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来得早，一月底公司就放了假。

清晨，姐弟俩扛着行李直奔火车站。

春节的票不好买，周恬刷了一个月抢票软件，勉强抢到两张硬座。

嘈杂拥挤的车厢里，周恬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周凌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低着头玩游戏。

忽然，一个矿泉水瓶滚到他脚边。

一个甜甜的声音飘过来，“帅哥，能帮我捡一下吗？”

周凌看她一眼，捡起水瓶递过去。

没一会儿，脚边又碰到一个东西。

“不好意思啊帅哥，我口红不小心掉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再明显不过的搭讪。

周恬也醒了，往声音的方向瞅了眼。

一个长发披肩、妆容精致的美女正隔着过道冲周凌甜甜一笑。

周凌捡起口红递过去，也不看她，“看好你的东西。”

美女笑容凝住，尴尬地接过口红，然后掏出手机，手指头在屏幕上狂点。

周恬挑了下眉，觉得有意思，打开某热门社交软件，在“附近”版块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下面配文：

-火车上遇到普信男，集美们注意绕道！

接着是洋洋洒洒一千字小作文，描述了自己在火车上如何被搭讪，拒绝后男生如何死皮赖脸求加微信，如何对她进行言语骚扰，等等等等……

周恬看得火大，不过，很快有人在下方评论：

-我的妈，这么帅的男生还普信？

-集美曝个照，让我看看什么样的绝世大美女能让帅哥如此饥渴！

-集美，你不要给我啊，求车次！！！

很明显，评论区的风向并不符合帖主的预期。

帖主回复：

-很帅吗？真人也就那样吧，主要人品是真的差！

周恬忍不住了，对着女孩拍了一张，发在评论区。

-本人就坐男生旁边，可以作证是这女的搭讪男生，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发帖造谣诋毁男生，太恶心了！集美们千万不要相信！

此评论一出，炸出一票吃瓜群众。

-咱就说，男生有这颜值，用得着当舔狗？

-撩不到就反咬一口，这人品真是够够的！

-网红脸一个，个人觉得，不如楼主。

配了原帖那张偷拍，男生身边的女孩露出半张脸，被放大圈出来。

下面是二十几条跟评 80多个点赞。

1

1

1

10086

……

周恬：？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就没意思了，周恬关掉手机，莫名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杀气，一转头，那美女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周恬冲她吐了吐舌头，报以胜利一笑。

这场舆论风波的当事人完全没察觉，甚至下车时被那女生狠狠撞了一下，还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住在县里的城中村，一大片低矮破旧的平房，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户，嘈杂混乱不堪。

狭窄的过道里堆满了杂物，两人搬着行李走得十分艰难。

路过一家窗台时，周恬不小心将上面码着的一摞蜂窝煤碰倒了，哐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骂骂咧咧从屋里出来，见是许久没见的周恬，浑浊的眼睛迸出猥琐的光，“哦，是阿娣呀，没事，没事，今儿才回来的？”

“对不起啊乔叔，这些煤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不用不用，你也是不小心，叔知道，阿凌那小子没跟你……”扫到跟上来的周凌，猛地一哆嗦，没说完的话堵在嘴里，拔腿就往屋里钻。

随后，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什么没事！我说哪个不长眼的专挑我们家的煤撞，原来是你个小**，怎么着，半年没见，一回来就忍不住发骚了？”

“你他妈再说一句！”

周凌走上前，一手肘砸在窗户上，窗玻璃登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阿凌！”

周恬拉住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哎呦我操！你个小杂种还活着呢，怎么没让人打死！我告诉你们，今儿这事没完！”

女人抱着胳膊挡在路中间，一副泼妇嘴脸。

周恬紧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掏出钱包准备拿钱了事，被周凌拦了回来。

“找茬是吧，行。”

他抄起门边的铁锹，冲进屋，叮呤咣啷将屋里砸了个稀巴烂。

男人缩在墙角，屁都不敢放，女人头皮都炸了，想过去阻止又不敢，只能在一边破口大骂。

周恬把脸扭向一边。

这两口子跟他们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年，男的对周恬不怀好意，被周凌揍过好几次，女的尖酸刻薄，见姐弟俩没大人撑腰，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们。

这么大的动静将左邻右舍都引了出来，伸着脖子看热闹。

“好，好，你们给我等着！”女人冲出院子，大概是去报警了。

周凌把铁锹往旁边一扔，拉着周恬回家。

刚进屋，周恬就开始发愁了。

“她家那些东西值多少钱啊，万一不够赔怎么办？”

周凌悠悠地说：“不够我就进去蹲两天，反正不能让我姐再受欺负。”

听了这话，周恬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愁闷，“那怎么行，大过年的，你怎么能进去！”

周凌笑了，蹲在她跟前，“放心，用不着陪钱。”

周恬不解。

“明天你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那女人果然来了，还带了两大袋水果。

“阿娣啊，这大过年的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点水果你们姐弟俩留着吃吧！”

周恬站在门口，有点懵，怀疑自己听错了，周凌过来，毫不客气地接过袋子，女人想进来，被他拦在门外。

“阿凌啊，你看那事……”

“管好你儿子，下不为例。”

“哎，哎。”女人松了口气，麻溜儿走了。

关上门，周恬把周凌堵在门边，“你搞什么名堂？”

周凌：“他儿子的棋牌室聚众赌博。”

“哦。”周恬明白过来，那女人被他拿住了把柄，“你怎么知道的？”

周凌不说话了，周恬瞪着他，“你去过？”

“没有。”

“坦白从宽！”

周凌摸了摸鼻子，“申徐去过。”

听到这两个字，周恬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跟他有联系呢？”

“没有了。”

自从茶室那件事后，他和申徐就断了交情。

周恬脸色好些，“以后交友要慎重，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听到没？”

“知道了。”

大年三十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清早，姐弟俩去墓园给母亲扫墓。

周恬把果盘摆在坟前，“妈，阿凌出息了，他刚赢下了市里的拳击比赛，年后就要去参加省里的拳击锦标赛了，如果拿了冠军，就能被选进省队，妈，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阿凌啊！”

周凌跪在旁边，一言不发。

周恬碰了碰他，“阿凌，你也跟妈说说话吧。”

周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妈，我会对姐姐好的。”

……

最近这些日子，他这种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话说得太频繁了，周恬听着心烦，想质问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了墓园就一直没理他。

“姐生气了？”

周恬站住，终是忍不住提点他，“周凌，摆清楚你的位置，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明白什么？”周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又是这种眼神！

周恬紧咬后槽牙，“别这么看着我，这里离墓园不远，妈的在天之灵可看着呢！”

闻言，周凌眼神微黯，“我知道，所以我说对你好，有问题吗？”

“你……”

周恬要被他逼疯了，“用不着，以后会有人对我好的。”

听到这句话，周凌脸上笑容彻底消失，眼底蒙上了一层阴翳。

大年三十，农贸市场喜庆热闹，年节气氛非常浓厚。

虽说是两个人的年夜饭，周恬却不想含糊，各种肉类、蔬菜、水果、干果、糖茶采买了八百多块钱。

周凌像小时候一样，当苦力往车上搬货，骑着三轮车载周恬回家。

在院门口卸车时，听见几个邻居在嚼舌根。

“那小子是越来越混了，你是没听见昨晚上那动静，叮铃咣啷一顿砸，我还以为遭了强盗！”

“老乔家给砸了个稀巴烂，窗户破了那么大个洞了，大冬天的两口子在屋里生生冻了一夜！”

“要我说，那也是他们活该，阿娣和阿凌这俩孩子也是可怜，小时候没少挨那个酒鬼老爹的揍，好不容易熬死了爹，又给老乔他们两口子欺负，现在阿凌长大了，能给他们好脸？没揍他们一顿都算好的了！”

“你可拉倒吧，阿凌那小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那是好惹的主儿？从小好勇斗狠，打架跟吃饭似的，你儿子躲他奶家到现在都不敢回来，还替他说话呢！”

“说什么呢你！他奶那边的学区好，他在那边上学，跟阿凌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就是眼红！”

……

争吵声在周凌进院那一刻戛然而止。

几个女人心虚地瞄他两眼，收拾了瓜子回屋了。

从小在这长大，姐弟俩对这些闲言碎语早已免疫，搬着几大包年货进了厨房。

每年除夕，周恬和母亲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打扫屋子、贴春联、生火做饭，周凌一大早就没了影儿，到了饭点才回来，吃完饭又出去野了。

今年却老老实实在家帮忙，周恬都有点不习惯了。

“你不出去玩会儿？”

“玩什么？你不是不让我跟申徐来往？”周凌往炉子里添煤生火。

周恬噎住，“你就没别的朋友了？”

“没了。”

行吧，那就在家干活吧。

两个人动作就是快，不到十二点，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上桌。

珍珠糯米肉丸子、红烧臭鳜鱼、炸耦合、红烧肉、四喜丸子、玉米炒虾仁、凉拌腐竹、山药排骨汤、八宝饭……

周恬解了围裙，招呼周凌坐下，倒了两杯葡萄酒，“祝咱姐弟俩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正准备开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阿娣。”

“静怡？”

周恬赶紧去开门，果然是张静怡，后面还跟着位熟面孔。

“赵哥，你怎么也来了？”

赵勤笑容满面，“怎么，不欢迎吗？”

“怎么会呢，来得正好。”周恬十分惊喜，招呼他们坐下，“阿凌，去添两双筷子。”

张静怡看着满桌的菜，杵了下赵勤，“我们阿娣厨艺可好了，今天你可有口福了。”

“有幸见识过了，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赵勤说。

张静怡眨眨眼，“不愧是你呀，我的哥，动作够快的。”

一双筷子拍在桌上，周凌挨着周恬坐下，面色不善。

赵静怡睨他一眼，“臭小子，大过年的你哭丧着张脸给谁看呢，不欢迎我啊！”

“是啊！”

这俩人从小不对付，一见面就掐，周恬连忙岔开话题，“赵哥你来看静怡的吗？”

赵勤点点头，“好久没见老姑她们了，今年过来看看。”

张静怡嗤笑，“是来看老姑，还是另有其人呀？

又听“砰”地一声，周凌拿了瓶葡萄酒放桌上。

“干嘛呀你，弄那么大动静，吃错药啦！”

周凌探身过来，“给您倒酒。”

“劳您大驾！”

话头被打断，张静怡只好转移话题，“阿娣，明天我们准备去滑雪，要不要一起呀？”

“不要。”周凌说。

“我又没问你。”张静怡瞪他一眼，“就为了你这小混蛋，阿娣从来没去过滑雪场，你是不是以为她为你付出是天经地义的呀？”

“静怡。”周恬皱眉，她不喜欢听这些，更不希望周凌听到这些。

果然，周凌腾地起身离开了。

场面瞬间僵住。

赵勤出来打圆场，“我们买了家庭团购票，加上阿凌和我妹妹，一共五个人，比单买便宜二百，一起去放松一下吧。”

“你妹妹？”

“对，我亲妹。”

周恬了然，又摇了摇头，“阿凌不会去的。”

赵勤不以为然，“放心，他一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