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三郎……”

令芙听见脚步声时,还以为是刘知县或是县衙中的什么人走了过来,本就已经心惊至极,可等她看清来人时,脑中轰然一声,忽觉的眼眶一酸。

她还从未见过陆襄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三郎,我——”

她喉咙干涩,却再也无法欺骗他,做任何辩解。

他都看到了。

陆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动双腿,一步一步从门口走到了妻子面前。

知道兄长对自己的妻子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是一回事,然而亲眼目睹兄长和妻子幽会亲吻,才知真正的痛彻心扉是何等滋味。

他双眸被惊恨和愤怒熏染的猩红,却在垂首看向心爱之人时,眼底露出内心深处最软的柔情。

最狼狈痛苦的一刻,他也不舍得对她说重话。

“阿芙,”他嗓音沙哑,哀哀捧起她被兄长激烈深吻后潮红未褪的脸颊,颤声道,“你为什么连夫君都不肯叫我一声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哪点对不起你?”

他这副失魂落魄强力压抑着身体里的怒火的模样让陆寅微微皱眉。

他宁愿弟弟对着他将不满都发泄出来,即便他失控要打架,他也不会还手。

是他的错,他要恨也只能恨他,令芙并没有半点对不起他。

陆寅唯恐他失了分寸伤到她,上前一步,“你先松开她。”

去不料陆襄冷冷转过头来,抬眸看向他时,目光掠过一旁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一页纸,瞳孔骤然一缩,旋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震惊道:“阿芙,你要与我和离?”

他一把推开兄长,冲到桌前拿起那张写好的和离书,上面清清楚楚的数行字,他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他抓着和离书的手轻轻颤抖,骨节突出。

陆寅在心中想过无数种与弟弟摊牌对质的场面。

曾经看他与令芙举止亲昵、出双入对,甚至……他曾隔着薄薄一扇门听过他们是如何圆房的。

彼时的他心中的嫉妒和悔恨不比他今日少一分一毫,他至少名正言顺拥有过她丈夫的头衔,可他呢,泉州那一夜后他费尽心思去寻她的下落,她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他的弟弟拜堂成亲。

她给他下药是无心,可明知他的身份后却还想瞒天过海。

明明他才是她先遇见的人,凭什么要他做局外人。

他嫉妒三郎,嫉妒到失去理智故意留下假的吻痕让他也尝尝失眠的滋味,嫉妒到被她厌恶斥责也想要听她叫一声郎君,嫉妒到故意留下那枚木坠让弟弟发现。

今日他得偿所愿,逼她写下和离书。

已经是十恶不赦,可他并不想以胜利者姿态面对弟弟的失魂落魄。

至少在此刻——在她面前。

他能察觉到的,在他识破她的身份前,那短暂的以伯媳相处的日子里,她更喜欢他做正人君子的一面。

今日她来对他说的话,也是出于对他为官的一份欣赏。

他愿意在她面前再披上那层端方的皮囊,只求她喜欢。

“我不同意!”陆襄一把将手里的和离书揉碎,怒视着面前二人,转头对令芙道,“是他逼你写的,一定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逸行!芙儿她没有对不起你,”陆寅挡在令芙面前,“是我逼她的,今日你看到的……也是写过和离书之后发生的,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你该恨的人,只有我一个。”

陆襄冷笑,将手里那团纸撕个粉碎,“陆秉行,我当然要恨你!你夺人妻室,连你的亲弟妹都不放过,如此禽兽之行,你敢不敢跟我去开封府或大理寺?”

他指着地上的碎屑道:“和离,绝不可能,我才不会将妻子拱手让给你。”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道:“三郎。”

“你错了,和离书是我自己写的,今日,也是我主动拿来交给你兄长。”

令芙鼓足勇气,轻轻抬起头来,看向那双不复晶亮的少年明眸。

她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一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你兄长……只不过是让我更早做了决定而已。”

“这份和离书,你撕毁也没什么,还有一份留在了府中,可以交给祖母。”

陆襄心中钝痛,失声怒道:“你骗我!”

“阿芙,我们哪里过得不好,你怎么会想和我分开?”

令芙摇摇头,面露苦笑,“我嫁给你的心思也并不单纯,是有利可图罢了,三郎,你也并不是心甘情愿娶我的,不是吗?”

陆襄一怔,想解释,更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给她看。

却听她冷静至极,也无情至极,“都是权宜之计罢了,既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抱着日久生情的期待成婚,这本就是错的。”

“我不想为做你贤惠持家的妻子妥协自己的人生,你也不该因我耽误自己,”她双眸清莹,装作面色平静的模样,对他微微一笑,语气认真而又温柔,“我们分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但我的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应该从成婚那天就跟你说清楚的,或许,是我贪心了,也是我瞻前顾后。总之,三郎,对不住。”

陆襄怎么会怪她,是他对她先动了情,她这样好,聪慧狡黠。

可他不接受这样的说辞和借口,怎么就到了要分开的地步?

“阿芙,”他想过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她闪躲开,“不是这样的,你是因为大哥才想和我分开的,对吗?”

他笃定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相争让她感到恐惧,才想要和离的。

“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意,真的,都过去了,我往后再也不会提,再也不会怀疑你。”

“我们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然而说到离开,他却骤然想起大哥对他说的话。

他如今只是鹰扬卫的御前郎将,若是放外,又能给她什么保证?

刚要再说什么,县衙里的衙役脚步匆匆赶来,见到陆大人房中气氛诡异的三人,稍稍一愣,旋即神色严肃地禀道:“大人,河道出事了。”

……

之前那批流民和行刺他的人,陆寅心知肚明,反对新政的旧党见杨公归乡,而他似乎也与官家有了嫌隙被借口派来郊县,便想要恐吓于他,彻底解决后患。

可他没有想到,这群人丧心病狂,连河道都敢动手脚。

今秋雨水成涝,原本在主河道的西面和不远处村子里的小湖新修一条分流泄洪的新河道,役工们没日没夜劳作,那条新河道还未和湖水连起来,他们竟然在主河道堤坝上动了手脚,昨日的大雨一过,河水抬升不少,如今突然有决堤之势,河水一旦顺着新河道外泄,会淹了整个村子。

陆寅带人赶到,目色凝重,先派人去村子里疏散村民,又安排人从主河道和新河道尽头一起修坝堵水。

他走到摇摇欲坠的河坝旁,刘知县看到,忙跑过来阻拦,“大人!你身上有伤呢!”

跟着过来的陆襄眉头一皱,也才想起,自己正是因为听竹生说大公子被流民所刺,受了重伤,才头脑一热忘了昨天才对他说过“今后不再是他兄长”的气话,匆匆赶来探望。

就是这此不该心软的探望,叫他亲眼目睹了他心中圣人一般的大哥,是如何紧紧捏着自己妻子的下颌,交颈深吻。

陆襄脸色一黑,心里挣扎半天,才冲上去一把拽住兄长想要跳下去和役工们一起检查的动作。

他冷着脸,恨恨咬了咬牙,“你受伤了还去干嘛?”

他把上衣一脱,甩给陆寅。

“刘知县,叫你们陆大人少添乱。”

说着便顺着土坡跳了下去。

刘知县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无不感慨地对陆寅道:“陆大人,您说,少夫人和三郎君对您可真好!”

弟妹来照顾,弟弟也关心。

刘知县笑着感叹完,回头却看见陆大人站在原地,衣袂随风,目光沉沉看向弟弟离开的方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蕴着复杂的情绪,闻言面上不见一丝波动。

陆寅心中苦笑。

这样的画面,以后,再不会有了。

等他和陆襄分别后,再遇见,他恐怕只想杀了自己。

***

令芙是在兄弟二人前往河道时离开的。

她本以为提前告诉高舒光明晚就走来得及,可她没想到陆襄会突然撞破那一幕。

幸好高舒光早有准备,知道她又要将时间再此提前,还叫人传话打趣。

“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走。”

“男人嘛,送上门来的都是贱骨头,争风吃醋?调.教好了一样能和平相处。”

……

陆襄知道妻子不见了的消息时,还以为她生气他们兄弟二人在她面前争来争去,不愿意在面对他们,才搬出侯府。

他叫人去横街巷子里当初她备嫁时所住的柳宅去找,可家仆哭丧着脸摇头。

“三郎君,都找过了,连柳家在京的所有铺面产业都派人去问过了,都没有!”

陆襄这才彻底慌了。

她那样清醒冷静的一个人,能够写下和离书,是不是也会决绝离开上京?

可念头刚起,却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三、三郎君?!”

竹生见他抽了一把剑,吓了一跳,忙去拦他,“您这是要去哪儿?!”

“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一觉踹开。

来上药的郎中吓得跌了手里的瓷瓶。

陆寅趺坐在低矮的书案前,看见弟弟怒气冲冲持剑冲进来,丝毫不惊讶。

他只是微微歉意地向郎中点了点头,“无事,您先去忙。”

等房中只剩他和陆襄两人,才抬起眼帘,静静看向他。

“找我有事?”

陆襄扑到案前,眸中如有寒光,将剑架到兄长脖颈间,怒道:“你把阿芙藏到哪里去了?!”

“说!”

陆寅闻言,却是挑眉一笑,语气颇有些欣慰。

“三郎,你长大了。”

听到消息,不再像从前那般莽撞,知道怀疑到他头上了。

陆襄面色涨红,听出这句话的意思。

“少废话!把阿芙还给我!”

“她不是物件,何来藏和还?”

陆寅薄唇微抿,笑意淡去,冷冷纠正弟弟的用词。

陆襄却火气更盛,手上力道加重几分,那锋利的剑刃已经划破兄长的脖颈。

“陆秉行,你少跟我扯这些,你是才子,是读书人,我当然不比你会诡辩,我只要你把阿芙还给我,她是我的妻子。”

“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将她藏了起来,而不是她自己要走的呢?”

陆寅淡漠望他一眼,用手指轻轻移开那柄剑。

“如果是她自己要走的,你在这里,就算把我杀了,又怎么能找到她?”

陆襄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然而却无法从这只官场老狐狸的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他手微微一僵,不敢相信这种可能。

“你骗我,你故意骗我。”

他大声吼道,“阿芙怎么会突然就走!”

紧闭着的窗扇忽然被一阵冷风轰然吹开,将书案上的文书、纸张吹散一地。

已是傍晚时分,金乌西坠,连日的阴云和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晚霞漫天的日落。

屋子里静到只能听到陆襄剧烈而愤怒的呼吸声,还有地上纸页飘飞的窸窣。

陆寅眉眼轻轻舒展开,静静应对着弟弟濒临崩溃的视线。

“哗啦”一声,那把剑掉在了地上。

陆襄心里一空,砰砰跳如乱麻,慌张冲出门去。

须臾,柏生走进来,禀道:“大公子,三郎君往南去追了。”

一场秋雨过后,傍晚夕照橘光灿若宝石光芒,倾泻满室。

柏生抬起头来,只见那窗中透进来的斜阳慵散落在男人俊朗的眉目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即便被这暖光所覆,也仍然漆黑如墨。

他只是轻轻应道:“知道了。”

一切如在掌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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