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催眠

FLOUR HOUSE的布朗尼确实好吃,孙陵白想:十有**,梁丘伏就是吃它吃得肠胃炎的。

自孙陵白说起猫的事,梁丘伏就不那么抵抗了,垂下眉眼,纵容他和自己拼桌,甚至吃完饭后坐在同一辆车内,将荧荧的店门甩在后视镜以外。

等绿灯的间歇,车停在树的阴爪下,梁丘伏余光飘向他——一个阖着眼的,温顺模糊的轮廓。但谁信了谁是傻子。

梁丘伏一直记得,在行刑场里,A1206倒下的瞬间,孙陵白陡然高扬射向自己的目光。

那里面,有触目惊心的恨意。

所以,谈恋爱?骗鬼呢。不把自己剥了皮都算他能忍。

他在家门口停下车时,孙陵白还没醒,又或者还装着睡,刻意探他的反应。

梁丘伏盯了他会儿,拔下车钥匙,上楼。

十分钟后,抬了只聒噪的猫下来。

猫是黑缅因,白围兜颈毛,屁股上支着个鸡毛掸子。

嗷嗷叫。

孙陵白抬了抬眼皮,没睁开。

梁丘伏侧身挪进驾驶位,想了想,还是怕猫把医生抓了,于是用外套兜着它四只脚,往副驾那一送——只露出个小猫头。

结果在对上孙陵白面孔的刹那,那声“嗷”半道崩殂,和山峦坍陷坠溪水似的,续上了好声好气的半声“苗”。

梁丘伏:“?”

缅因贴了贴孙陵白下巴,来回蹭,终于叫这人装不下去了。

弯着眼贴了贴毛咪:“抱歉,睡过去了。它叫什么?”

“晴晴。”

“哪个字?”

“都是晴天的晴。”

孙陵白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解开他的外套:“小猫多乖啊,为什么包着它?”

缅因一副好脸色,摇着鸡毛掸子跳进孙陵白怀里。

梁丘伏不信邪,抄起猫钻出车门,还没抬脚这猫又声嘶力竭叫起来!

“......”

叫得比之前还大声。

孙陵白冲他张开手:“还......咳——给我吧,扰民了。”

梁丘伏扶着车门顶,人欲进不进地干杵着,看他和小猫玩儿。猫毛沾了孙陵白半身,他的薄羊绒衫成了猫猫衫,所幸颜色一样。

孙陵白终于注意到猫主人沉沉的脸色,把小猫往肚子上一团,给它顺脊毛:“你从养它开始,它就一直冲你哈气吗?”

梁丘伏坐进来:“以前不这样。”片刻沉默,“一个月前开始的。”

“刚遇到我那天?”

梁丘伏又不说话了,脸上还浮上后悔的阴翳。

孙陵白说:“有什么避讳的,又是因为你的亲亲族谱不准?”

出乎他意料地,梁丘伏摇头:“不是。”

“你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他低声问,吐息像窗帘垂地时的拂擦。

孙陵白说:“不想听就忘了吧。”

梁丘伏抱过舔毛的晴晴,手臂上的线条静止很久。

突然问:“自由党的‘地动’和你有没有关系?”

梁丘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那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藏得不见踪影。

“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

“我换个问题,为什么放走作家?”

“他死了。骨灰都在家属那,我没撒。”

“可是‘地动’里,他又出现了。”

“谁?”

“微埃特。”作家的笔名。

甩过的车灯让他们之间刹那大亮,彼此都感到对方呼吸的覆压,谁都不轻松好受,但又像斗牛似的顶着额头,不肯退半步。

黑暗重新落回车内。

孙陵白呵了声,像羽毛着陆那样,碰上梁丘伏托猫的手,继而包覆结实了。那简直像流淌侵蚀的毒液,蜇得梁丘伏抖了抖。

“长官,我很困惑,”他凑近了,“你为什么能一边警戒怀疑我,一边还百折不挠地想要从我嘴里挖出真假难辨的话——以一副听到就会相信的姿态?”

梁丘伏也抬起眼睛,深刻的面庞上有一丝云雾样的游离,很快又聚集变成恼意。

“只是给予一个新世界公民,基本的尊重。”

孙陵白说:“如果只是尊重的话,请丢给别人去吧!”

缅因蹭够了孙陵白,尾巴卷着他的手臂打起盹。

车子又发动了,梁丘伏送他回家。

“猫不错,要送我吗?”

梁丘伏不理。

“真不考虑我的建议?”

事实上,从在FLOUR HOUSE开口对孙陵白说第一句话,梁丘伏就后悔了。

“前面左拐还是右拐?”

孙陵白笑盈盈的:“早过了。”

刹车猛踩又忽地松开,孙陵白差点被安全带勒成粽子。

掉头。

“停到哪里?”

“怎么,执行官不能给新世界公民一点耐心?好公民只是想多和你说说话。”

“猫的事,谢谢你。至少知道了它只是讨厌我,没有生病也不是发情。”梁丘伏向上捋了捋猫的额毛,猫心情正好,不和他计较,“但别的事,我不会答应。”

车门的锁被打开,孙陵白大惊:“卸磨杀驴啊?”

“三十天后,即便一无所获,我也会将你的报告递交联邦。如果那时你被判解除嫌疑,我会向联邦申请,对你被打扰的生活进行补偿。”

孙陵白跨出车门,叠臂压在开到底的车窗上,歪头朝里凝视他:“梁长官,你真狡诈。根本不是三十天。”

梁丘伏眼皮抖了抖,重新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光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双蓝眼睛格外耀眼深刻,孙陵白眨眼时视网膜仍遗着它的残像。

“好吧,”孙陵白退开两步,“只是监视也行。明早万康牙齿管理所见。”

“明早我有班。”话刚脱口,梁丘伏就蹙了眉。

孙陵白笑起来:“下午也可以。”

车没有停留,卷着他的后半句话消踪匿迹。

尾气里,孙陵白屏着息,给Y发去一个“√”。

Y:别再发“√”了,上回你带来的呆头呆脑的小子,就是个“×”。

孙陵白回:是梁,如果顺利。

这次Y的回复隔了很久,只有两个字:“卧槽!”

*

万康的牙医今天格外紧张。

超声波洁牙器在手中嗡嗡响,病人配合地嘴巴大张,只是时睁时闭的眼睛显示出不平静的心绪。

一旁的沙发上,高大沉默的执行官面朝他们,眈眈地审视着。

“请问,空调能关掉吗?”

助手摇头:“为了通风。”但还是把温度调低了。

“如果您等得无聊,也可以到隔壁去,那里有解压室。”

执行官摇了摇头,看向病人——

洁牙器正把口腔的震荡传向大脑,令病人的眼皮也抽动着。嗡声不止,叫执行官也生出了焦躁。他拿起杯子抿了口水,问:“大约还要多久?”

“洗完牙还要补牙,正常还需要一个小时。”

执行官沉默片刻,忍不住想:也是难为孙陵白,能想到这么无聊的方式折磨自己。

七点早班的疲惫几乎盖过他,他似乎在梦中又看到那张讨厌的脸——蒋横舟。

三年前给自己使绊子,兴高采烈踩自己上位,现在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甚至指派他的蠢货学生傅原给自己添乱,是真当自己倒台如此彻底,再无后手了么?

执行官从梦中跌出来,蹙眉瞥了眼还躺着的病人,连念头都来不及转动,又被浓重的困意吞了回去......

在他头“咚”一声撞地时,牙医如释重负地抬起了手:“真是的——”

第四个字还没问世,就听病人惊恐地“啊”了声。

牙医抱歉地移开了给他洗脸的冲牙器,心虚地说完:“也真是的,这么难晕。我又不会补牙,再耗下去,我只能给你冲第四遍牙了。”

病人吐掉分泌过旺的唾液,揉了揉发麻的脸:“再晚点,我都要担心我们提前吸入的前置中和剂不够用了。”

助手关掉释放气体麻醉剂的空调,打开门,朝隔壁的解压室喊了声,任择与作家就走了出来。

他们将尊贵的珍贵的执行官拖到隔壁,将他扶坐到靠背皮椅上,将一个笨重的银色金属头盔扣到梁丘伏头上。

“他看起来要去太空了。”

绿眼睛牙医大笑起来:“上个执行官来的时候,你说他像朵蘑菇!果然是区别对待啊......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真能把他带来。”

“不是我厉害,是他自大。离族谱越近的人,总越这样盲目和可笑。”孙陵白轻柔地撩起执行官的袖子,将一管催眠药剂推进去,采过血,又避开两个针眼连上了电极片。

“可以开始了,辛苦你们——于老师、锦老师。”

于前站到连接着梁丘伏全身的机器面前,按下“全脑扫描”,侧脸对助手道:“太荣幸了,竟然能和锦女士合作。”

锦传风说:“只是行为,不是立场。”

皮椅上的受试者,自两侧的海马体缓缓透出光,随后那些神经元纹路浮透到皮肤上。

于前按下了“模拟自然记忆波”,遗憾地对锦传风说:“您太敏感了,信仰是唯一一个不会被强迫的东西,除非是过于愚昧时。但显然,您不属于这样的特殊情况,您的学生也不属于。”

监控屏上缓缓亮出了完整的海马体,上面的红斑在跃动。

提示:【连接成功,高活跃状态。】

“好了,锦女士,接下来是您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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