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灵九偏头看去，却见姜云闲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上前，隐隐拦在了她和周烨之间。

他的声音虽然听着还算平和，但溪灵九从他绷紧的下颌还是发现了他正压抑着什么。

对面的周烨虽不如溪灵九和姜云闲相处的时间长，但也多少察觉出了些异样。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在溪灵九渗血的额角停留半晌。沉默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顶着姜云闲几近凛然的目光道：

“阁下以为呢......”

她以为，不说三百灵石够很长一段时间的花销了，而且周家的事情也与主线并无牵扯。

虽不知道为什么姜云闲此次这般一反常态，且断然地替她拒绝了周烨的请求，但溪灵九却没有反驳他的想法。

过分重视支线，而忽略主线，导致整个剧情出现偏差，也是他们这一行常出现的低级错误。

溪灵九自然不会知错故犯，于是并不答话，只轻摇头。而就在她表态那时，她分明看到姜云闲僵硬的下颌稍稍松了些。

周烨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仍是礼貌道：“既然阁下并无想法，那在下也不过多叨扰。”

“不烦远送，在下与师姐先行告辞了。”姜云闲忽然开口，打断周烨招呼白铭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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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离开了琅宣楼。

而此时正逢下午开市，路上两边人群熙攘，嘈嘈的很。只是任凭周围再如何热闹，溪灵九和姜云闲之间却是半句话也无。

虽然在基地里，沉默无言确是常态，即便是导师授课时，导师的也是尽可能地言简意赅，溪灵九也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可此时换到她与姜云闲身上，她却莫名觉着有些陌生。

平日里，她总会四下观察，一面是为了解小世界的风土人情，另一面则是为了能捏出更多的物品积累素材。

每当她看到新奇的事物时，耳边便会响起姜云闲温和的声音，或是介绍，或是替她解惑。

就在方才，她尝试着长时间观察摊边摆着的巨斧，但熟悉的言语却并没有出现。

姜云闲只是埋着头赶着路，一言不发。

而溪灵九虽也隐约意识到姜云闲的情绪不佳，但他愣是不吭声，也不抬眼望她。她便只能看见他被碎发遮掩的侧颊，一时倒也判断不出他此时处于喜怒哀乐中的哪一种情绪。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绪，她都不希望这会对后面的剧情发展造成影响。

“你知道接下来几天，是要练习绘制聚灵阵的吧。”眼看二人已经跨入姜家小院，她忍不住道。

溪灵九本也不对他回答抱有期待，只是想稍微提醒一下他，不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主线。

可姜云闲不但开口了，还顺势停下了脚步。

他低着头，冷冷地道：“你就想说这个？”

“还有。”

溪灵九见姜云闲没接话的意思，似在等她继续说，略想了想便又道：“正式的阵法不能布置在姜宅里，得出城。”

话才说完，她便隐约听到一道长长的抽气声，正要开口询问，就被姜云闲打断了。

他拖起她的手，一把将袖子掀开露出小臂，动作虽然突兀，却意外的轻巧。

本该白皙光滑的手臂上，此时却布满了暗红的划痕，处处是干涸的血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是之前与绝尘道的阵法对抗时，被空间乱流所伤。她能用权限修补好破损的衣袍，却无法修复宿体上的伤。

他小心翻过她的手掌，露出掌心纵横交错的勒痕，红肿着微微鼓起，更有些被磨破了皮，渗出的血珠已经结成了痂。

是拉扯灵线牵制镜中邪物时，被绷紧的灵气割伤。

“没什么影响。”

溪灵九见他低垂眼眸默默扫视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没由来的觉得伤口有些发麻，便瑟缩着想收回手臂。

但姜云闲似乎猜到了她的举动，更快一步地避开伤口扣住了她的腕，拉她进屋，并将她轻摁在座椅上。

“坐好。我去拿药。”他低着嗓音道。

说罢，姜云闲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正要转身去拿药箱，身形却一时僵在原地。

他的眸子微动，视线停滞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面正沾着猩红刺眼的血迹。

本就黑邃的眸子此时又暗了几分，姜云闲静静地望向溪灵九左肩处，忽然伸手便将她领口扯开了些。

那是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从肩头一直延伸至背后蝴蝶骨，仍在汩汩往外冒着血，本该鲜红的皮肉则因过度失血趋向惨白。

是阵法反抗最激烈的时候留下最严重一处。

溪灵九再次用权限抹去衣服上沾上的血，重新整理好领口，抬眼道：

“药我自己上就可以了，你该抓紧时间熟悉聚灵阵。”只有三天时间，虽不说紧迫，但也不是十分充裕。

姜云闲却没动，只盯着她，半晌才幽幽开口：“聚灵阵是吧......”

溪灵九起初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旋即便见他侧身并拢两指，指尖亮起灵光，在空中有规律地划过，留下一道道凝而不散的皓白轨迹。

他全程面色沉静无起伏，身形半分未动，只有手臂在挥摆。

动作虽不快，却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涩，就仿佛他曾重复过千百次，早已烂熟于心。

数道白线错落叠合，从寥寥几道的简单组合，变得越发繁复，每个看似独立的字符图案都暗地里互有联系，环环嵌套。

散发着灵光的阵法逐渐成型，如虚似幻并不真切，但其上却隐隐传来吸力，似在牵扯着周围的灵气。

朦朦光晕映在潋滟的黑眸中，她微仰的脸庞上少有地掠过一丝茫然。直到空中的阵法缓缓散去，溪灵九这才将视线移回姜云闲身上，似想将他看穿一般。

毫无疑问，方才空中的阵图便是聚灵阵的雏形。

但让她感到不解的并非姜云闲能画出聚灵阵，而是他能在此时便成功。

要知道，在剧本中，他可是失败了整整千多次，才在三天后画出完整的阵图。且在这之前，她从未见他练习过聚灵阵的画法。

“怎么做到的？”溪灵九喃喃问道。

“之前便看过阵法书了。”

姜云闲察觉到她表情有些不自然，嘴角才浮现的浅浅的弧度悄然淡了下去。默然片刻，却仍是如实说了。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还是姜云闲先开口打破静默：

“这不在你计划内，对吧？”

溪灵九下意识收紧了手里攥着的袖口，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不喜欢这样。”他紧盯着她，说出的却是肯定句，而不含疑问。

他的眼神明明再平静不过，却看得她胸口突突直跳，莫名一阵阵闷慌，似乎有些喘不上气。

提前完成剧情节点并不是件坏事，相反的，能让后面的剧情发展更加轻松。

虽然溪灵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一时间难以明确，却绝对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不喜欢。

“不......”不会增加工作量，她觉得这样很好。

然而她忽觉脑袋深处传来眩晕，话还来不及说完，眼前的景象就开始变得模糊。

姜云闲的身影似乎离她越来越近，她只能看到他捧着自己的脸，嘴唇急促地张合，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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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灵九是被饿醒的。

睁眼便是每天早晨都能看见的横梁，可不同的是，此时的窗外暮色暗沉，显然已是夜晚。

“小九你醒了啊。”

溪灵九想要出声回答却觉得喉咙干涩的很，便只简单地回了个嗯。

她又试着动了动手指，捏来一缕灵气，托着自己的背，好坐起来。

“诶，你可别动。”

霜姨赶忙将手里沾血的帕子扔回水盆里，匆匆上前扶着溪灵九，痛心道：“怎么才出去半天不到，就弄成这个样子啊。”

“我问云闲，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打了一架，不用在意。”溪灵九低头看看，却发现自己不但衣服被换过了，连每道伤口都被仔细地敷上了药，用干净的白布裹了起来。

见她在打量身上，霜姨笑道：“他只给你包扎了一部分的，剩下的却该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喊我来了。”

溪灵九的目光停留在她斑白的鬓角，思索片刻，生疏地开口：“谢，谢。”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霜姨摆摆手，边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角笑纹更深了几分。

“当时我进来便看见云闲那般模样，着实是稀奇的很。”

“什么模样？”

想到自她肃清溯源镜中的bug后，姜云闲便有些反常，不仅一直板着脸还提前画出聚灵阵雏形。溪灵九不由得心生凛然，结合潘国泉被bug附体后的表现，认真思考起姜云闲也被影响了的可能性。

霜姨被她短促的语气问得稍一怔愣，转而露出欣慰的笑容道：

“小九你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许久不见云闲这般焦躁慌张，倒差点忘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他很慌张，为什么？”溪灵九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词。

霜姨一时哑然，然而看她眼中疑惑不假，才意识到溪灵九确实是在求问。暗叹口气，霜姨伸手轻抚了抚她脑袋道：

“你失血过多昏了去，脸白得与雪也没什么分别，连我都被吓一跳，更别说云闲了。”

“他惧怕因没有血色而显得苍白的人。”

溪灵九又想起上次离开南汀山时，她透过系统提供的画面也确实看到了姜云闲慌乱的模样。

就像有些角色的人设描述里会写道，惧怕女性的眼泪。

兴许这便是姜云闲的隐藏人设。

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姜云闲的反常只是因为看了一路她苍白似鬼的脸，被吓麻了，而不是他被bug盯上。这样的结论多少让她松了口气。

“......”

霜姨鬓角的白发都染上了些许愁意，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叹道：“怎么能是惧怕这个，他怕的是死亡。”

溪灵九摇头：“他见过不少尸体，却都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情绪。”

霜姨扶额苦笑：“因为他不在乎那些人，但他在乎你！”

“他怕的是会失去你，怕你会死，会离开。”

虽不是当事人，可霜姨心里却比明镜都通透。她清楚看得，那孩子望向溪灵九的眼神里满是，虽刻意遮掩，却仍溢出的少年心思。

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思，霜姨自然也对溪灵九多了几分关爱。但所谓关心则乱，她却也时常替这两人觉得忧虑。

不知说溪灵九流水无情好，还是该说她性子过于赤纯，因而在心思上显得木讷迟钝。

即便没有亲眼见证，但霜姨仍能想象出姜云闲在她那碰一鼻子灰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几番欲挑明，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都被姜云闲阻了下来。此时好不容易找着个他不在的机会，霜姨实在忍不住问道：

“那小九你呢？”

“若云闲死了，离开了，你会感到恐惧悲伤，会眼红流泪吗？”

无论任务成功或失败，清洁工，绝不主动哭泣。

“不会。”

“霜姨。”

两人皆循声望向门口。皎月如纱斜覆槛，门头下却赫然立着一人，悄寂地融入角落的小片黑暗中。

屋内暖融的烛焰照亮他的身形，能让溪灵九看见他手里正提着装满蜜饯的鼓囊纸袋，却化不开洒在他五官眉宇间的阴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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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