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直球

傅原的老师是联邦高层,他甫一回国,就轻松通过了执行官的上岗考核。但对任何一方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傅原不得不同时适应回国生活和族谱执行者的身份,筋疲力尽,每日都竭尽所能地找乐子摆脱这样的重压;而执行局也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吊儿郎当、信仰不坚的家伙。

梁丘伏驻足,缓慢地眨眼:“要是你阻碍我按时上交调查报告,我会把你塞进检测仪里。”

两个没用的东西。

傅原愣了愣,快步走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抱怨道:“你太吓人了,梁。是工作让你异化了吗,大学时,你还是很可爱的;还是,你在为老师的事迁怒我?”

“我不记得了。”

“哦,别这样,你一定记得!”

“......”

“你当时,救的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梁丘伏咽了口口水,偏过了头:“我没救回他。”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梁丘伏几个楼层来回跑,等回到诊室,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诊桌上杂乱的挂号单、处方单与废物都收拾好了,孙陵白对着电脑在等他。

“出化验单就可以拿来找我开药了,怎么这么久?”

“去打疫苗了。”

“可以让傅原回来找我。”

不然又多受两小时肠胃炎的罪,何苦呢?

给最后一个病人销了号,孙陵白终于下班了。当他换了便服,走到底楼,被病人拉住时,看到那两帖狗皮膏药还没走。真不知道执行官怎么会这么空。

“我想、我想再多住一会儿院......”1床拉着他的手,“等我好了,我就要去接受电击和催眠矫正了,我不愿意——”

“我已经面对畸形的女儿二十六年,那不是我的罪过,是族谱的罪过!但自我出生伊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可耻的。”因为这件没有做过但已经“发生”的事。

“去年,我和表弟完成了结合,在两个工作人员的指示下,女儿死了、献祭了,但人们仍然唾骂我,仿佛将她孕育和杀死是同等的罪过......或许是吧,但那不是我的罪过。”她眼睛像黑洞,面如布满尘埃的宇宙卷纸,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进行着一场喷流。

然而她的喷流灼伤不了别人,只能让自己在痛苦的辐射中变异。

“我明明已经按族谱做了,这样的事也做了......但因为我、我曾反叛过,没成功的反叛,他们仍视我为不堪教化的硬骨头,要我接受这样......”她的牙齿在激烈地打架,“这样惨无人道的惩戒、驯化!”

医警向他们走来,孙陵白打了个后退的手势,拉着病人到了角落。

如果是小林在这,孙陵白会对她说:“如果你要安稳度日,那么不要试图共情族谱,那是旧世界的道德。”

但这是一名病人,他不能这么措辞,甚至不该同崩溃的母亲、妻子谈论这个世界。

于是他垂睫叹息:“我会建议你的家属,带你去做心理评估。必要时,可以寻求叛逆期规划师的帮助。”

他手腕仍被病人掐着,已在苍白的中心外,泛出一圈红。

但他仍眉眼平和地安慰着:“人们迟早会淡忘,还以你久候的宁静。”

这话说得拗口,像咒语,叫病人愣了下,就是愣住的功夫,已经被大夫带回了床位,盖好了被子:“我会察看你的族谱大节点,尽可能帮助你留院。”

病人半张脸藏在被子里点了点头:“您觉得,造梦师——真的有用吗?”

孙陵白也没有试过。

“对上症,就能是好药。”

孙陵白走出病房,对护士说:“一切照常。”

“不用延期住院吗?”

“不用。”

变动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麻烦。他能做的只有安慰,哪怕方式是欺骗。

病房外还印着“为人类健康、为生活幸福”的标语。

孙陵白嘲讽地笑了。

人与人类已经分席,人类的期望和人性也已背离。

这个世界,究竟是谁在享受存活?就是人类这个庞大的群体,也真的享受着存续吗?

当群体的长城瓦解,坍下万亿个痛哭的砖块,其中会不会有一块突然记起,它们不是为“长”而砌的、是为了对别的砖块的希望——他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无法同命运抗衡的处境......渴望有一只强大的后来之手改变这些,向上而非向前看。

只有向上,才能去问一问——为什么他孙子的非得砌进格子里才能活?怎样才能他孙子的获得砖块去砌破房危房或者大厦的自由?无论好坏,那都是一块砖块的命运,而不是一场虚浮歌剧里垫词的韵脚。

孙陵白靠墙站了会,直到下班的同事鱼贯而出,和他打招呼。

他站直身体,觑了眼外面,走了出去。

幸好,这一次两帖可怕的狗皮膏药不在了。

孙陵白的确考虑过和傅原恋爱。

毕竟执行官诞生与存活的方式,就说明了族谱有另一种运行的方式,搞清它,即便不能推行至全人类,也能揭开族谱真身的一角。

这样明晰的路径,过去不是没有人试过。但执行官哪里会给人接近的机会?离你最近的时候,恐怕就是用枪筒压着你额骨的距离。

即便真有傅原这样的傻子......他们一定也傻到摸不着半点真相的边角。只能用来做做实验了罢。

如果是——梁丘伏呢?

这个在三年前因为违纪,被从最高执行官的位置上降下来的,有点脑子的人呢?

他的违纪,和接近了真相有关吗?

孙陵白点燃了一支烟,又在嗅到呛烈的气味时,把它踩入雨中,捏起丢掉了。

——是于前放的。在第四大厦地下的那天,他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藏了根真烟。

闭环悖论......哈,人类毁灭计划。

但人类要怎么挣扎,才不是将毁灭拉进呢?

它就徘徊在门外、就徘徊在门外......它的脚步像幽灵般可怕,像死神般笃定。它在让人死前先崩溃,被高压锅里的痛苦、麻木、不甘炖入了味,最后再将自行骨肉分离的人吞入腹中。

它是谁,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

孙陵白打开族谱板面,再次注视那行字——“两年后......”

他在缓慢的节律中叩击自己的髌骨。

“两年后——”

他猝然起身,将那根被作家归还的拐杖扔出窗外!

去他的两年后。

他不能断腿,也不会死于二十八年后,正如他毅然结扎、没有死去的儿子。他向命运竖起中指,并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用这根指头戳碎它嘲弄的眼!

他等到了机会,他问那双总盯着自己的蓝眼睛:“你为什么拦着傅原找我?”

“族谱不许。”

“全世界那样多自由恋爱的人,你怎么不管?”

“你危险。”

“你有任务在我身上。”

梁丘伏和他对视,答:“是。”

孙陵白慢慢笑起来。

他的脸在强光下显得苍白,额发笼着柔和的金色,又让梁丘伏想到柔软的百合。

然而——他的眼睛,黑洞洞的,酿生着腐蚀性的物质,对新世界写满了不怀好意。梁丘伏尚不能联系到任何意象,仍旧只剩下“危险”的念头。

果然,听到他轻飘飘问:“我的配合,会对你有帮助吗?”

梁丘伏别开眼,不答:“我要拒绝你的拼桌,我会把最后一份布朗尼让给你,但请你离开。”

孙陵白熟悉这样的神态——被蛊惑前的殊死抵抗。

他摸了摸梁丘伏的指背,在他抬头的刹那覆上他僵硬的手:“那如果,我刻意不配合呢?”

梁丘伏绷着脸抽回手,用湿巾揩拭:“请你离开。”

他颈部的青筋都凸起峦动着,偏偏话冷得能叫杯子里的水结冰:“我不会接受嫌疑人的任何建议,也不需要嫌疑人的配合。”

孙陵白比了个“嘘”:“小声点,你吵到别人了。”

——他又那样笑了,志得意满地,眼尾与唇角是合拢的钩子,毫不遮掩地等着鱼咬上来。

“我还没说我想要的呢,梁长官,那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梁丘伏切开蛋糕,面无表情地想:他可不是那样兴高采烈的蠢鱼。

“仅仅是要你和我谈个恋爱,哈,放轻松小梁长官,不用真的做,只要偏过你的朋友就好了。”

傅原。

“你知道的,他再这样缠着我,我会被病人投诉的。”

梁丘伏咽下一口巧克力:“找别人。”

“咦,这时候不说违背族谱了?”

梁丘伏放下叉子,铛一声很清脆。又不发一语,妄图用冰湖似的眼睛逼退他。

孙陵白恍若未觉地微笑着:“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

“而且,也不是非得给你的工作增加难度。这都看你,梁长官。”

他每次的“梁长官”,都叫得很奇怪——一股混着亲热与嘲弄的气息,被卷在舌上含弄吐出。那贴紧舌面的力道,几乎来自于恨,不然梁丘伏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侮辱自己。

每回听到,梁丘伏都要打个激灵,说不上来是恶心还是什么,反正这奸诈的医生有的是让他生病的手段。

族谱庇佑。——梁丘伏匀了匀气。

又听到孙陵白说:“我也不是只能帮你一桩事......”

他朝梁丘伏颈项上的爪痕抬起下颌:“我很会和猫相处,也许知道怎么让你家猫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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