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照壁外停着朱轮华盖车,烛光泻出帘幔,照亮周遭氤氲的夜雾。江霖走到近前,轻?两下车厢,被吵醒的狸奴“喵喵”直叫。
车中传来一声轻笑。赵晳阖上书,揭帘嗔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注16)。”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注17)。” 江霖顺势登车,旗开得胜后笑容仍是淡的。赵晳仔细端详起表弟,因那一线血脉的牵系,正看、侧看,只觉得哪里都好。江霖三五言叙过方才的争锋,见赵晳投来热切的目光,脸上难得浮现出少年特有的羞涩神情,“晳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自闻外祖讣讯,家母无一日不悬悬念汝。何曾想口中常挂的清声雏凤,忽长成临风玉树。来日与我回保宁,定要叫家母好好瞧瞧!”
自江永挂冠归乡,江南的局势便一日坏似一日,等到江颐及笄,偏安的朝廷就仅剩架子未倒,内里已全被国贼禄蠹掏空。独掌大权的景帝元烨乘虚进兵,陈胡马于江北。南都一日多警,距之甚近的浙东也人心惶惶。为免女儿身受兵燹之灾,江永狠下心来,将及笄不久的江颐嫁去四川,从此父女二人天各一方,直到十五年后才艰难重逢。那时江霖八岁,只知每天同岳旻、表兄和表姐胡天胡地地玩闹。对于不时将他揽进怀中、与祖父母相对垂泪的姑母,江霖总要用沉默遮盖内心的惶恐与抗拒——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老人和小孩应该住在四明山中。青、中年人登门拜访,携来的只有无休止的盘问、诘责、争吵与离别——半月之后,姑母果然也加入了这一行列。江颐登车远去,可她留下的四季衣物江霖一直穿到了出山,日久年深,愈感情意厚重。他感叹道,“江霖也甚想念姑母。待衡州解围,大军返川,自当拜谒保宁,长叙姑侄之请。”
赵煜阳早有表示,在他离开成都期间,庶务交由赵晳与江霖共同署理——三十年来,煜阳专总蜀川之事,权不移于外人。他能如此重用江霖,是真将他看作未来的女婿了。赵晳好意提醒道,“最好尽快定下亲事。”
话已说得露骨,婚姻者,非仅附远厚别,两情相悦方能成其好。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到底盲婚哑嫁,十里红妆后鸾凤分飞的大有人在。赵晳的堂姐赵蓁一心向医,绝不沾染经纶俗务,可她偏是江霖立足川蜀、坐府行政的至要倚仗。唯有合二姓之好,全省官员才会甘心听从江霖差遣。然而“人心好恶苦不常(注18)”,以家国之荣辱泯灭个人之悲欢,赵晳又尤为堂姐不忍。江霖听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若得二小姐赏识,自是荣幸之至。如若彼此无缘,定无强求之理。”
“二小姐”即是赵蓁。赵煜阳、赵举两房分别序齿。赵蓁与赵晳都是行二,外人称呼“二小姐”,常需依情境分辨所指。赵晳见他雅量豁然,心下略安,“难得你能这般想。我这个姐姐也是位霁月风光、英姿迈往的人物,纵不为贤妻,亦可为良友——”
窗外腾起的喧嚣打断了姐弟间的谈话,马车急停,两人一猫连带着书籍灯台全都向前栽去。赵晳抢先吹灭烛火,在确认表弟没有大碍后径自跳下车,向正在与人争执的马夫问道,“钱伯,怎么了?”
钱伯没好气地朝始作俑者努了努嘴,青年人忙躬身施礼,“家姐难产,两命垂危。恳请赵二小姐施以援手,在下愿效犬马以报大恩!”
青年面色通红,满眼焦急,料来所言不假。赵晳不解道,“令姐难产,当寻稳婆、医师施救,怎来我总督府上?”
青年不敢隐瞒,硬着头皮回道,“家姐……原在风尘,今贫居陋巷,梅疮久患无医,在下寻遍城中稳婆、医师,皆无一人愿往……家姐已腹痛两日有余,迟迟无法诞下胎儿,故不得已冒然登门,乞求二小姐出手相救!”
世家小姐深夜出府本就不妥,更何况涉足腌臜之地。可医者以人命为先,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注19)。赵晳不知堂姐会作何决定,故在话中留出余地,“请在此处稍待片刻,我去看她可曾歇下——”
“不必看了,出发吧,”一道清音截住赵晳的话头。来人身着素裙,肩挎医箱,登车时风动裙幅如月华,真恍若神妃仙子飘入凡间,“怎么还不上来?”三人各有怔愣之由,被嗔呵一声后连忙回神跟上。赵晳先把江霖搡入车厢,揭帘欲进时却见青年仍在车边迟疑,“快上来啊!”
青年垂眼打量自己的破旧衣衫,“我……我跟着马车走就好……”
“还迟疑什么,不想救你姐姐了?”赵晳伸手去拉他,青年想要躲避,反而一个趔趄捉住了对方的手臂。玉骨冰肌,暗火自手心一直烫到面颊,他故作镇静地欠身道谢,随赵晳做到车厢的帷帘边。
“喵——”暗处一声嘶叫,霎时有发毛的黑影向他扑来。青年受了惊吓,慌张躲避时又撞到了赵晳的肩上。“抱歉——”两人同时出声,更添窘促,索性一致低下头去,闭口不再接话。
“早让你给黑猫穿件浅色衣裳,免得在夜间冲撞到人。瞧,可是被我说中了?”
堂姐冷语解围,赵晳投桃报李忙将狸奴双手奉上,“藏月穿衣会不舒服嘛,还请姐姐多多担待!”
月光昏暗,厢内人影模糊,唯有赵蓁怀中名叫“藏月”的猫儿瞪着铜铃般闪亮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看来看去。她那温软的前肢搭上江霖胳臂,江霖一时心痒,捏在手中轻摇两下,意识到赵蓁在看他,又立即正襟危坐,重摆出一副庄肃的模样。
“赵蓁,小字若尘。”
赵蓁正式向他介绍自己,江霖受宠若惊,“在下江霖,草字同云。今日幸得识荆,深慰平生。”
“不敢当。”
车中再次陷入沉寂,只听朱轮辘辘向前颠簸。青年低声向赵晳报上名讳,“在下孟子玉,草字汝成。”
“赵晳,赵明昭。”
“您的猫儿很漂亮。”
“多谢!”赵晳素日对狸奴养护备至,这句话算是夸进了她的心里。她对孟子玉添了几分好感,虽未继续搭话,先前的尴尬已是如汤沃雪,悄然澌灭。
马车向东南驶去,道路渐窄,灯光渐熄,至下莲池畔,只见一排脏乱破敝的草房拥挤在省垣之下。钱伯把车停在路口,向大家解释道,“巷里路窄,车通不过,小姐公子们动步走一段吧。”
“多谢钱伯。此间事恐怕一时难了,不妨您先回府休息。等事情办成,我们便雇车回去,”赵晳走下车,递上两块银元,“一点心意,请钱伯喝酒。”
“分内之事,哪里能受晳姑娘的银钱,”钱伯笑得胡须打颤,把赵晳伸来的手掌又推了回去,“官荒地上,人员混杂,我还是守在路口为好。若是遇到危险,小姐公子们可千万要来叫老头儿!”
赵晳颔首承情,跟上孟子玉他们向东走去。月色昏暗,贫苦的人家大多点不起灯,一行人摸黑前行至尽头,才见半间临时搭出的草房里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残缺的门板上了锁,仍被邻居们将缝隙推到最大。孟子玉气得面色通红,一面用力推搡门边引颈探奇的男女,一面粗声喝退后面驻足观望的众人。待门前一空,房中断续的呻(和谐)吟声陡然清晰。子玉赶忙解锁,推开房门,看到屋里破烂椅凳、四壁霉朽灰墙,中心惴惴,却见赵蓁已径直走向床边。赵晳初也随在堂姐身侧,用地上的半笼灶灰盖住血污,为将灭的油灯添换灯草。可怜的女子面色苍白,神志恍惚,似已被产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汗水打透了她的单衣,看得清嶙峋的瘦骨。下身浸在暗红的血中,两条竹竿一般的腿勉强支起,正在夜风中簌簌打颤。赵蓁将手放上她高隆的腹部,一番拊摩按压,忽见产妇拧紧无关,自嗓中挤出不似人声的痛叫。赵晳被吓得魂不附体,待放稳灯台,便如逃难一般溜出门外。
赵蓁正专心诊脉,没空理她,“产妇气血空虚,更兼疮痘疹毒、漏泄胎元,必是少衣少食,积劳积郁,临产未得调养而应召之事不断。如今情势危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孟子玉红着脸解释道,“可恨恩客节下漂账,家姐不得不忍受鸨母强迫,身怀重孕依旧出局唱笑。直至行将临产,才凑足银券赎身,在下莲池赁了这间草房。”
产妇双目半睁,张开干裂的嘴唇哀求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既然来了,自会保你们母女平安——这位公子,你去烧盆开水来,”江霖站在门边看她。身为医者的赵蓁藏下少女的骄矜与青涩,望闻问切中已初显名医的风采。她的保证令人安心,江霖听了,也不由长舒一口气。他正想帮子玉生火烧水,赵蓁的目光恰遥遥向他射来,“江同云,你侍奉令祖父母有年,应当识些医理?”
先时顾忌男女大防,江霖一直候在门边。听赵蓁召唤,他才应声走进屋内,“若要照方抓药,在下乐意效劳。”
“此百药无可施,惟有针法。我需集中全部心力于救治,烦请你来为我递针。”
江霖当即搬来三条腿的矮凳,坐到床边,将针囊摊开放稳在双腿上。他对各针的长短及样式辨别得很是吃力,每需赵蓁手指示意,才能递去准确的针形。说到底,赵蓁并非如表现得那般十拿九稳,江霖名曰帮忙,不过陪她面对而已。
剧痛将黑夜扯成纤长的游丝,正中悬着产床上的妇人。旁人沿着丝线延伸的方向观望,却似看不到尽头一般。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都回去了,一条窄街重陷梦乡,偶有几条野狗经过,因为畏惧火光,只敢在远处吠叫。房中没有多余的板凳,孟子玉便脱下外套,翻出里面让赵晳垫坐在地上。他向从下莲池打来的水中搅进了明矾,等不及上层完全澄清就舀到烧热的锅里,扇风扇得浑身冒汗,却是欲速而不达。幸有邻居大娘接连提来两桶开水,才解了屋里的燃眉之急。
赵晳拉他坐到身边,自己捡了蒲扇引风点火,不一会,锅边就滚起细小的水泡。“你们不是亲生姐弟吧?”她与子玉闲聊道,“人皆知绮红楼的朝云姑娘早入娼寮,鸨母从小买来养大,恨不能朘膏吮血、敲骨吸髓,断不会让她多个胞弟来扰好事。”
“明昭小姐巨眼,我与家姐确非血亲。昔时走方看病,与朝云姐姐结缘。见她处境窘困,便陪伴左右,不忍遽离。”
“既如此,你也算半个郎中喽?”
“不敢当,无非照着师父留下的秘方配药搓丸,卖给贫穷无力延医的人家,等看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不待赵晳接问,子玉将朝云姑娘的情况和盘托出,“青楼女子表面风光,背地着实可怜。因其久堕风尘,日夜接(河蟹)客,身上难免蕴毒。恰我手中有几张疗治情寄之疡的偏方,鸨母不愿多破费,只命于端午、中秋、春节前为姑娘们诊病施药。去年八月十四,在下依约前往绮红楼,在得知朝云姑娘有孕后发誓为她保密——”
“女子怀胎,腰肢日益粗壮,哪里瞒得到底?于你不过一时造谎,于她却是百余日担惊受怕、痛楚难言。”
“朝云姑娘一片慈母心肠,担心无法留下孩儿,又担心被鸨母赶出青楼、无处容身。她忍受妓馆中人的虐待与毒打,糟蹋自己的身体去出局卖倡,只为了早离风尘,莫让孩儿重蹈苦难……谁知又遇无良嫖(河蟹)客赖账,直至快坐产临盆,才堪堪赎身,勉强赁了这半间草房。”
“想必你也出力不少。”
“鸨母心狠,不愿轻易放人。朝云姐姐托人求到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
“可知这孩儿的生父是谁?”
“恩客更易如走马,女儿不得不长服蝌蚪避孕。倘千防万防,仍不幸怀胎受喜,到何处去寻遗孽之人呢?”
锅中河水滚沸,赵晳正要起身,被子玉一把按住。他将开水舀出,送进房门,端着血水出来时神情已大为缓和,“姐姐面色好多了,看上去也没先时那般痛了。”
“那太好了,”赵晳将静置后的清水重又烧上,两人继续坐在一处聊天,“秦楼楚馆之事,都是朝云姑娘告诉你的?”
这话没来由带了些酸,孟子玉不曾察觉,“并不是所有娼女都有精房密户可住,要说起来,我同每晚在茶馆酒肆前站关的歪妓过从更多。她们不是形貌不佳,就是年华不再,难得有恩客光顾。多数女子挨过二更便走进茶馆,凑钱向茶博士买根蜡烛。有念想不绝的,还会一面唱曲,一面等待迟客。其余人则互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虽以笑言消磨时光,想来也觉凄楚苦涩——每月逢五,她们会叫我去茶铺卖药,说长道短间,也知晓了不少北里秘辛。”
“竟有那么多人染病。”
“毒疮难愈,约略好些,鸨母就会强迫姑娘们接客。皮肉溃烂是难免的,挨到无肉可烂、被弃如敝屣,瞎眼、缺鼻、折足、烂腿也是有的。”
“啊!”
“这也是为何朝云姐姐拼却一切只想脱身。”
“然而倾尽所有,今后与孩儿要如何过活?固知汝成非冷心袖手之人,仅凭走方所得,怕也不能接济多少吧?”
“挑方卖药只是副业,我原在东大街的郁文书坊抄书谋生,半月前为照顾朝云姐姐,向王掌柜辞了活计。待云姐安产,我想再去坊中碰碰运气。”
“此业上手虽易,酬劳却廉。不如来我府上做个宾客,日常协理文案、顾问伴读,俸禄不说优厚,总归不至如现在这般窘迫。”
“多谢明昭好意,然而若我离去,姐姐和孩儿怎么办?此地人心叵测,不能不防,还是容后再议吧。”
“你们可以一起搬进赵府啊!”
子玉又摇头道,“你们清白尊贵的门第,怕也容不下穷苦卑贱之人。我们在泥淖里打滚惯了,也不想沐猴而冠,领受嗟来之食。”
“佛说众生无有差别,贵贱二字,岂由一时之贫富、上下、荣辱决定?吾敬汝之仁善悲悯,较常人更具菩萨心肠。”
子玉的神情由谦和而感伤而严肃而惊奇,最后听闻夸奖,羞红了面颊。他正想开口应话,一声清脆的啼哭刺破晨光,赵晳与孟子玉连忙起身,兴奋地想要推开房门。“先别进来!”赵蓁急声吩咐,他们只好悻悻住脚。
孟子玉走了两条街,花光身上最后一点余财,买了四个人的早餐。金灿灿的锅盔包进小新荷叶中,麻绳一系酥皮就碎裂开来,肉香溢散在凉风里,还有油脂不时滴在手上。子玉忍着腹鸣如鼓,将其中一包递给巷口的钱伯,回到草房时,正巧见赵蓁收拾好一切走出屋门,“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多谢!”子玉喜极而泣,因为双手被占,无法作揖,只猛地鞠了一躬,忙不迭递去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赵蓁刚陪产妇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以为他穷酸书生不遏滥(河蟹)淫之性,忍教情人重病而缺衣无食、怀胎而再为冯妇。收拾完血污的手在热水里泡得通红,一耳光甩到他的脸上。子玉没法捂脸,瞪大眼睛慌张地看她。赵蓁兀自把手向后一伸,江霖立刻递上医箱。她取出抽屉里的“神州金泉”,在接过荷叶包的同时把两百余元全部塞给子玉。对方还想推脱,被一句话堵住口舌,“若有良心,就好好照顾她们母女。莫要因一时逞强,害了两人性命。”
江霖补充道,“产妇非常虚弱,调理不善仍有生命之忧。况而气血两空,身染疮毒,怕不能亲乳其女。二人察微护谨,需仰公子不辞其劳。”
“多谢江公子提点,子玉必当尽心竭力。”
“初生女儿目有小恙,然无甚大碍,我等还会上门复诊。如有药食钱财之需,不妨直言相告。”
“多谢公子美意。子玉有手有脚,能够糊口养家。今暂借钱钞应急,来日定加倍奉还。”
赵蓁素来骄矜,又有助产活命之大功。纵是一片好心,不明事件原委便指斥、枉顾他人尊严而施舍,难免让人感到冒犯。江霖见子玉感承其情,言语间不卑不亢,心下起了几分敬意,面上却玩笑道,“为谋些许薄利,贴进一夜操劳,印子钱可不是这样放的。以倾盖之交放谈酬报,到底是汝嫌我等,还是要我等嫌汝?”
子玉遂不再争辩。
“晳姐姐,我们该回去了。”
刚落生的婴儿在母亲身边啼哭,赵晳站在门边,想进去瞧瞧,却害怕满屋的血腥气。表弟来唤她,便也就坡下驴,“等小姑娘长大些,我再来同她玩耍,”她又对子玉嘱咐道,“几时找到营生,向赵府递张条子。改日得空,我寻你吃茶去!”
注16:引自《诗经·周南·汝坟》,意为:沿着汝河的大堤走,砍伐山楸树的枝条。还没见到君子,忧虑的心情就像早晨挨饿一样难受。
注17:引自《诗经·召南·羔羊》,意为:身穿一件羔皮裘,素丝合缝真考究。退朝公餐享佳肴,逍遥踱步慢悠悠。
注18:引自唐代白居易《太行路》。
注19:引自唐代孙思邈《大医精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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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云际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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