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老镇,一路扬烟飞尘。
车变多起来了。
入眼先是一条桥。
“我们会碰到出去散步的人吗?”杨枝指的是伍恩贤、陆里青和穆子平。
然而杨枝并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上午出去的那几个人走的是公路,而他们走乡路,而且方向完全相反。
“或许吧。”祝余说。
摩托车在路上慢吞吞地奔腾了半小时。
祝余在桥边停下,杨枝的身体也顺着惯性靠向祝余。
“就是这里吗?”杨枝问。
“嗯。”祝余站稳了,给摩托车和摩托车上的人提供了足够的支撑力,“很多人特意就是过来拍这条桥。”
杨枝身体往侧一歪,下了车:“把车停着这可以吗?”
这也没停车场,只旁边有个简陋的像是卖水的小卖部。
祝余把摩托车停在桥头,那边也就它孤孤零零一辆摩托车在那。
“可以的。”祝余也从车上下来。
这桥有什么特别的?
路上还是灰扑扑的,有一辆大货车开上了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刚上桥,司机就打着方向盘往后退。
旁边有个开着摩托的老大爷像是在指挥着货车车主掉头。
周围灰扑扑的人开着摩托鱼一样在桥上往来。
杨枝把手揣进衣兜里,戴上帽子,站到桥上。
桥下是一条大河,河岸边停放着渔船,河两岸的屋子也老旧。
屋后是山,深绿浅绿之上与白云相接,蔚蓝色的天空在白云间插缝露出。
杨枝虽然没有觉得这里漂亮得值得人们跋山涉水而来,可是鉴于祝余的心意,他还是掏出了手机对着河景拍照。
杨枝在这头拍了两张照片,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想到桥的另一侧。
大货车已经掉头走了,指挥的老大爷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桥上大车也没有了,这里没有没有红绿灯。
杨枝趁着车少的时候快步地蹦跶过桥了。
祝余跟着杨枝,以慢一点儿的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们停摩托车的那一侧更多是民居,而桥的这一侧面对的河景更多是树林。
这一侧也是午后的阳光照过来的方向。
阳光夹着风,晒得人晃眼。
“要下去看看吗?”祝余走到杨枝身边,“那边有路能到河边。”
“走路下去吗?”杨枝在这侧也拍了两张照片,把手机揣回兜里。
“开车过去,有点儿距离,”祝余说,“走路也行,十五分钟左右大概能走到。”
“开车吧。”杨枝做了决定,“不然等会还得回来拿车。”
摩托车开进河边有竹林的那一岸的马路。
两边林荫落下,听不见风声,也清凉。
刚下了桥没多久,就有能进入桥下竹林的河滩。
祝余把摩托车停在河滩,和杨枝一起往河边走。
河滩离桥下没有多远,浓密的竹林遮出一片栖息地。
河边有两个人坐在露营椅上钓鱼,男的已经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杨枝走近水边,竹林下并排着停着三艘落了尘的小艇。
水面的涟漪一层一层漾开,水色青碧。
抬头望去,不远处就是刚才杨枝和祝余站过的那座桥的桥墩。
水面之上是桥墩,水面上是桥墩的倒影。
水连着水,桥连着桥,天连着天,正反颠倒的两个世界在他们面前铺陈。
杨枝站在河边,感受着从桥那边很轻很轻的风拂过他。
站远了拍照,竹林错密。
站到水边仍向往更近的风景。
“我可以站到船上去吗?”杨枝走到船边,却感觉无从下脚。
“试试。”祝余站在杨枝身边,把系在船头的绳索捡起,收近,“直接上去就行。”
杨枝伸出腿,试着站上去,还没真踩下去呢,船就已经晃晃悠悠地想要飘走了。
“有点儿不敢。”杨枝又尝试了一下,还是没敢跨出那一步。
祝余伸出手,杨枝转过头看他,对上一双棕色的眼睛。
祝余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那双自带深情的眼睛让人有说不清的安心。
杨枝把手搭上去,船依然摇晃,但大概是因为有人牵着他,杨枝没那么害怕了。
“小心,”祝余一只手牵着杨枝,另一只手仍然攥着绳索。
杨枝踩上了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船体因为浮力左□□斜。
“等会儿这船不会就翻了吧?”杨枝动作很慢地踩上了船,在感觉能站稳一点儿的时候松开了祝余的手。
他在船上前进,想往船头的方向走去拍照。
说实话,也不太敢回头,深怕哪个不太优雅的动作就让船倾倒。
祝余攥着绳,尽力减轻船体的摇晃。
他看着杨枝的背影,无声地浅笑。
杨枝在船头拍了几张照,搭着祝余的手上岸。
他上来了才敢松出一口气。
在船上的时候,他其实都做好了随时翻船的心理准备了。
小心一点儿应该不会翻吧。
实在翻船了,岸边水也应该不深吧。
他离岸上那么近,大不了就湿个鞋子,然后回小屋里去呗,也不远。
但一切都还挺顺利。
杨枝平安无事地回到岸上,连鞋子的边缘都没有被水沾湿过。
杨枝松开祝余的手。
不带暧昧的触碰也只是简单的搭把手的关系。
“心情有好点儿吗?”祝余在这时问他。
这问题问得太突然,杨枝那颗闷着的心脏顿时紧缩了一下。
[杨枝:“原来祝余提议出来兜风,是为了让我心情好转吗……他怎么会知道我那时候不开心呢?”]
还挺明显的。
[祝余:“杨枝的眼睛是肿的。”]
[祝余:“我第一次看见杨枝就感觉他的眼睛是用水洗过的黑曜石,有悲伤的底色,却还分明充满着希冀。”]
祝余喜欢那双眼睛,越了解杨枝这个人,最初获得的感觉就越坚定。
“嗯。”杨枝应了一声。
祝余带着杨枝去老镇上的市场。
下午三四点的市场看起来有点儿冷清。
进入市场的一部分路在修整,围蔽起来,全是水泥和砂石。
挺大的地方,却没几个人在营业。
海鲜档的老板睡在店里,风扇对着他呼呼地吹着。
“先买瓶水吧。”祝余和杨枝走到一家小卖部,打开饮料机,“你要喝什么?”
小卖部也是有些陈旧的颜色。
它在市场里头的一个十字路口转角处,没开灯,光靠阳光照进去照亮屋里的陈设。
阳光斜着,屋里墙上和地板都是灰色的,有些黝黑干巴的老板坐在隐在阴影的收银台里。
杨枝往饮料柜看,好像没发现什么想要喝的,最后选了一罐苹果醋。
祝余指尖碰到啤酒。
杨枝心想着酒驾,刚想开口,就见祝余往上抽出了一瓶营养快线。
那一瞬间的停顿自然到仿佛不存在。
杨枝和祝余一起走到收银台。
“八块。”老板说。
杨枝先掏出了手机去扫桌面上的二维码:“我请客吧。”
“行。”祝余没和他争。
杨枝在手机里输入应付的金额,慢腾腾地解释:“你开车都开那么久了……”
“嗯。”祝余又勾了勾唇。
收银台的老板也笑,笑得极和气,有点灰暗的环境里,牙齿倒显得白。
他指了指收银台上的吸管。
杨枝原先是打算直接喝来着,现在才看了一眼瓶盖。
确实,他也不知道罐子干不干净,这次出门也忘了带纸巾。
“谢谢。”杨枝抽了根吸管,和祝余一起走出门。
杨枝一走出店就用衣袖擦了擦苹果醋的盖子,拉着拉环开盖,然后把吸管插了进去。
喝进嘴里的第一口冰凉到喉间发麻。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杨枝喝了一口就停下了。
“往前走吧。”祝余没立刻喝刚买回来的饮料,带着杨枝走向记忆中的道路。
祝余和杨枝走过市场,走进居民区。
巷口的屋子坍塌成只剩一半,屋里的家私断裂、铺满了尘,荒草比人还高。
老房子,老屋子,但老得不算特别有情调。
很普通的老地方。
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一片开阔的地方。
“这棵树有三百年树龄了。”祝余带着杨枝踏入一片被围起来的园地。
铁栏杆围着一棵树和一栋房子,圈起几百平米。
像家,但这园子面积未免太宽广。
像公园,可说是公园,又实在迷你。
杨枝没找到合适的去形容这地方的词语。
铁栏杆低矮,围住一片地,却也没有门。
围住的唯一建筑墙面用红漆大大地描了个“拆”字,也像是没人住了,肯定是没人住了。
门窗敞开着,屋里没被光照到,乌漆漆的。
门前一根绳子,挂着几件衣服。
栏杆外面倒有人:几个上了年纪的中老年妇女挂着笑地坐在门口在说着什么。
杨枝却听不清。
微风吹拂着这片土地,为热烈的夏天添了几分清凉。
传说中有三百年树龄的树枝干从栏杆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杨枝不仔细地瞄了一眼,目测有几十米长。
长到他其实看不清枝叶的尽头在哪里。
抬头满目翠色,延伸的枝叶遮住了天空,细小的光斑碎在水泥地上。
大树的根从水泥下突起,水泥板被隆起的树根割得四分五裂。
杨枝拿出手机。
祝余一直就在杨枝身边,伸手接过杨枝手上的苹果醋帮他拿着。
杨枝心情有些复杂地,最终还是没让自己显得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对着这棵树拍了几张照。
“要在这树下帮你拍张照吗?”祝余问。
“不用。”杨枝笑得略有点儿无奈。
他抬着手,往后退了几步,把树和带着它后面的老平房一起照下来。
转个方向,隔着栏杆拍下那几个门前聊天的妇女。
他伸手拿回苹果醋。
[杨枝:“站在树下的那一刻感觉特别宁静。”]
树荫宁静。
吹过来的风宁静。
午后悠闲低声交谈的人宁静。
不怎么说话,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有点儿感动的人也让杨枝觉得宁静。
杨枝很好奇祝余对穆子平:“你对前任也会有遗憾吗?”
之前玩真心话的时候就有过这个问题,不过当时抽中问题的人不是祝余。
杨枝觉得都变成前任了,总归是有遗憾的吧?
可是又觉得祝余对穆子平的态度挺坚决的,他看不出来祝余对穆子平会不会也有一些留念。
“有。”祝余倒也承认得干脆,手里拿着的饮料还一直没开封,他趴在栏杆上,偏头对着杨枝勾出个很浅的笑。
“一段恋情总会有甜蜜,来到这里的人把感情重新组装,总会有人爱一个东西原本的样子胜过后来……这大概就是遗憾吧。”祝余说,“我和穆子平不适合,没有复合的可能。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
“这么悲观吗?”杨枝听得一愣,也和祝余一样趴在栏杆上,手上捏着苹果醋的罐子,看着前方的风景。
祝余笑了笑,没说话。
“就只要看那些美好的部分就好了。”杨枝直起身,准备往后走。
祝余的视线一直看向杨枝,看他走出几步之后,也抬腿跟上。
杨枝放慢了脚步,等他:“不是吗?”
祝余脸上的笑很浅,停留的时间却很长:“是。”
杨枝和祝余在市场上逛,买了一兜海鲜和特产。
夕阳降临,算算也该是准备晚餐的时间了,杨枝主动让祝余在回程的路上开快一点儿。
时速60、70……有时到80。
杨枝从祝余身后看到车头的时速表,惊讶地发现时速每相差十公里,坐在摩托车上的感觉都截然不同。
祝余开到时速60时,好像和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挺平稳的。
70时,掠过身旁的风声像是把整个人都包围了,衣服里盈满凤,祝余的领口也被吹得往后鼓着。
80的时候,整个车都好像在抖。
杨枝坐在后座,一颗心乱跳,总是没个消停的时候。
风吹得他感觉晚上回去要头疼。
戴上了帽子,一个帽子被风扯得有两个脑袋那么大,没一会儿又被风吹掉。
祝余的领口也灌满风被扯开,杨枝看着总在想它会不会就这样报废。
杨枝依然坐得很靠后,身体不怎么挨着祝余,这时候却伸出手去按着祝余后领。
“怕你着凉。”杨枝解释。
“谢谢。”祝余的声音从前方裹满了噪音地传来。
“我能开歌吗?”杨枝想总得有点儿什么分散精神。
两边的树木飞快地从他们身旁掠过,鸡啊鸟啊偶尔出现在马路边,天空在日落时变成橙子的颜色,炊烟从村庄里升起。
杨枝没有一分钟不害怕,可是又说不清为什么从没开口让祝余减速。
疾驰在无人的大路上有种异样的爽快。
又怕,又上瘾。
整颗心都鼓噪着,满心满眼是自然和自由。
“开吧。”祝余说,“我手机在兜里。”
“用我的手机,”杨枝为了让祝余听清他说话,一直得提高声量喊着,“你听摇滚吗?”
“听。”祝余说。
音乐声很快从车后座传出来。
音乐声开到最大,其实也没多大,得和70的时速和满耳朵的风声抗衡。
杨枝兴致似乎还挺高,跟着音乐一起哼唱着。
祝余一直都没有动。
杨枝伸手按住他衣服的时候,那一刻,祝余才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路上。
那一刻甚至无关于爱情,单纯从喧嚣和孤寂中获得了支持。
获得了那种在茫茫世界里不只有自己的陪伴感。
音乐声,和杨枝怕他无聊和他一直说话的声音,组成祝余加速的心跳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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