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你要重新当回女子?”
“不完全是。”
云眠星点燃一根引魂香,给昏睡中的柏奕江闻了闻。
游浮有些紧张,她盯着云眠星的一举一动,好几次想要伸出手帮忙却停在半空。
“求冥楼那边一直认为云白藏是男的,他们对我的身份已有所怀疑,而我恢复女子身,才能减少他们对我的注意。”
“也是……”游浮还想再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紧张,就见云眠星弄得差不多了。
“我对柏奕江不太熟悉,所以需要用到引魂香。引魂渡梦这个过程也需要点时间,游浮姐姐可以先去休息,引魂香会有些许影响睡眠,这里有淮秋看顾我就好。”
“哦哦……好。”
游浮转头看见苏淮秋低着头,便问道:“苏公子你耳朵怎么红红的?”
“可能是因为引魂香吧,他的体质如此。”
云眠星支开了游浮,在正式为柏奕江引渡梦境之前,她故意拉长语调道:“苏公子你耳朵怎么红红的?”
苏淮秋抬头看着他,有些气又有些好笑道:“那日你回来……直接给我用了造梦的法子?”
所以那个梦才会如此真实,他才会在醒来时看到她。
“被你猜到啦。”云眠星捏捏他烧红的耳垂,“好啦,下次一定先和你说。”
“嗯。”苏淮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忙柏奕江的事。
云眠星坐到床边,在空中虚画了一个法诀,便开始感知。
她在云栖山拿回被封印的记忆后,也自然想起了云门秘法。去到京城时,她去见了且缘,和他聊了半日。
那引魂香本就是早年云门授予且缘师父的,想来其中自有一段机缘。
“上一世,我好像比现在还要早碰见你。”
云眠星想起那个梦,她在寺庙里碰见一个没有法号,给她半碗斋饭的小和尚,他让她叫他“玉哥哥”,而且缘的俗名便叫“许卿玉”。
且缘了然道:“我想在你的上一世,那时我第二日没有赴约,是因为我的师父与云门失去了一种感应,他便急着带我离开赶赴云栖山。入山无果后,他便知天命难违,之后他带我云游,一路调查着云门被灭的真相。”
“师父年事已高,过了几年我算是能继承他的法号了,他寻了个日子坐化,坐化前他吩咐我办好他的身后事,并且交代好我把牌位放到白相寺供奉,又要何时去取。”
“他临终前仍然放不下云门,让我继续追查。”
且缘将引魂香的方子细细告诉了她,还谈了些他师父和他说过的云门之事,开解她勿要沉溺于痛苦之中。
云眠星朝他道谢,他却摇头说道:“我亦要谢你。我总以为自己被天命所囿,遇见你方觉得,天命难违,是没有违抗天命的决心。”
她出门赶去了五罙巷,那所宅子紧闭,她翻墙而入,庭内杂草丛生。
没人住的房子少了人气难免有些破败之气。
屋里的家具未动,书房里的手稿和书都不见了,被褥都叠好放在柜子中,想来厉珩并非急匆匆离开。
她找厉珩倒不是为了叙旧,她想确认一件事。
云眠星突然想起百里隐,他在四月遇袭后就没再联系过楚丝琳,按他的话说,有些答案心中已经知晓,何必要追问到双方都难堪的地步。
厉珩给自己的那块所谓“皇泽寺住持开过光的物件”,铜板大小的玉牌,那日被袭击她的那伙人拿走,隐约说起是叫什么“玄玉牌”。
并且因为这块玉牌,那伙人似乎打算放过她。
厉珩……莫厉霄……
其实你应该叫做莫厉珩是吗?
你与我的相识,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又知道多少呢?
昔日友人实则是屠她满门的仇人的儿子与兄弟,云眠星感到了一瞬间的虚幻。
枝梢的乌鸦叫了几声,她离去前抹掉了来过的痕迹。
回到熠州游浮便联系上她,想要她寻个时机看一看柏奕江到底是不是她的前世挚友。
好巧不巧柏奕江遇到爆炸负伤昏迷,郎中过来开了方子嘱咐让他服药后好好休息便可。谢思安为她开了后门,瞒着知州府的人让几人进来探望。
游浮让云眠星趁此时窥梦,有了如今这一幕。
云眠星顺利地入梦。
柏奕江身处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草地上。
微风拂面,他席地而坐。世界沿着他的思绪一点点展开,白茫茫的光线渐渐散去,出现了许多建筑。
柏奕江发了会儿呆,起身走进了最大的皇宫之中。
他由朝南的正光门步入,宫女太监提着宫灯向他行礼,到处张灯结彩,似乎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本能驱使着向太承殿走去。
阳光照耀着太承殿的金顶,柏奕江眯起眼睛,他还是没想起来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几时。
入了太承殿,他适应了一下光线的变化。
“吾儿,你来了?”
柏匀宕站在龙椅前,欣喜地看着他。
“父皇。”柏奕江只叫了一声,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柏匀宕也不在意,招呼着他过去。
柏奕江抬头仰望着偌大的金銮殿,抬腿走向柏匀宕。
有太监跟在他身后,给他整理衣领袖口,七八只手或拽或拉,他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直直走到了柏匀宕身前。
这位往日严厉的皇帝此刻慈眉善目,比春日的微风还要和煦。
柏匀宕指着铺了好几层金色绸缎龙椅,“吾儿,坐。”
柏奕江僵硬地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万人之上的位置,在他的眼中,这龙椅的绸缎下有鲜血顺着金色的纹路蜿蜒而下。
血液在他和柏匀宕的脚边汇聚成一团,渐渐凝固发黑。
柏匀宕却像没看见似的,“吾儿,怎么不坐?”
他沉默着,柏匀宕突然转了脸色,厉声道:“小八,快坐啊,快坐下!”
猝不及防间柏匀宕推了他一把,他朝龙椅扑去,在即将摔到龙椅上时,他跌落到一个黑洞之中,摔到了底部。
柏奕江没有思考为何不痛,站起来朝前行走。浓厚的黑色层层叠叠缠绕着他的眼,他的指尖。
又是不知道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丝微光。
一个小女孩抱着书蹲在路灯下,她的胳膊腿都是蚊虫叮咬的痕迹,她时不时抓挠几下,很快身上出现了数道抓痕。
柏奕江望着她,那女孩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她的左眼下,有两颗痣。
柏奕江变为了“她”。
“她”收起书本,赤着脚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去。借着路灯的微光,“她”看着手上的伤疤,那其实不是抓痕,而是鞭痕。
伤口周围染上了大片青紫,“她”垂下手不去看,这样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家里黑乎乎的,“她”也不开灯,打了桶冷水从头浇到脚,拿一块跟抹布差不多的毛巾随意擦了擦水珠,找了个破棉絮搭的地铺躺下。
“她”的旁边还躺了几个小小的孩子,都是“她”的妹妹,姐姐们睡在另一个大些的床上。
而“她”最小的弟弟,和父母睡在另一间有风扇的房间里。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呢?“她”想着,眼睛一睁一闭,“她”长大了些,考上了镇上的初中。
中考完当日,班主任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你先别出去,你爸妈来接你来了,看样子……”
“我知道的,老师,他们要接我去嫁人。”
“你……躲在我身后,我带你上车回学校,之后我找校长和他们沟通,总有办法的,你还这么小,不能就这样被嫁出去。”
“谢谢老师,谢谢您。”
如果班主任没有出现,“她”会选择另一个稍微极端的办法逃掉这场“婚礼”。
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她”的父母发现了他们,两人冲上来抓住了“她”的头发,还动手殴打班主任。
“来人啊,天啊,一个大小伙子,勾搭我们十几岁的闺女,她还要嫁人的啊!亏他还是当老师的……你说你,不过女孩子家家,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都读到老师身上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为了不那么早被嫁掉,顺从地和父母说出去打工,钱全部给家里,父母说了一个数字,一年后给不了那么多“她”就要回来继续那场“婚礼”。
“她”在外面呆了两个月,拿着班主任帮“她”收好的录取通知书偷偷去了市里上高中。
等到父母发觉,“她”已经在市重点高中啃着白馒头稳居年级前十。他们撒泼耍赖找上来,“她”的老师们还有年级主任和校长早想出了应对方法,使得她能顺利留在这里完成学业。
“她”成年的那天,正好是大学开学的日子,“她”拖着一个麻袋,傻笑着进了宿舍。
虽然生活并没有放过“她”,但“她”认识了一个忧郁的朋友,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大学毕业,两人在同一座城市工作。
再之后,“她”为了拿一笔钱给父母“买断关系”,没日没夜地加班猝死了。
柏奕江没有料到“她”的结局如此突然,但他不知为何却感觉荒谬中透露着合理,好像“她”的经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云眠星站在他的身后叫了声他的名字,柏奕江回头,云眠星的身形很是模糊,声音也像是隔着很远传过来。
“该醒了。”她说。
柏奕江望着帐顶出神,柏奕如眼角挂泪,趴到他身上哭道:“哥哥,你可算醒了!”
他伸手去揉柏奕如的脑袋,“妹妹,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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