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糖葫芦么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谢羡青顶着何府女主人的身份处理何府家长里短,倒也得心应手。

这日用过午饭,二人各自搬了一把椅子躺在庭院中间晒太阳。谢羡青看着何疾之假寐的模样,问:“我没来寻你玩的时候,你便是这样过日子的?”

何疾之眯了眯眼,终究懒得睁开,在暖洋洋的暮春骄阳下,语气也有些慵懒:“对啊。”

谢羡青看着倦怠的何疾之,忽然笑了出来。她想起了自家的狸奴。平日里自己与狸奴一道玩耍时,狸奴便喵喵叫唤,寸步不离地跟在身侧,还要来自己身上蹭一蹭。自己没有陪狸奴玩时,它便寻了个暖和的去处睡大觉。

闻见不加掩饰的笑声,何疾之以为谢羡青是在嘲笑自己慵懒,便睁开眼正了颜色,道:“有时候也在读书的。”

听何疾之这么一说,谢羡青忽然来了兴趣,说:“我看过一段话。‘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后世给这般风雅事写了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诗。”谢羡青扬了扬身前的茶杯,眉眼间满是笑意。“不如你我来附庸风雅一番?”

何疾之一听也坐起了身子。往日在学堂念书的时候,何疾之与谢羡青二人暗地里没少较劲,如今得了大好的机会,日日赌茗也无不可,左右自己无事可做。“好呀。输了的喝茶。”何疾之起身从书斋里搬了一大摞书出来放在石桌上,一时书香、墨香和茶香四溢,让二人都兴致高涨。

“那我先问。”谢羡青清了清嗓子,“明者未形而知惧,暗者患及而犹安焉,至于乱亡而不可悔也。此句在何处,你可知?”

何疾之从容一笑,娓娓道来:“语出新五代史卷三十八宦者传第二十六,第四零三页第三行。”

谢羡青听她如数家珍,手上也没闲着,跟着何疾之念的把书一翻,倒是分毫不差。

何疾之笑了笑,开始出题。

二人你来我往几番,茶水直喝得谢羡青大呼不可。

何疾之笑看向谢羡青,道:“多时未与羡青斗书,不想羡青退步不少啊。”脸上洋洋得意。

谢羡青红了脸,笑得有些难为情,嘴硬道:“都是你考得太偏了。不行,本小姐没玩得尽兴,你要再陪我玩。”

何疾之好整以暇地望着谢羡青,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道:“娘子还要玩什么?”嘴上开始占谢羡青的便宜。

不成想谢羡青果然是个厚脸皮的,踏着何疾之递过去的梯子就往上爬,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口便道:“随我去摸鱼。”

“又去摸鱼?”何疾之大吃一惊,这人怎么成日里想着摸鱼。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山溪水里的鱼是旁的鱼比不得的,吃了它对身子好。”谢羡青脑袋瓜子一歪,看着何疾之,笑意更甚,“你此前说要我找个肯陪我胡闹的夫君,我这可不就找着了么?夫君。”最后一个称谓刻意拖长了尾音,又往里面加了些抑扬顿挫和起承转合,听起来软软糯糯地像一个小糯米团子砸在瓷盘上,又粘人又乖巧,还有几分伶俐精怪。

听得何疾之直红了脸。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局促,然后轻声应道:“事不宜迟,便出发罢。”

但是这次摸鱼并没有那么顺溜。谢羡青在溪水里跑得太欢,一个不慎把脚扭了。

何疾之把手上的柴火一扔,赶紧跑过去将谢羡青扶在岸边的大岩石上歇下,语气满是疼惜:“瞧你这弄得,我背你回去罢。”

却不想谢羡青闻言,执拗地摇摇头,道:“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你扶着我些就好。”

何疾之捏着谢羡青肿的老高的脚踝看了半天,脸色严肃:“你这般走回去,不怕脚废了?上来,我背着你。”说罢作势便要蹲到谢羡青的身前。

谢羡青见何疾之这般执着,看着她的后背愣了半晌,然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何疾之转过头看着谢羡青,一脸茫然:“怎么了?”

“你先坐边上,我同你说说话。”谢羡青说。

何疾之迷茫地盯着谢羡青拍了拍她手侧的大石头,然后听话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体弱多病是假的是不是?”谢羡青问得直白。

何疾之涨红了脸,没有说话。

谢羡青继续说,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其一,你前几次抱我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其二,你会剑术,而且和那个刀客对峙时,三两下就占了上风;其三……”谢羡青说到最后变了脸色,看起来有些生气,“那日我去你府上的仓库取人参的时候,发现这么多年我送你的药,你压根就没有动过。”

谢羡青皱着眉头,不满地微微仰头看向身侧何疾之,忿忿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话骗我?”

何疾之的脸色有点难看,既然都被谢羡青看出来了,她也不想隐瞒,道:“是我不对,羡青。”

“好啊,枉我那么……那么重视你,你连我都骗!”谢羡青红了眼眶,带着哭腔砸了一拳头在何疾之肩上。

何疾之连忙软了语气哄道:“羡青,是我不好。我只是觉得身子弱的人不好娶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给自己留了个体弱多病的名声。你误会了我也未曾及时向你澄清。”

“那是我误会的吗?”谢羡青还是很生气,又气又伤心,“你也不看看你在我跟前三步一喘两步一红脸的样子。何疾之,你真是……”谢羡青气不过,又往何疾之身上送了一拳头。

“羡青,我错了,我错了。你看我也没在你面前装了啊。”何疾之陪着笑。

谢羡青别过头,不去看她。何疾之是个康健的,没有人会比谢羡青更开心。往日里谢羡青还担心日后自己不在她的身侧,她是不是照顾不好自己,如今倒是放心下来了。况且,约法三章的第二章便不作数了,谢羡青可不是稳赚不赔?

可是谢羡青的神色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皱眉耸鼻,像只没吃到胡萝卜丁的小兔子。

“羡青,别生气了。”何疾之把手放在谢羡青的肩上轻轻推了推,好声好气地哄着,“我以后再也不对你扯谎了。”

谢羡青哼了一声,说:“叫我如槐。”

“如槐,阿槐。”何疾之把手挽上了谢羡青的手臂,整个人虚虚靠在谢羡青的身侧,语气软软地撒起娇来,“原谅我好不好,我的好阿槐?”

“这么大的事你瞒我那么多年,还……还借口体弱多病要我喂你喝汤。”谢羡青别过头嘟嘟囔囔,说到后面一时不知是恼自己太好骗,还是恼何疾之太过分。但一想起方才她那一声软糯的“好阿槐”,谢羡青又有些心满意足。

“那你背我吧。”谢羡青还是不去看何疾之,只是把手抬起来,要搭在何疾之的肩上。

何疾之从善如流地半蹲在谢羡青的跟前,一个用力就把人送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稳稳当当地直起身往回走。

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是总归还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小贩。谢羡青有些不好意思,就把头深深地埋进何疾之的颈肩里,呼吸间深陷在她的松烟墨香之中。一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何疾之以为谢羡青还在生气,看着不远处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便问道:“如槐,吃糖葫芦么?”

“不吃。我生着气呢,别和我说话。”谢羡青低着头扎在何疾之的肩膀上,说话时温温热热的气息就悄悄在何疾之的肩头蔓延,然后像千千万万只小蚂蚁往何疾之周身爬去,酥麻松软,直叫她身心荡漾。

“好。”何疾之心里有些好笑,觉得自己背上的小姑娘甚是可爱,还是没忍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其实你现在才发现我体弱多病是假的,也不能全赖我不是?你与我相识十多年,分明是可以看出来的,但你傻愣愣地直往我府里塞补品,还常常带我去兜风透气晒太阳。”

“你……你还恶人先告状是不是?”谢羡青在何疾之的背上直起身子来,然后重心不稳差点把自己从何疾之背上掀下去,好在何疾之眼疾手快,谢羡青才能安然无恙地继续趴在何疾之背上耀武扬威,“说了让你别和我说话。”她也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何疾之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愣是让自己当体弱之人对待了十几年。

“哎呀如槐,我装病也有好处的。你看那么多年没人敢向我提亲,不就让你有了可趁之机,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何疾之笑嘻嘻的,忽然变了话头,把谢羡青说成一个既得利益者。

何疾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羡青还有点伤心。三年之约,转瞬即逝。想到这里,谢羡青也不想把时间白白浪费在了和何疾之置气上面,便调整了姿势,将她的脖子搂得紧了一些,道:“好吧,看在这一点上,勉强原谅你了。你可以和我说话了。”谢羡青说。

“那你今晚想吃什么?”何疾之问。

“还没想好。”谢羡青舒舒服服地趴在何疾之的肩头说,“但是我现在想吃糖葫芦了。”

“不行。”何疾之故作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你方才明明问我要不要吃糖葫芦的,怎么变卦了?”谢羡青微微侧过头,正好看进何疾之含笑的眉眼,一时有些晃了神,连忙又把头转回去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往前面的青石板看。

“因为方才你在生气,我想予你甜食哄你开心。但是现在你气已经消了,所以不必再浪费一个糖葫芦了。”何疾之忍着笑侃侃而谈。

“你……”谢羡青觉得背着自己的这个人铁了心要惹自己生气,一时恼火,还没想到怎么数落她,便感觉何疾之的右手动了动。

“快拿着,我的手够不着你的嘴。”何疾之挽着谢羡青腿的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努力地往上送,想要送到谢羡青的手上。

谢羡青的坏心情全好了。她惊喜地接过两串糖葫芦,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趴在我肩上生闷气的时候。”

“那我刚才抬头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手里有?”谢羡青又问。

“有的人只顾盯着我的脸责怪我了,哪里肯看我手里有什么东西?”何疾之说得委委屈屈的。

“一下子买两串?”

“好事成双,都给你。”何疾之答得利落,其实存了一点私心。一是怕谢羡青喜欢吃糖葫芦,一串不够吃。二是,成双入对总比形单影只要吉利一些。

“唔……”谢羡青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想了想,给自己嘴里送了一串,又向前伸了伸脖子往何疾之嘴里塞了一串,“咱俩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得有福同享。”

何疾之没有拒绝,轻轻咬了一口谢羡青递来的糖葫芦,觉得三年如果就这么过完,或许自己此生余下的几十年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不算太无趣。她脸上笑盈盈的,暗地里却叹了口气。

这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像两人现在肚子里揣着的心思。

1.“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李清照《后序》

(我天性博闻强记,每次吃完饭,和明诚坐在归来堂上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说某一典故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二人以猜中与否来定胜负,然后以胜负作为饮茶的先后。)

2.“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浣溪沙》

3.“明者未形而知惧,暗者患及而犹安焉,至于乱亡而不可悔也。”——《新五代史·宦者传》

(聪明的人在祸乱还没有显现时就知道戒惧;愚昧的人在灾难临头时还觉察不到。到了危乱灭亡的时候已经不能后悔了。)

4.如果有朋友在看这篇文,想求点评论呜呜呜,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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