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回道:“既然知晓她的名字,就应该知道她和我不是一个人。”
满琦回答:“她总是戴着白色的幕篱,所以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是我的师父李靖将军见过她的容貌,说她眉间有一朱砂痣,颇有林下风姿。”
谢疏心下一惊,但是没有正面回答:“我自小在江左长大,确实耳目闭塞,不知此人大名,不过得巧有朱砂痣。”
满琦盯着她的眉间的朱砂痣缓缓开口:“她自小聪慧,做人通透。我和她约定,若是我能在她取下幕篱后认出她,她也愿意和我交好,那她就要收下我给的桃花。只是——”
“只是?”谢疏非常捧场地问道。
他的话语变得沉重起来:“只是她已经去世了。”
这桃花可接不得,因此谢疏轻巧地把桃花摘下来,不动声色地放回满琦的桌子上:“那也不会要别的女人给的桃花。”
满琦倒是把桃花又放回谢疏桌子上:“我哪里舍得让你戴别人的花,这可是我刚才骑马从公主宅外面折回来的!”
附近只有崇仁坊的高阳公主宅,自大理寺打马而去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谢疏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堵住了口:“虽然我对她念念不忘,但是她却是个骗子!”
那人如何骗了他,他的目光流连于谢疏的眉间朱砂,却闭口不言。
*
谢疏没有风花月雪的心思,当务之急是要熟悉每日的档案文书,熬过三个月的转正期,不然自己仍然会失去这个铁饭碗。
录事这个职位的妙处就在于能接下一切脏活,而这样的脏活并不需要质量,只需要在刑部问起来时有就能交差。
文书的作用在于对于案件的再次核查审理,但是上一任录事显然是草草了事。在谢疏审理的案件中,光是办案经费就对不上正常的费用,哪家的笔墨费用要八百钱?不知道这八百钱到了哪位大人的袖袋里。
苏拉对此处理轻车熟路,直接左手黑笔,右手朱砂,悄悄改掉账单。一问是谁教的,苏拉直接道出高门楣的名字,实在是毫不意外。
谢疏作为普通人出身,不敢和苏拉同流合污,直接把异常文书都丢给身着绯色官服的满琦处理,毕竟这位爷的品级可不低。
但是推给满琦处理这些异常案件,也是谢疏最后悔的事情。因为这一丢,就丢出自己邻居刘老的永平坊鬼宅案件,甚至把自己的命也丢进去了。
刘老的永平坊鬼宅非同寻常,短短的四年间换了十七任房主,每一任房主都在入住后死于非命,因此连带着整个坊的房价越来越低,现在四万钱可以直接买下这栋鬼宅。
大理寺的文书记载可谓是诡谲,第一任房主是太宗时期安顿在长安的突厥人阿骨沙。在牙人的介绍下,最初买下这栋房子只是因为地段比较便宜,但是没想到阿骨沙在宅子里生活了三个月之后,就被无声无息地用毒药杀害。
此后的第二任房主也在牙人的介绍下,买下来了这栋房子。这第二任是长安商人张鸣,没想到住进去也是三个月左右,再一次被用毒药杀害。
此后是房主都是被用毒药杀害,且住进去的时间不过三个月。房主们陆陆续续都花重金找过和尚道士,祈福驱鬼,但是并不管用,甚至传闻愈演愈烈,说是半夜会听到前任房主的哭嚎。
刘老买下它已经两个月有余,如今“三个月的遇害”诅咒更是迫在眉睫,怪不得刘老之前在西市到处找人卖掉这栋房子。
按常理来说,案件的时间地点都应该清楚详细地记录在案,这大理寺的调查记录对此只有短短的两页纸,连道士的证词都没记录在案。谢疏也曾问过高门楣,哪知道高门楣就三言两语打发她:“这可是长安奇案!哪里是我们东院三部能破的?你要是能破,你就能做大理寺卿!”
这鬼宅案件的经费每一次花了一万钱,不知道这一万钱是花在了何处,文书毫无记载,凭空蹦出一万钱。
谢疏看着自己桌上的鸡蛋,想起自己隔壁那个咳嗽的老翁,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案件就和其他的异常案件一起丢给了满琦。
满琦拿到这个案件显然很感兴趣,他直接问谢疏:“你如今住在何处?”
谢疏此时正在审核文书,一心二用之下,竟然真说了真话:“永平坊。”
“那你和这鬼宅岂不是在一坊之内?”满琦颇有深意地问道。
谢疏这才意识到满琦的企图,想起苏拉的提醒,于是开口缓缓拒绝:“我只是一名大理寺录事。”
录事只做文书审查工作,你要想我去和你调查,这不符合大理寺的规矩。
满琦循循善诱:“你首先是大理寺的人,其次是录事。难道你不想升官发财吗?”
“上岸就是为了躺平。”谢疏停顿了一下,“你和我不一样,倒是可以争取一番。”
“你今日又有什么急事?”满琦开始翻旧账,“西市那日你袖手旁观,你的邻居也要袖手旁观?”
“按照唐律的要求,我需要规避。”
“唐律是血亲规避,你俩毫无关系,哪里来的规避?”
“自然是规避我被他贿赂。”谢疏在墨盘边刮了刮毛笔,“你应该清楚我的道德水平还没有西市放生池的水深。”
满琦道:“那你是怎么考上大理寺的?”
“命里就带官家饭。”谢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命里就带升官发财的命格,还是你去吧。”
两个人有来有回地打了一番嘴仗,最后满琦对于谢疏这样尸位素餐的作风十分不满,对她怒道:“你过去从来不是这样!”
谢疏毫不客气回应:“因为我从来不是她。”
满琦怒急攻心,扶正抹额,一甩袖子出门而去。不到三个弹指,高门楣就走进来对着谢疏来了一次苦口婆心地教育:“你身为大理寺录事,竟如此蝇营狗苟,恬不知耻!怎么能对得起圣上赐予你的青衫?”
谢疏也想保命,于是回道:“因为我做不了大理寺卿。”
高门楣显然记起来了自己的话,这个时候又十分开明:“人往高处走,你怎么顽固不化?做人要灵活!”
谢疏看了看一旁双手抱胸的满琦,这人显然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高门楣,并且狠狠告了自己一状。
如此一番,谢疏自然点头答应,表示要把大理寺的各项措施落实到案件审查各环节,使大理寺始终成为风雨来袭时全体长安人民最可靠的主心骨,与东院三部全体人员同心同德,坚定护民。
高门楣担心满琦没有人差遣,又看中了苏拉和马横戈。主簿苏拉当年是被太医署调来大理寺,原因无他,学医的人实在太多,太医署的岗位有限,最后只能让苏拉泪眼汪汪服从调剂,来了火坑大理寺。学医救不了苏拉的医学梦,但是可以勉强救一救满琦这位小将军垂危之时。
狱史马横戈其人平日虽然呆头呆脑,但是走街串巷消息灵通,因他身材偏胖,外号“滚刀肉”,三教九流皆为好友。有他给满琦做向导,同时有狱史身份出手缉拿犯人,高门楣自然放心。把马横戈调来和满琦共事,自然做不了狱史长,还能培养自己心仪的王茫担任狱史长的职位,巩固自己的势力,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这谢疏是何许人也,高门楣实在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但是满琦对谢疏感兴趣,那自然是双手奉上,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谢疏本人的意愿在这这个时候,不值一提了。
如此一番,以满琦为核心的小队就此形成,目的竟然是为了破鬼宅的案件。高门楣心中自有盘算,不过是让官二代过一把破案的瘾,这四个人又能做出什么名堂来呢?
高门楣的算盘打得叮当响,讨好满琦的活可不能被别的人截胡,于是按下不报沈遥,直接自己大手一挥,让这四人自由行动了。
临行前高门楣让四人定下最后侦破的时间,苏拉和马横戈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暗示自然是越久越好。满琦向谢疏虚心请教:“谢录事以为如何?”
谢疏回答道:“三年。”
满琦点点头,立马对满脸笑容的高门楣立下誓言:“我等必然在三十日内破案,若是破不了,我自愿辞去官职!”
现场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高门楣显然深谙谢疏并非等闲之辈,不然满琦不会一直围着她打转。但是谢疏准时回家的行为让他格外不满,加上谢疏进来之后行事虽不乖张,却绝对不是听话的软骨头。
因此他对谢疏也命令道:“谢录事就与满录事一起共进退吧!若是期限已至,谢录事还将官袍还至吏部。”
谢疏两眼一黑,当场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满琦是空降官二代,自己可是辛辛苦苦铨选上录事!
怎么会有人上岸一周就要被辞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