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赛程很紧,为了不一轮游,开会讨论只能加班加点。
周邮打辩论的时间不长,当时之所以进辩论队,原因是一开始在温辜鸿那儿的治疗进展缓慢。那时候周邮刚刚摆脱周昌明的控制,从腐国到美帝,换环境转专业,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为了生计他每天打着四份工,时常踩着滑板穿梭于校园,嘴里还叼着下一餐的面包。
期间五次搬家,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再到不同的宿舍。最后一次搬家时,所有的东西只需要两个大纸箱就能全部运走,一箱放书一箱是生活日用品,甚至赶不上他高中住校时行李的一半。
几年来周邮攒下的所有物品,包括他仓皇逃窜的勇气、不甘和愤懑,只需要一层薄薄的透明胶带便足以封存,再随着颠簸的货厢被打包去任何地方。
两年多里他没有生过一次病,却在最后一次搬家完成时的那个深夜找上门来,周邮扔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狼狈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找一个垃圾桶,却只找到一个干瘪的塑料袋。
他抱着轻飘飘的袋子吐到脱力时,在一霎间想起高三有一次也是半夜突然狂吐,可那时候江边在他身边,他背着他,手臂环在他的腿弯,身体严丝合缝,胸膛与后背的距离近到江边的心跳仿佛能撞进自己的胸膛深处。
在下楼的颠簸里,铺天盖地的疼痛里,隔着远洋和白天黑夜的距离,江边烙在他手臂内侧的吻,和时间赛跑着,仍旧清晰可闻。
那时候周邮就有预感——他忘不掉江边的,主观客观两个层面,唯物唯心双重意义,无法,不能,办不到。
好在生活也没有给他的感情生长留出温床,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耗费了周邮所有的精力。
这一切,直到在一次天文展览上碰见温辜鸿才稍稍好转。
那天活动他应安排负责拍摄,温辜鸿陪朋友过来看展,在一个不起眼的展厅角落,周邮端着相机后退,不小心撞上了他们,回头的瞬间温辜鸿的朋友对周邮一见钟情。
之后对方张弛有度地追了周邮一年多,奈何周公子油盐不进,只得作罢。但起初他追周邮的由头是介绍他去自己的工作室做模特,所以俩人虽然没成,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模特的收入给周邮递了根救命稻草,他终于不用天天为钱发愁了。
这中间,温辜鸿也送出了不少助攻,即使十有**打偏,却叫他意外发现了周邮堪忧的精神状况,后来为了提高心理咨询效力,他让周邮加入了学校辩论队,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解铃人找不到,就让他尝试自救,转换思维方式能慢慢放下也是个法子。
周邮这辩论一打就是三年。
“周,你帮我看下这个角度切入,我拟了三个点,是不是第三个相对来说没那么立得住?”
周邮倾身拿过平板,一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目光专注地扫过手写的字体。
这次辩论赛加上领队本来一共八个人,结果临出发一个学弟有事儿来不了了,周邮便成了落单的那一个,这会儿队员都聚在他的房间,床边趴着一个,榻榻米上有个撅着屁股在沉思,沙发上两个人背对背都在奋笔疾书,温辜鸿手握咖啡,优雅地靠在桌边,望向周邮手里的平板。
“每个点你大致准备了哪些小点?我看一和三往深了挖貌似有相融之处,”周邮拿过他手里的笔圈划关键词,向上各画出一条线交汇,“你看,把一和三放一起讲会不会好一点,我这儿刚有个新思路可以作为三……”
讨论完了就是各自写稿,折腾到清晨大家都撑不住了才各自散去。
临走时隔壁房间的打算下去吃个早饭再睡,问周邮要不要一起,他摇了摇头便合上了门。
队友们“只有超大杯冰美式能救我命”的声音渐渐远去,周邮和手中的辩题对视几秒,没忍住走去床边找手机。
手机被压在枕头和被子下面,一晚上都是静音状态——手指抵在开关键上的时候,他紧张得呼吸都停了半拍。
然后屏幕点亮,只有ig的点赞评论提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节奏过快的心跳忽然卡顿,心头漫上巨大的失落,周邮缓了口气,不死心地又点进微信,昨天他给江边发的信息还高高挂在置顶,在他说明情况,推送完温辜鸿的微信后,江边甚至没有回复。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的。
真冷漠,估计是不想搭理自己。
目前周邮只能靠对方朋友圈的“三天可见”勉强判断出,至少江边还没有删掉他。
我在期待什么呢?
他眨眨胀痛的眼,咽下尴尬的苦笑,打算去浴室冲个澡。
一定是熬夜加时差脑子不清醒,才会怀抱些有的没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江边这个人,再生气也会把面子做足的,但凡不留脸了,一定是故意的。
他撇除杂念去冲了个温水澡,一手擦头发一手捏着纸捋思路,刚想到一个绝佳的佐证例子,还没来得及拿笔记录,“啪”一大滴艳红的血落在了纸上。
靠,忘记跟前台拿加湿器,鼻血都给干出来了!
周邮拽过桌上的纸巾盒,囫囵抽了一把就往脸上招呼,正手忙脚乱时门铃响了。
看时间应该是队友们吃完早饭了,他想也没想就去开门,嘴里边嘀咕着:“你们有没有问前台要……”
门缓缓启开,不等他说完,沈瑾瑜野人一样的脸怼了上来!
“周邮!!”
周邮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老沈?!”他捏着鼻子震惊,“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我女朋友送吃的,顺便看看你。”沈瑾瑜拎高手里两个袋子,“给你带了早饭,还没吃吧?”
他让过人进门,周邮视线跟随,刚要把门阖上,一股相反的力道迎了上来。
后头居然还有人。
江边按着门,不咸不淡地扫了眼他脸上糊作一团的纸,然后从门和人的间隙滑身而过。
周邮压抑着慌乱的心跳,愣在门口足有三四秒才反应过来。
这……一个两个的就进来了?
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沈瑾瑜一直走到桌边才开口道:“你房间里有其他人吗?”
好家伙,都进来了才想起来问。
周邮带上门,说道:“没有,我一个人住。”
“你队友他们呢?”
“住隔壁,”周邮迎着江边沉默的注视,走路都要顺拐了,“吃早饭去了,应该还没回。”
“那你吃过了没?”老沈问,“吃了也没事,再来两口。”
周邮如实道:“还……还没吃。”
访客二人一个大大咧咧,一个面沉似水。他嗓子眼紧张得快发抖了,不自觉地用力按鼻子,鼻音刚好盖过了不自然的重复。
沈瑾瑜大马金刀地坐桌边拆外卖,江边一手插兜,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周邮犹豫了下,上前主动招呼了下他。
“坐。”
江边轻轻“嗯”了声,却没动,反而问:“你流鼻血了,是撞到哪儿了?”
“不是,房间暖气太干了。”周邮拿下纸偷偷看了眼,确认鼻血不流了才说,“我去洗一下,你们先吃。”
他进了卫生间,但没关门。
江边和沈瑾瑜对视了一眼,后者拿命低头进食,假装自己不存在。
江边于是抬脚就跟了进去。
水声哗哗,周邮低头洗脸没察觉有人进来,一抬头对上镜中人漆黑的眼,下意识往边上让去,猛地磕到了腰。
大理石的台面拐角结结实实撞在腰侧,疼得他眼冒金星。
“嘶——”
“撞哪儿了?”江边手比嘴快,抚上腰线的同时一把撩起了他的衣服。
“谁让你——”周邮后撤两步躲开他的手,惊慌地压下声音,“跟进来干嘛?”
底气不足,越说声儿越小。
江边看了眼他漏了一截的腰侧,手握成拳收了回来,边走出去边说:“真是一点儿没变,丁点儿动静一惊一乍。”
周邮站在浴室中央,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出门,转头望见了镜中的自己。
放屁,老子明明比当年高,还比当年英俊,怎么就一点儿没变了?
他默默腹诽着走出去,桌边已经大张旗鼓地摆开了早餐的架势。
周邮揉着腰,咋舌道:“买这么多?”
“还不是边……”沈瑾瑜说了几个字,又改口道,“这家和原来一中门口的店味道很像,面条灌汤包烧卖什么的都有,我这不是想你肯定想这一口了么,不小心就买多了。”
周邮心不在焉地点头坐下。
想这一口吗?他也不知道,离家六年,什么挑食的臭毛病都改完了。
习惯是最脆弱的东西,坚持21天什么都能改变。
江边掰开一双筷子,夹起碗中的面,几下拌好了推到他面前。
“吃吧。”
蒜香扑鼻,酱油颜色浅淡。
周邮望着这碗面,心中一时纷杂。
他垂下眼帘,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江边回。
真客气,有来有往的。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周到……哎,念头刚起就被否决,周邮暗骂自己,说这话可就太没良心了。
高中最忙的一年,江边一直对他挺好的。
他是个习惯被照顾的性格,会撒娇会卖乖,也因此对江边的偏爱很受用,后来天各一方了,慢慢回忆从前忽略的细节,他才咂摸出来,江边其实不爱照顾人。
他那么冷情的性子,路上有热闹,十个人里十个人要去凑一脚,只有他会说“关我屁事”。
让他管别人的事,他只会嫌麻烦。
可这样的人偏偏对他事事周全。
甚至高考那么重要的时候也……哎……
周邮在那儿忆往昔峥嵘岁月,忆得内心惆怅,叉了一筷子面送进嘴,一口下去差点被香哭了。
江边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适时地问道:“味道还正宗?”
可不是正宗,是太正宗了。
周邮分明觉得很像,又无法言是。他离家太久,乡愁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幻象,哪敢臭不要脸地点评一二句呢?
于是他克制地捏起一只汤包戳破了,转而道:“说不好,早忘了是什么味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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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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