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气定神闲,听闻弟弟马不停蹄去追人,也无半点波动。
柏生自幼跟在他身边做随从,明明随他经历过不少大起大落,甚至连宫变立储这种事情都亲眼见过,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仍然无法看透大公子。
少夫人的的确确离开了上京,却不见他半分着急。
还有……柏生想起朝堂上的变故,不由得担忧起来。
……
陆襄从兄长处离开时,脸色苍白,一言未发便翻身上马。
即便他心中仍留有猜忌,隐隐觉得阿芙离开的事情一定与兄长有关,然而方才书房对峙,陆寅并不承认是他把令芙藏了起来。
他连喜欢自己的弟妹,逼迫弟妹和离,将他们一对小夫妻亲手拆散想要取而代之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都大方承认过了,若真的把阿芙藏起来和他相争……陆襄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魄力、手腕,半点比不上比他年长且阅历丰富的大哥。
如果真是他故意把人藏了起来,早该以胜利者的姿态和他炫耀了,又何必死不承认。
可如果不是这样,真的如大哥反问他的那句话——一想到这种可能,胸腔内便如同有一记闷锤重重落下,将他的一颗心敲碎的七零八落。
他知道阿芙对他的喜欢只是因为夫妻这层名分,她的眼睛,从不会含情脉脉地朝他看来。
她不是足不出户的娇小姐,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爱她,那就够了。
她虽然不会黏他,可也会纵容他的痴缠,会对他笑,会对他心软,还会答应主动亲吻他。
他本以为,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下去,他总有一天会走进她心里去。
可如今,这个可能被彻底摧毁了。
她不要他了。
*
自上京至泉州,路途迢迢,南方一带水系交错,加之最近多雨,走水路虽然慢些,却是最平安方便的。
陆襄只想快些找到妻子,什么随从也没有带,连夜马不停蹄出京,骑马从陆路追去。
出京之后通往泉州的水路有许多条,但如今多发水患,能够顺利通渠的路线皆交汇于京口。
陆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骑了多少天的马,一路急驰,虽是十八岁正好的年华,却也禁不住这样劳累。
可等到了京口,他却没有急着去渡口等人,而是先进了城,去客栈要了一间房,又叫人帮忙买了新衣,把自己收拾好了,才去渡口。
他心里砰砰跳着,绞尽脑汁想着等见到了妻子,如何劝她回心转意,将那封和离书销毁。
他这时才恨小时候为何不多念几本书,总要说些好听的话表明自己的真心才是。
他嘴拙,翻来覆去对阿芙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她恐怕早就听腻了。
不像陆秉行那只老狐狸……心机深沉不说,若是他也花言巧语想讨阿芙欢心,自己肯定是比不过他的。
不过,陆襄站在水边,低头看去。
他以前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虽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但那又如何,世间男子之仪容,不过是在功绩之外用来锦上添花的两笔赞美。
可现在他却仔细端详水面倒映着的年轻男子。
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稚嫩的少年气之外已然隐隐有了更加成熟的气质。
纵然兄长亦是风姿俊逸的美男子,可那又如何?
大哥比阿芙年长那么多,可他却还年轻。
男人总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
论以色侍人,大哥可不一定能比过他。
……
然而到京口的第二天,他并没有等到妻子的船,却见到了宫中来人。
陆襄自然认得官家身边的内监,他脸色微变,顿时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他面色骤然沉下来,冷笑,“陆秉行想拿官家压我?”
“内官大人,此乃永安侯府家事,官家也没有强拆夫妻,纵容臣子夺取弟妇的道理。”
内监听了却是摇头,笑语,“三郎君误会了。”
“官家自然不会插手臣子家事,更不会乱了纲常,这一份圣旨是给您的。”
永安侯府乃是世袭的爵位,祖辈有开国之功,延荫子孙,当年获此殊荣的武将世家如今仅存陆氏一族。
长子陆寅弃武从文,走科考仕途,也是出于打消先帝忌惮的缘故。
按理说,永安侯虽与妻子和离,与长子关系冷淡,但早该请封世子,以沿袭爵位,可几乎所有人都忘了,陆寅从始至终,都没有应下过世子之位。
陆襄紧紧攥着这份圣旨,胸腔不断起伏,他冷冷道:“他把世子之位让给了我?”
“他拆散我和阿芙,坏事做尽,就想用这来补偿与我吗?”
内监正想解释,却听他怒道:“我要世子之位做什么?我需要他的补偿吗?!”
“三郎君!”内监正色道,“您这就误会大公子了。”
“这份圣旨早在官家即位之初他便已经向官家求来,与您和柳氏之事无关。”
“大公子托奴婢对您说,将来侯府的一切都归您所有,他什么都不要。只愿三郎君日后效忠官家,入龙捷军邢大将军麾下。”
“荆州一带有藩王豪强勾结,意图趁天灾作乱,奴婢今日来,除了送这份圣旨,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将军令下传给三郎君。”
陆襄猝然抬起头来,盯着面前的令牌。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就摆在他面前。
可……内监见他不接令牌,神色僵硬,轻轻上前一步,轻叹了口气,低声附耳对他道。
“三郎君,大公子对奴婢有恩,奴婢实话告诉您吧。”
“您难道还没明白,自古帝王最忌惮兵权旁落,陆家已历三代,大公子这是为了成全您,早早打算好放弃一切。”
“朝中有变,如今大公子已经停官被贬了。”
陆襄猛地颤了颤眼睫,心里有如涌过惊涛骇浪,“你说什么?”
内监却不再多言,双手将军中令牌呈上。
“三郎君,您再不接,就是抗旨不尊了。”
***
晋州,平阳郡城门外。
含珠掀起马车的车帘,朝城门处检查入城队伍的几个城门校尉看去,忧心忡忡地转头道:“小娘子,前面入城怎么还有官兵检查?”
这一路从上京往西,她一直提心吊胆,虽然小娘子找了高娘子帮忙,假扮她们走水路回泉州,可她还是心神不宁,如今看到城门处有官兵,就惶惶以为是被发现了。
令芙轻垂着眼睫,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祖父留下来的舆图,闻言抬起眼帘,轻轻摇头。
“不用怕,前几日京城郊县都有流民作乱,平阳郡守派人严查入城队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舒光假扮她从水路回泉州,即使半路被追上事情败露,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她打算在晋州待上一段时日,等陆寅和陆襄他们不再盯着泉州,再绕路回去。
或者她也可以从晋州继续向西北的凉州去,总之,只要离开了京城,她就自由了。
含珠却有些惋惜,“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小娘子,您才出嫁多长时间?还是新妇呢,好端端的,却走到了和离的地步。”
“早知如此,要是当初还在泉州的时候,换亲直接嫁给大公子——”含珠小声嗫嚅,也是无心之言,抬头看见令芙咬唇面色微红的模样,忙止住了口。
“小娘子!您骂我吧,含珠瞎说……”
含珠虽然觉得大公子拆散人家小夫妻,还对弟妹有觊觎之心,这种事虽荒唐无耻,但让人觉得有种心惊肉跳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都能干出这种事,可见是对小娘子动了真情,只是阴差阳错,实在是一段孽缘。
令芙闭了闭目,不再去想陆寅现在正在做什么,会不会亲自去追她,反正她已经逃脱出了樊笼,他们兄弟二人再怎么相争,都与她无关了。
她刚收起舆图,却听到马车外有熟悉的说话声。
“阿兄!”
柳慎闻言,回过头来,便看见阔别多日的义妹,正趴在窗口眸光盈盈地对他笑。
……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就遇到阿兄了。”
令芙连日紧绷的心放松下来,跟着义兄回到了在平阳郡的住处。
柳慎见她神情轻松,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
方才她都已经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他万般不舍地送她出嫁,她却经历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
兄夺弟妻这种荒唐事,竟然会发生在陆家大公子的身上。
柳慎想说什么,却都哽在喉头,他难道要指责妹妹当初在泉州的时候大胆给人下药?
可她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一个尚年少的小娘子,艰难护住偌大的家业,实在是不容易。
令芙也怕义兄说她,忙转移话题。
“我一路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阿兄,你陪我吃些。”
说着,夹了一块胡饼给他,自己低头去咬时,却忽觉得胃里翻腾一阵,捂着心口皱起眉头。
柳慎吃了一惊,“阿芙,你不会是……”
令芙忙摇手,“不是,不是!”
陆襄一直都在服药,她也一直用着避孕的香料,怎么可能怀孕。
她心里有数,宽慰义兄道:“可能是连日颠簸,突然吃这些油腻的,有些不适应……”
可柳慎却黑下脸来,他不敢想令芙若是已经和离,再有了孩子,又会牵扯多少麻烦。
他不放心,遂对她道:“阿芙,我这次正巧是来谈一笔药材生意,下午约好了去一家药堂,你随我一起过去。”
令芙自信绝对不可能怀孕,为了让义兄宽心,便答应了。
到了药堂,柳慎被请到后面谈生意,令芙戴着帷帽去见郎中,却被告知郎中不得闲,药僮引着她去旁边的屋子里等。
令芙来看郎中,本就只是为了让义兄放心,也不着急,便答应了。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刚起身走到门边,那扇木门却突然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隔着帷帽的轻纱,她却也霎时便认出了对方。
她僵在原地,手脚都已冰凉,一颗心仿若沉沉坠入深渊。
“你怀孕了?”
面前的男子眸光冷冷地望向她的小腹。
芙妹如果怀孕,你当大伯了不开心吗,小三哥?不开心的话,是有什么心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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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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