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问心

司马仪醒来时是在湖里,浑身被冻得僵硬,几乎是再晚一刻醒来就要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她艰难地活动着筋络,一步步往岸边爬。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终于上了岸,疲惫地喘息,不经意的一抬眼,便窥见了雪山顶上怒放的那朵艳如朝霞的玉蓉神花。

原来破了不醒之梦后,便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然而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梦,她整个人疲乏得难以言表,没有力气再攀顶,于是只好坐在雪地里,痴痴望着那朵花发呆。

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急切地爬起来,就要往湖里跳。

一道声音拦住了她:“我小瞧你了。”

是梦中的声音!

司马仪停住步子,不解地回答:“你在说什么?”

“我在夸你啊,毕竟能破不醒之梦的人屈指可数。”他轻轻笑着,带着淡淡的讽刺。

司马仪客气地回答:“谢谢。”说完她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他再次轻声打断了她,“我很欣赏你,作为对你的奖励,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窥见那人的内心。”

司马仪惊讶地问:“你如何知道他是谁?”话一出口她转瞬也想明白了,他既能造梦,自然无所不知。

他很有耐心地解答:“我知道他是陆吟寒,也是照夜栖,更是你的阿鹤。”他刻意将最后这四个字说得暧昧轻佻。

司马仪的脸刷的白了,她冷声问:“好啊,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奖励。他此刻在何处?”

“他还困在不醒之梦中,困在我给他打造的美梦中呢。”他呵了一声。

司马仪冷冷打断他:“少废话!”

“他在——东南方向,五十米处。”

司马仪调转了方向,朝着东南方走去。

积雪过履,行走十分艰难,风雪迎面而来,她冻得手脚都有些麻木了,只能运用灵力来缓解寒冷,即便如此,她依旧冷得瑟瑟发抖,这种冷,和来时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五十米只是短短几十步,她却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诡异到令她怀疑这路程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那人的声音蓦然沉沉响起,似乎对被人揣测感到颇为不满:“我还没有闲到那个地步。是你太没用了。”

“闭嘴!”司马仪不耐烦地打断他,加快了脚下步子。

左前方有一处隆起的雪丘,一柄银色宝剑斜插在雪上,剑穗在雪的反射下闪着灼灼刺眼的光芒。

司马仪心知就是此处了,她也顾不上太多,快步上前,抬手就劈开了那堆雪。

碎雪如柳絮般扬起,陆吟寒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来,仿佛冰雪雕就的一般,他一袭白袍胜雪,肌肤也是雪白到无暇,漆黑的长发散在身侧如流动的水波。

曾经她最爱看阿鹤穿白衣,他生得俊美妖艳,穿什么都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邪气,唯有一袭纯白能压下那骨子里带来的野性,不光如此,白衣更衬得他丰神俊朗,身姿如霜。

偏偏,阿鹤不爱穿白衣。陆吟寒却酷爱。

司马仪望着他,有片刻的恍惚,她深深屏息,伸手去探了探他鼻息,确认还有生机后松了口气。

那人讥笑道:“你好像很在乎他的生死?”

“你懂什么!”司马仪有些烦躁,冷冷打断他。

她坐到陆吟寒身侧,将他的头托起枕到了自己腿上,用灵力暖着他的身子。她眉心紧紧蹙着,眼神冷冽而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那人低低叹了口气,说:“你可以问他三个问题。”

“只能问三个吗?”司马仪脱口而出。

“你有很多问题?”那人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深深的讥讽。

司马仪不说话了,她垂眸看着陆吟寒的脸,眼神凝聚了又涣散,心绪浮浮沉沉。

他满意地轻笑,慢悠悠地说:“第一个问题。”

司马仪望着陆吟寒的脸,毫不犹豫:“鹤云金印藏着什么秘密?”

陆吟寒紧闭着的的眼微微抽搐了几下,脸上现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极力抗拒作出回答,在他坚定意志的抗争下,最终只吐出了这六个字:“此乃我族秘宝。”

他族秘宝?怎么会是妖族的东西?

司马仪不太相信地发问:“你能笃定他不会说假话吗?”

那人冷漠地笑着,声音陡然转急,尖锐而讽刺:“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若人的本心也能作假的话,那这世间可真是要乱套了。”

司马仪眼神变幻着,托着陆吟寒的手有微微的发抖,若鹤云金印真是他的东西,那想来也只有他能驱策了,可是缚妖塔之物又怎么会出自妖族,这太荒诞古怪了。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继续说:“第二个问题。”

司马仪深吸了口气,问:“你此次化名陆吟寒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陆吟寒这次没有那么抗拒,神色也放松下来,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愉悦,他依旧简单地说:“带走你。”

带走她?带走她是为了什么,是要继续复生族人还是要继续报复?

司马仪的声音里有叹息的意味,她朝着虚空发问:“你的窥心之术,实在是粗浅,为何他每次的回答都如此简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开口:“这位公子心性坚韧,能回答你已是难得。”他说着又低低笑起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发问啊。”

司马仪也跟着他笑:“这是我应得的奖励,我为什么要放弃?”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疾不缓地说:“最后一个问题。”

司马仪这次倒是有些犹豫了,在来寻他时,她想了很多,本以为自己应当会有很多疑惑。

譬如当年灭鹤云台真的是他所为吗?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筹谋多年?

然而到了此刻,她又问不出口了,其实这些已经很明了了,执着于过去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眼睛闪烁了一下,手指轻轻覆上他的额心,轻缓温柔地描摹着他肌肤的纹理,一贯冷漠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缓缓抬眸,望向那不远处的玉蓉神花。

花瓣和枝叶在风雪中飘飘荡荡,清光错乱,落入她的眼中,似点燃了一盏烛火,微弱而渺茫。

她轻叹口气,垂下眸子,眼中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倔强,她最终轻轻开口:“你想杀了祁筠吗?”

这一次陆吟寒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答道:“想。”

*

陆吟寒是被一股神秘力量唤醒的。

第一眼他便看见了坐在身侧凝视着他的司马仪,他有些疑惑地坐起来,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周遭被茫茫大雪覆盖,和来时不同,此刻的一切都是虚浮而扭曲的,似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迷雾,他转头问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司马仪还没回答,陆吟寒先是一惊,在看清她的那一刻他愣了愣,转瞬笑起来,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一揩,有冰冷如雪的东西流过他指尖,他轻轻捻了捻,问:“嗯?你怎么哭了?”

司马仪忙摸了摸自己的眼下,却发现早有泪长滑而落,这是怎么回事……

她掩饰地别过脸去,僵硬地说:“是雪化了。”

陆吟寒哪里会信,他歪着头看她,调笑似的将一指搭在唇畔,眼中闪着些戏谑,而后在她坦然平静的目光下将指尖缓缓含入了口中,他的眼干净澄澈,又含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他轻而慢地舔了舔指尖,带着些饕足,有些明了地笑起来:“是咸的。”

他重复了一遍:“仪姑娘,是咸的。”

司马仪将他靠近的胸膛抵开,不解释也不说话。

陆吟寒以为她是难为情,又不依不饶地凑上去,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希冀:“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死了,才这么伤心?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吗?”

“仪姑娘?”

司马仪的脸上带着恬淡而疏离的笑,选择性地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我醒来时是在冰湖中,若不是在这里发现了你,我险些就要以为是你将我推入水中,想要独占那玉蓉神花。”

她的眼神冷淡而深郁,陆吟寒却不自禁地看进她眼眸,想要从这一层疏远而带有防御的眼波中窥见她的内心。

只可惜……

他忽然笑起来,飞扬的剑眉下扬着些掩饰不住的快意,“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同你一齐落入湖中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还好仪姑娘你找到了我。”说着他亲昵地凑近,弯着眼眸笑眯眯地说,“还好有你,仪姑娘。”

在雪地里待了太久,司马仪的脸色苍白,在此刻却被陆吟寒热切炽热的眼波照亮,她清澈淡漠的眼中映出他愉悦激动的笑容。

“不过也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们就分开了呢?我是看着仪姑娘你掉下去后,我也跟着跳下去的,怎么我到了岸上你却在水中……”陆吟寒皱着眉,自顾自地说着。

见司马仪漠然地看着他,他又哈哈笑起来,不怀好意地凑近了几分,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戏谑,眼睛却闪过了深沉而悲哀的神色,“我们就该一起死在那冰湖里的。”

薄薄的水雾在他眼睫上凝结,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又轻又淡,转瞬被风雪声湮没。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一起死在这里,灵魂也会永远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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