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宋纤云脸色不好看地回复,她扭了扭头,打开一点窗,艰难呼吸——
嗯,是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新鲜的空气……
正值西南来风,一股隐约的、腐烂的臭屎臭味夹杂在微风中朝她的鼻腔涌入,变得不可忽视。
呕!
宋纤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将窗合上了。
长安城除皇宫宫殿,一向明渠排污。
也就是说那些生活污水之类的,甚至于还有某些人家的屎尿,都会进入街道两旁的沟道里面,然后等待着下雨的时机冲走。
冬天还好,若到了夏天,十天半月的不下雨,那这味道就有的闻了。
如今春季,虽然还不到那种地步,但因为多日未曾下雨,味道已隐约显现。
有书中记载大周末年长安情形:‘长安秋多蝇,成式蠹书,常日读百家五卷,颇为所扰,触睫隐字,驱不能已。’
——翻译翻译就是长安的苍蝇太多了,多到我的书都被盖住了,多到我的往我的眼睛上跑。
嗯?这难道是李皇后想迁都的理由之一吗?
宋纤云觉得自己好像真相了。
“我刚刚,呕,我刚刚闻到的味道,呕……”
李筝抿了抿唇:“我们已经过了宜阳,快要到永宁坊了。永兴坊与皇城离得虽然不远,但也不十分近。”
远离皇城周围的坊市,走进市井,越靠近城门边上,生存环境也就越恶劣。不过这还算好的,达官显贵们都住在东坊,少有往西边安院子的。他们这一道乃是从东边的大街沿着往外走,卫生环境已经算的上可以。
只是不巧,今日刮了西南风,倒把那边的味道带过来一丝半点。
索性,很快,街道上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香气就将那幽臭消散。
但宋纤云一时半会是不敢开窗了。
李筝坐在宋纤云对面,将她所有抗拒的神情收入眼底,便以为她心中仍有不忿,面色平静道:“我知道香君阿姊是为大姊姊鸣不平。”
听了这话,宋纤云支棱起了脑袋,转头看向她,迟疑问:“……莫非,这桩婚事她本不愿?为何不愿?”
李筝:“香君阿姊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愿意,你前段时间又在家中闹什么?今日为何不来见人?”
顿了顿,又道:“念棠大姊姊或许是情愿的,毕竟她一向恭顺父母,事事权衡利弊。只是香君阿姊仍旧心里有怨吧。”
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宋纤云虽然不做官,但如今平白担了另一个人的身份,总不好做些背刺的勾当。
对于李香君这位传说中宁愿对抗全世界也要替其鸣不平的阿姊,宋纤云哪里真的就全然放下,撒手不管?
且不说李香君不知去向,她的来历成迷。
就是平常遇见了陌生人,能随手帮一点的话,那也就该帮一帮才好。
宋纤云同牛车中的这位古代的贵女聊了两句。
将将弄明白了点事。
一是她李香君跟刚刚出嫁的名叫李念棠的女子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在李家,他们两个人好像不太受宠。
李忠丧妻之后再娶,后母又生了一子一女,也就是刚刚跟她在门前打招呼的两个人。
二是面前这位柔弱贵女,是她的妹妹,名叫李筝。虽然面前的人没说,但宋纤云推测,她大抵是李忠妾室的女儿。
毕竟先夫人生了李香君和李念棠,续弦生了刚刚那两位,她也是李忠女儿,那就肯定是某位妾室的孩子。
——也不知李忠还有没有其他的儿女。
三就是今日之事的由来。原本李念棠要嫁回舅家,但舅家的表哥去年新娶了人,所以经由其舅舅卢修的推荐,李念棠嫁给了今日的方进士。
而李香君对此大为不满,并跟李念棠吵了一架,认为她不该听从家中安排,从而就此嫁给一个连宅院都要卢修提供的寒门进士。
原话为——“区区进士,又有什么未来可言?”
这话要是某个平民百姓说出口,那她一定会被认为脑袋有病。但金吾卫将军家的女儿、卢尚书家的外甥女说出口,那便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大周朝虽行科举,但前朝并不重视,也就当今陛下,最近几年突然才刚刚重视了起来而已。
不过对于宋纤云来说,以上几条其实都不太重要,比较重要的是李香君和李念棠的舅舅名叫卢修。
“……”
宋纤云:高端局,这耳熟的名字,竟然是卢修,那不是将来跟着太子造反被砍头的那位?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没嫁回去这件事,对于李……念棠阿姊来说,挺好的。”
李香君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下场,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为她这位阿姊感到庆幸。
表哥表妹的爱情很浪漫,但被砍头就是血色浪漫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的好。
骤然听她这样说,李筝颦了颦眉。
按照李香君的脾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服软了?
她心里怀疑李香君还憋着想要干些什么:“香君阿姊能这样想,想必念棠阿姊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
李筝说完,等着李香君问她。
可等来等去,只等到跟眼前的人干瞪眼,于是只得自己将戏唱下去:“念棠阿姊这些日子在父亲母亲和香君阿姊之间左右为难,如今既然香君阿姊想通了,她应能放下心来了。”
宋纤云摸了摸自己面前垂下来的丝绸:“其实也没有很想的通。”
这位方进士是卢修的人,那以后会不会跟着一起造反?
到时候岂不是殊途同归?
不过,就算现在躲过太子这一茬,但其父李忠可是跟蒋王混的,那不是还是免不了跟着蒋王造反?
“……”
娘嘞,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一家人是什么先天造反圣体啊。
宋纤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她在心里跟系统吐槽:说不得我死的比卢修他们还要早呢。
系统觉得她多虑了:[任务都已经开始有进展了,你这不是完成的不错?只要继续这么循规蹈矩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完成任务,回到现代的。而且我看周神宗对你的态度挺温和。]
宋纤云:[大抵有我出场太‘惊艳’的原因。他要知道我没有一点法术,只会胡诌,那就不知道还温不温和了。]
系统:[惊艳?从何说起?]
宋纤云把自己怎么到这里的说了一说。
系统:[我们只提供穿越方式,而且是随机的,没想到你运气这么好。一来就碰到了任务对象。]它顿了顿,意有所指,[倒也不能说好,若是碰到个不信道且脾气爆的,当场就会把你拿下了。你们二人的相遇,再恰当不过了。]
宋纤云:[……你们真的很不靠谱啊。]
这缺德系统竟然还有脸评价她的运气跟出场。
系统:[你如今既然成了李家的人,那么为何不想办法做周神宗的王妃?这样实行任务也会方便很多。]
有什么比吹耳边风更方便的事情?
宋纤云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做妖后?]
系统:[妖后贤后由人决定。]
宋纤云抽了抽嘴角:[是,妖后贤后当然由人决定。问题是你觉得我长得像妖后还是贤后?]
系统:[像贤后。]
宋纤云啐了它一口:[你多大脸啊!我多大脸啊!]
虽然宋纤云自认长得还算可以,但世间美女千千万,她面前就有一位钟灵毓秀的小美女,若论美貌,她还真排不上号。
何况抛却美貌这一茬,琴棋书画她是样样不通,骑马射箭她是件件不会……谁能想得到她也有这样的一天呢?
就这,活着都挺艰难了,去争宠——
饶了她吧。
只能当当女婢混日子的样子。
系统:[当女婢也是需要能力的。]
宋纤云:[……是,我是纯废物。]
[……]系统艰难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优点的。]
[比如周神宗现在不是把你当活神仙吗?或许你努努力,混一个妃位,也好干预一下大周凄苦的未来。]
宋纤云悲哀地算了半天,发现系统的建议竟然是很合理的,前提是她能混上。
首先,已知太子的确体弱,魏王的确不像好人,蒋王——这个先按下不说,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之,周神宗上位的机会……和历史上一样大。
其次,周神宗跟李皇后的感情是十分不错的,不然也不能由她干涉朝政。而李皇后,是李家女郎。宋纤云觉得刚刚门口那个小姑娘有七分的可能是李皇后。
第一,她长得漂亮。正所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能让周神宗死心塌地的,不能长得一般般吧?
第二,她看起来很有妖后的气度。那姿态,那气质。符合史实。
当然剩下的一分可能是眼前的女郎,再两分她得看看李忠有没有其他的女儿。
如果她能混上妃位,那么周神宗说不得能看在李皇后的份上听她说两句话。再不济她可以用她的李家女身份,拖着李皇后不要干政,那能挽救多少就靠周神宗了。
任务能成她回家,任务失败她死在李皇后或周神宗手里,她也能回家,百赚不赔的买卖啊!
就是三妻四妾这种事情挺恶心人的,她有点突破不了……不过不要把周神宗一行人当人就好,这个得到时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反正这确实是一条能完成任务的捷径。
大周朝女子没有临朝的机会,至于她活神仙的称呼,骗一时可以,不出半个月,就会被拆穿,除了一点小魔术,其他的她可是一点都不会。
再极端些,到时候让人架起火堆烧了,那就有点恐怖了。
要让周神宗能听到她的意见,去后宫竟然是十分正确的道路。
宋纤云:[你觉得……我去后宫……当女官怎么样?]
比起以色侍人,她还是比较想走自己以前走过的路,总归都可以尝试一下,不知,倘若这里的历史改变,未来的事情会变化吗?她没敢问出口。
系统想了想回:[也可以。而且关于这一条路,你也是有优势的。]
宋纤云只是说一说,闻言来了积极性:[什么?]
系统:[不管是从舅还是从父,你都有很大机会没入掖庭。]
掖庭——被抄家的罪臣女子们所在。
[……]宋纤云:[好地狱的笑话。]
系统:[地狱吗?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放着良民不做,要入贱籍的贵女。你想做上官婉儿,那也得有武则天才行。]
宋纤云:[……你不要污蔑宫官,宫官和女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系统:[是,当然,但是你能过选拔吗?你甚至连毛笔字都不会写。]
宋纤云:扎心了。
[我可以抓紧学。]
系统:[努力吧,你现在不努力,到时候如果因为蝴蝶效应,李忠没被贬官,而是直接抄家流放,你万一运气不好,连掖庭宫人都混不到,直接充做官妓怎么办?]
宋纤云沉默良久,突然说:[你在PUA我吧。]
系统:[……]
系统严肃的话音一转,和善道:[我是为你好。]杠精,还真不好忽悠。
[你想想——]
宋纤云:[我不想!你能查看我的上网信息,那难道不能把现代的资料给我带过来吗?!把大周实录之类的给我重说一遍也行啊!]
系统:[这个……那个……不行,违背我们基础原则了。你再看看契约?]
宋纤云不用重新看,因为她早看到了这一条了:[废物。]
系统:[……]
和系统互相伤害的功夫,牛车已经进了永兴坊。
李筝平和的神色有些近乎漠然了。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
车停下,李筝和宋纤云相继起身往外走,李筝脚下不稳,往旁边歪了歪,她心里一慌,还没惊叫,‘啪嗒’被人扶住了。
宋纤云捞了一把面前的人,看她站定,然后继续跟系统吵。
——方案都是吵出来的,何况宋纤云除了跟系统拌嘴,也实在没什么能做的。
李筝没想到李香君会伸手扶她,心里有些古怪。
因为这点古怪,下车前她多说了一句话:“念棠阿姊已嫁为人妇,出嫁从夫,不管如何,以后的生活,她唯有与郎主同心,方是正途。”
说完,李筝有些后悔。
她与李香君素来没什么交情,何必要说这种交浅言深的话,给自己找麻烦?
大抵是她也要嫁人了,因而物伤其类。
宋纤云顿了顿,认真看向她:“是这样,但若郎主做的不对又该如何?”
李筝怔住,后言:“自然是劝之。”
宋纤云:“我懂,犹如谏臣与君主是吗?可若是他不听呢?”
李筝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太大胆,抿了抿唇:“若是不听,自然也要劝。当真劝不动,正如香君阿姊所言。自古只有君离臣,哪有臣离君。夫妻当共同面对。”
宋纤云伸出手来摇了摇,站的挺直,可那双眼却跟往常不太一样了,看着灵动且稳重:“夫妻虽为君臣,可毕竟不是君臣。我听说过一句话‘夫妻义绝,义绝则离’。”
她小幅度扬了扬眉,看起来竟有些胡商们市侩的机灵,小声言:“至少,普通人,还可以和离不是?”
宋纤云没说的是——朝廷坏了,皇帝残酷了。那些名仕们还可以隐居山野,不出仕呢。例子也不少。
李筝蹙起了眉毛,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虽然大周朝允许和离,可义绝和离的人还是少的。既已嫁人,若非大错,女子总是不愿和离的。
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与女子终是不同的。
李筝道:“二姊姊,看的开。”
十五六岁的女孩面色淡淡站在原地,好像一尊美丽精致的陶瓷。
宋纤云:“大周朝不是这样规定的吗?遵纪守法,是我们应该做的。”
真头疼,李家到底谁是蒋王妃谁是李皇后?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我好像有点记不得——”
“香君。”男子温和的声音响起。
宋纤云顿了顿,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以前的事。”
系统提示她:[转头,受害者来找你报仇了。]
宋纤云:?
她还并不是很熟悉李香君这个名字。
待回眸,看见一个身穿褐色绸衣的青年,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面容中正。他的旁边,站着饮下她那杯满是黄盐茶的卢瓒。
宋纤云这时知道他是谁了,卢修的儿子之一,李香君的表兄。
卢瓒旁边这位青年,眉宇间隐约跟他有些相像,定也是有血缘关系一类的。
宋纤云一时没有答话,李筝行了礼:“严表兄,瓒表兄。”
随后,宋纤云便也有些别扭地行礼,叫了人。
卢严笑答:“虽乘牛车,二位妹妹却也是不慢于人。”
李筝:“来路平坦,若是换了乡野,定是没办法以此速度赶路。”
宋纤云跟着这三人往方家走,虽然是寒门,但方家这宅院还是相当拿的出手的。往好处想想,卢修这位舅舅,对于李念棠二人还是有三分情分的。
卢瓒似乎也并不爱寒暄,和宋纤云并排缀在卢严与李筝身后。
面对这位受害者,宋纤云有些尴尬。
道歉?
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歉意。
投诚嘛,不寒碜。
生气又如何?杀了她?
何况这位仁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
而卢家以后带来的麻烦,要比一个恶作剧多的多了。
——宋纤云猛然发觉任务刚开始,自己就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了。
摊上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以平常心面对,没疯就算情绪稳定。
因为没话说,宋纤云便转头去看路边景色。
“这宅子,原本是王校尉的宅子。”卢瓒言。
宋纤云回过头看他。
卢瓒仿佛忘了之前的事,平静跟宋纤云攀谈,宋纤云也就听了一耳朵关于这宅子的旧事:“……这院内海棠颇得阿耶喜爱,小心脚下。”
“哦……好。”
宋纤云低头,抬脚迈过了一处凸起。
“听闻妹妹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卢瓒问。
宋纤云望向他。
女郎一张秀丽的脸于光下瞧,更多了三分柔美,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也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忘了许多事。”
卢瓒颦了颦眉,言:“怎会这样?不是普通伤寒?”
宋纤云默然,半晌,开口:“我也不太清楚。”
卢瓒便又问了几句,连前面的卢严和李筝也回头看过来,最后卢严推了一个医师给宋纤云。
宋纤云应下。
系统夸赞:[在撒谎这件事上,你是个人才。]
宋纤云:[……谢谢夸奖。]
等到四人分离,卢瓒问卢严:“我却不知,我何时得罪了她,难道当真仅仅因为齐王?”
卢严摸了摸腰间玉坠子,摇了摇头:“或许与你也无甚关系,念棠之事,她心中有怨。”
大抵,原来想要报复的人是他。
自姑母死后,李香君跟李念棠就交由李家老夫人的手下抚养,起先有母亲在时,还时常接二人来家住,后来母亲死后,众人的情分也淡了。
继母年幼,于父亲处多受宠爱,但于以往的亲眷来往却不在意。
卢严知道二位表妹于李家老夫人处过的一般,劝过几次,但到底她们是李家人,而又未受苛待,便也无可奈何。
谁料今日看来,这二位妹妹的处境竟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些许。
卢瓒诧异:“可念棠阿姊一事,原不过小时玩笑……”
卢严看了他一眼:“此事勿提了。”
“太医署的郑医师素来受欢迎,你明日去请,带着家中的那株紫团山的千年参。去李家时,客气些,莫要让李将军难做。”
“……是,兄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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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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