料已经被吃进大雁的肚子,死无对证,到她们的住处去搜查,也不可能查到类似‘剩余的淡水螺’之类的证据。”

“所以说,哪怕心里有所怀疑,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娉姐儿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或许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你满意,但也请你体谅一下母亲,母亲已经尽力了。”

“如果,”红姐儿忽地说话了,她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我说,昨日纯姐儿过来,亲口向我承认大雁就是她弄死的,母亲,你会信我吗?”

娉姐儿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红姐儿抬起头来,眼中泪光闪烁,却难以掩盖汹涌的怨恨。

她缓缓地问到:“这就是你为什么摔了三个茶盏,和她大吵一架的原因?”

红姐儿咬牙道:“正是。”

娉姐儿叹道:“你入了她的彀了。”迎着红姐儿不甘又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纯姐儿这样说,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事情真是她干的,但她确认自己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把柄,才敢来挑衅,在这种情况下,你,或者说我们,是彻底的失败者,生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第二,事情并不是她干的,只是她听闻了风声,故意过来气你,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沉不住气,她就实现了自己的目的。而事实上呢,不管是哪种可能,结果如何?她纯姐儿毫发无伤,你却被父亲责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在红姐儿困惑思索的时候,娉姐儿又娓娓道:“红姐儿,我希望你能明白,争一时之气,是最轻率、最无意义的,一时的痛快往往要用惨痛的代价来偿还。希望今日的姐妹之争,能给你一个教训:往后出嫁了,夫家不比娘家,你更要学会控制和隐藏自己的情绪。否则像你这样冲动,很容易被人拿捏住。”

红姐儿似有所悟,但仍然心有不甘:“母亲说的话,女儿都记下了,只是,无论纯姐儿是否清白,至少她的心思不善,也是真的。母亲就这样将她放过了么?”

娉姐儿慢悠悠地说道:“罚,我是不会罚她的。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我没有拿住她伤害大雁的证据,自然不能因此罚她。但她心思不善这件事,却从她昨天中午故意过来挑衅你的行为中可见一斑。品行出了问题,就不能不好生管教了。”

她忽地促狭地笑了,冲红姐儿眨了眨眼睛:“我若亲自罚她、管教她呢,难保纯姐儿觉得我偏心你。那么不妨这样,我另找个人去管教她罢,也不必指明事由,只是‘不严不能成器’的道理。例如,她的先生给她加功课,我是管不着的,你说是么?”

红姐儿愣了愣,也跟着笑起来。

当天开始,纯姐儿每日要背的棋谱数量就翻了一倍,要抄写的诗词格律也增加了两页,饶是她在陈姨娘的管教之下性情乖巧,学功课从不喊累,也难免委屈得掉起了金豆豆。

郦轻裘在陈姨娘那里吃饭的时候,赶巧见到女儿落泪,等问清了缘由,很是心疼:“又不是要去考女状元,先生这样严格做甚?赶明儿我去寻了先生说话,让她别布置这么多功课了。”

陈姨娘忙道:“妾身明白老爷体恤二姑娘的心,不过下棋和作诗,都是二姑娘自己要学的。妾身虽然所知不多,但也知道一个道理:既然学了,就不能畏难。况且严师出高徒,先生严厉些,倒是我们二姑娘的福气了。”

郦轻裘听罢,笑了一声:“你倒是舍得。”说着又凑到纯姐儿跟前,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声道:“我这个做爹爹的,可舍不得我们纯姐儿受苦呢。”纯姐儿将身体后仰,一边躲一边埋怨道:“父亲,墨汁都滴到纸上啦。”

陈姨娘闻言,笑着立起身来:“老爷已经吃毕饭了,不若早些回去罢,妾身替您穿大衣裳。”

郦轻裘抱怨道:“怎么这么快就赶我?”边说边凑到陈姨娘跟前,低声调笑道:“你就不想我留下来陪你么?”

陈姨娘欲拒还迎地后退几步,郦轻裘连忙涎笑着追过来,陈姨娘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他引离了纯姐儿写功课的屋子,才用手抵住他的胸膛笑道:“妾身自然念着老爷,只是夫人正怀着身孕,肯定更需要您的陪伴呢。”

提到有孕的娉姐儿,郦轻裘脸上不觉露出柔软之色,他收了调笑的表情,眉眼柔和:“苑淇,你真是贤惠。”说着又喟叹道:“纯姐儿都长这么大了,你却一点都没变,还是和当年一样,又美丽,又温柔……”

陈姨娘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项:“妾身却觉得脸上添了皱纹呢,哪里及得上夫人和妹妹们那般年轻娇艳,还好老爷并不嫌弃妾身……说到二姑娘,有时候妾身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呢,一派童真,还会吵着嚷着找姐姐妹妹玩,说话又天真不知事,一不小心就让她姐姐恼了;有时候妾身又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做功课不喊苦不喊累,姐妹之间偶有纷争,她也是肯尽让的。”

谈到这个话题,郦轻裘不由想起前些时候红姐儿闹起来的事端,神色就冷了下来:“红姐儿的确有些不像样了,都是她姨娘把她宠坏了,好几次同我这个父亲说话都没大没小的,纯姐儿、维姐儿这两个妹妹,她就更不放在眼里了。不过我已经罚过她了,希望她抄完佛经,能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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