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熙和客栈。

颇宽敞的客房,被箱笼塞得满满当当,都要没地方落脚了。

素心和小荷过惯了苦日子,哪里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皆紧张得要命,不肯将东西放到别处,说晚上也要轮流守着它们。

小荷将几个箱笼挨个打开,里面的东西挨个拿出来看,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她抱着一个金元宝爱不释手,“咱发财了啊!以后是不是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了?”

素心嗔她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小荷将金元宝贴着脸颊蹭啊蹭,感慨道:“我这辈子都不敢想,咱能一下子有这么多金银珠宝。那些人也太不经吓了。”

素心却是眼眶一红,冷声道:“这都是姑娘拿命换来的,怎么都不嫌多。”

小荷闻言想起了前几日的绝望,将金元宝往箱笼里一丢,“对!我宁愿没这些东西,只要姑娘好好的!”

阎夫人与时乔坐在榻上喝茶,笑道:“你家这两个丫鬟,调教得真好。”

时乔笑着瞧了她们一眼,“哪里是我调教的,她们本来就好。”

阎夫人附和,“对对!这才是最好的!”

那边两个丫鬟听了,抿着嘴笑了起来,刚起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

阎夫人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说道:“不是我刻薄,只是想让你知道。罗家那位老夫人出身名门,嫁妆丰厚,又擅理财,底蕴远不止于此。”

时乔不在意地笑笑,“罗老夫人二十岁守寡,独力支撑门庭至今,自有她的城府和手段。只不过,做人留一线,无需做尽做绝。”

阎夫人闻言微微一怔,不由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女子,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赏:“你年纪虽轻,竟有如此胸襟。”

她有护国护家的孤勇,有壮士断腕的决绝,手段可以凌厉,底色却始终温良。

真不知罗侍郎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媳妇儿不要,非要那只会吟诗作赋的绣花枕头。

原先阎夫人帮时乔,或是为给王氏添堵,或许是受靖国公所托,又或是一时同情义愤,此时,她却生出了真心与之相交的念头。

小荷走过来,依偎在时乔身边,“姑娘不肯让我告诉大家,你对罗氏一族有救命之恩,也是因着做人留一线?”

时乔摇了摇头,“不是。”

小荷:“那是因为什么?”

时乔拉小荷挨着她坐下,和声细语道:“你若那般说了,摆明了是要告诉大家,圣上不仁,动辄就对臣子起杀戮之心。你觉得,皇上可能饶过我?”

小荷一阵后怕,拍着胸口道:“幸亏我忍住了没说!”

随即,她又小小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没人知晓姑娘的功劳和委屈。”

时乔笑了笑,安慰她:“这救命之恩,罗家人知道,那些在朝为官的人也知道,只是谁也不能诉之于口,都在装糊涂。所以即便你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再经今日阵仗,大家心里就更清楚了。”

小荷心底最后的那点不甘心也没了,高兴道:“那就好!”起身往外跑,“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掌柜的说要加菜呢!”

时乔目光温柔,笑看着小荷跑出去。

阎夫人看不太懂,时乔怎对一个小丫鬟这般亲昵,她心里疑惑着,嘴里也问了出来,“这小丫头,倒像你的亲闺女似的。”

时乔收回目光,低头抿了口茶。

那夜,小荷的父母正当差,都没了。那时小荷才五岁,小小人儿吓得呆呆愣愣的,好几天都不会说话。她走到哪儿,小丫头就跟到哪儿,晚上也得挨着她才能安心入睡。后来慢慢好些了,小荷便缠着何七学功夫,只是那夜之事,却记不真切了。

她放下茶盏,只道:“她爹娘没的早。”

阎夫人惋惜一叹,“倒是个可怜人儿,难为她还能这般活泼。”

时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执壶为阎夫人斟茶。

阎夫人瞧着她脸色,轻声问:“去京兆府呈籍,你可做好准备了?”

如今的京兆府尹,正是时乔的生父夏明举。

时乔倒茶的动作一顿。

她放下茶壶,漠然道:“没什么好准备的。”

忙了一上午,时乔累坏了,用过午膳后,睡了一个时辰方缓过来。

阎夫人在旁边客房也歇了歇,更是精神抖擞、摩拳擦掌了。

小荷留下来和温大娘一起看家当,时乔带着素心何七出门,依然是坐阎府的马车。

只不过一出门,便招来许多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更有好事者,猜出她们此行目的的,一路尾随着马车到了京兆府衙门。

京兆府离着客栈不远,两刻钟的功夫就到。

府衙门口的空地正在施粥,三口大锅架在高阶前,热气腾腾的粥香弥漫出半条街。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和乞丐排成长龙,领到粥饭的对着高阶之上的夏府尹感恩戴德。

夏明举身形清瘦,蓄着短须,透着几分文士的儒雅,面对百姓的叩谢,他和蔼笑着摆手,“都莫要拜了,地上寒气重!领了粥记得再去那边领两个馒头!”

有个小吏扬声道:“这是府尹大人担心大家吃不饱,自掏腰包买的白面馒头!”

话音刚落,百姓们又是感恩戴德地磕头,口里喊着“青天大老爷”。

夏明举又是连连摆手,又呵斥了那个“多嘴”的小吏几句。

时乔冷眼看着。

她这几日在京城,听说了不少夏府尹的事迹,在任三年间,清正廉明,勤勉为民,百姓们为他歌功颂德,圣上也对他的政绩颇为赞誉。

一个连父亲都没做好的人,是如何做好父母官的?

夏明举余光一扫,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锦绣马车,继而目光一顿,落到时乔身上。

时乔面无表情看着他,就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夏明举似是叹了口气,与百姓们挥挥手,负手回了府衙后堂。

办理呈籍是在户房。

掌案很热情,请他们落座后,又亲自给斟上茶,“二位稍候片刻,下官这就去调出卷宗。”

阎夫人瞧着他道:“大人是去调户籍,还是寻什么人请示呢?”

掌案白胖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寺卿夫人说笑了。”

言罢,就拿着和离书匆匆出了房门,拐过回廊,直奔公堂后方那处幽静的二堂而去。

后堂不似前面公堂那般威严肃杀,午后天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香浮动。

夏府尹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后,紧蹙的眉宇间锁着一丝阴郁。他手指敲击着桌面,似有些焦躁。

掌案躬身上前,呈上和离书,“大人,时娘子和寺卿夫人已经到了。”

夏明举从案牍中抬头,眯眼看他,“时娘子?”

掌案忙拍了自己脸一巴掌,赔笑道:“是夏大姑娘!”

夏明举缓缓垂下眼眸,看向手里的和离书。

时乔。

这哪是他女儿,分明是狼崽子,随时会从人身上咬下来块肉。

三年前大婚,她硬生生将王氏苦心经营十几年的铺子悉数收了回去,外加十万两银子。

今日和离,又将罗府搜刮了个盆干碗净,连蔷儿的嫁妆银子也被搜刮一空。

他就不明白,这狼崽子的命怎就这般硬,连高太医都摇头的恶症,她怎就挺过来了?

夏明举放下和离书,淡声道:“有律法章程在,按章程办就是,就不必拿来给本官看了。”

掌案连连称是,“大人为官清正,公私分明,可大姑娘的户籍毕竟是要迁回大人府上,来给您过目也是应当的。”

他为官十余载,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府尹大人不喜“时娘子”这个称呼,不就说明一切了么?

果真,他抬眼便见府尹大人微微颔首,脸色和缓了不少,“去吧。”

“是。”

掌案躬身再行一礼,方垂首退出了后堂。

不多时,他自架阁库调出卷宗,捧回户房。

“劳二位久候了。”他赔着笑在案前坐下,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满脸堆笑:“这和离书条款清晰,双方情愿,更有寺卿夫人作保,自然是妥帖的。”

随即,他将一册登记簿奉到时乔面前,“烦请时娘子在此处签字画押,下官方可为您在用印,户籍便可迁出了。”

一旁的典吏忙将笔墨奉上。

时乔却未抬手。

她的目光凝在“迁出去向”那一栏,眉头微蹙:“迁回夏府?”

“正是。”掌案那张胖脸上霎时端出公事公办的肃然,“按《大周户婚律》,夫妻析户,各归本宗。娘子的户籍既从夏府而来,依律自当迁返。”

时乔心下雪亮,这必是她那父亲夏明举的手笔。那头饿狼,不将她啃得尸骨无存,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既称我一声‘时娘子’,”她声调平缓,却透着锋芒,“想必也知晓我与夏家早已恩断义绝,名讳已从族谱剔除。这‘各归本宗’从何谈起?”

掌案脸上的肉抖了抖,挤出个圆滑的笑:“娘子体谅,下官也是依章程办事。这户籍嘛,讲究个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是规矩。”

时乔:“我从庆原府玉坪镇玉屏村来,家母时问秋,外祖父时庆年,若论归根,也该是回那里去。”

“娘子有所不知,”掌案的笑意更深,却透出几分刁钻,“若令慈归宗,自可迁返庆原府。可您这……终究隔了一层,老人家又皆已仙逝,按章程,实在不合啊。”

时乔早就料到会受刁难,也不急恼,“那我就在京城自立门户,这便合律法章程了吧?”

掌案没想到她这般难糊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推诿。

“这姑娘就有所不知了,按大周律,父母俱亡,宗族无依者,方可立女户。您虽与大人断亲,可父母双亲尚在,实不在律法之列呐。”

时乔微微一笑,“且不论他们已不是我父母,大人既然张口闭口律法,该知大周律法还有一条:特殊旌表,如节妇、贤女或有功于地方者,可立女户。大人虽不上朝,可夏大人却是上朝的,该听过圣上赞我‘贤妇有德’,也该听过靖国公赞我‘守城有功’。大人不若去问问?”

掌案一时语塞,背后渗出冷汗。此事牵扯甚大,他不敢擅断,只得讪讪赔笑:“娘子稍候,容下官去与大人核实。”

他匆匆转入后堂,向夏明举禀明情由。

夏明举沉了脸色。

圣上说这番话时,他确实在场。

这孽障果真好本事,借力打力的伎俩一用再用,偏谁都不敢不认。圣上都赞她的功德了,他们京兆府岂敢不认?

他能在这次通敌案中侥幸免受牵连,旁人他不怕,最怕的是大理寺卿和其身后的靖国公。

已是万幸,此时若行差踏错一步,引起靖国公的注意……

他抬手不耐道:“随她去!但有一件:立女户须有京中住宅为凭,她那几间铺面酒坊,可落不了户籍!”

回到值房,掌案堆着笑赔罪:“方才夏大人训诫下官办事不周,未能厘清事实,便胡乱办事,还望娘子勿怪。”

他语气一顿,“只是,时娘子若要立女户,需得在京中有住宅,商铺酒坊虽是您的产业,却是落不得户籍的。”

怕时乔不信,他翻出相关章程,指给她看。

时乔拧眉,她这几日只翻看了大周律法,却不知京兆府还有这么个规定。

她在京中,名下有一座酒坊,四间铺子,却无房产。确切说,本是有房产的,就是如今的夏府,那是夏明举当年拿着母亲的银子置办的。三年前断亲时,她嫌弃那宅子腌臜,便折成了银子。

夏明举拿这一规矩来为难她,她确实无力拆解。

只是买宅子、办房契,恐怕又要耽搁上几日,现在已是年关,再有几日便要岁节休沐了,各衙门皆要封印。她的事,说不得能拖到年后去。

不能立户分籍,便意味着她还是罗府中人。

“那我改日再来。”

时乔蹙眉刚起身,就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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