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用低头查看信息，也无需再度确认，这种笃定又急切地神态举止，没有旷日持久的磨合做不出来。

真默契。

嘴上说着不喜欢戚寻，却时时刻刻报备对方的位置吗？

洛尘冰眼珠黑得发沉。

楚宁不喜欢他，他很久之前就知道。

他本可以继续忍受忽视，可以回避听到的、看到的这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恒久地放逐自己。

但楚宁拽着他不让他走。

给了他一颗幻想的种子，逗着他去怀疑、去期盼，直至忍不住渴求，然后满盆冰水浇下来，逼他认清现实。

好玩吗？

洛尘冰眉头紧锁地低下头，摒除心底疯长的念头。

可咽喉极不争气地泛疼，带着尖锐的疼痛不受控地上下滑动。

心底落下的那颗永远看不到光的种子在腐烂发臭，变成疯长的嫉恨。

他嫉妒戚寻，痛恨楚宁。

他该恨楚宁。

如果不这样，他怕自己重蹈六年前的覆辙，打断了腿都要爬到她身边，卑贱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一阵绞心的痛楚遍及全身，洛尘冰脚步顿了顿。

腹部诡异地阵痛，仿佛有万根灼热的利刃在体内肆虐，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发狂，震得经脉都在共鸣。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体内的灵力，沿着奇经八脉运转，寻找疼痛的根源。

灵力汇聚到丹田附近，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团浅白色的灵气光团。

光团紧挨着丹田，有生命般，规律地闪烁着。每一次亮起，都会散发出浓郁的冰属性灵力。

这是什么？

洛尘冰凝神细看。

光团中的灵力竟然是楚宁和自己的气息交织而成的。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无法理清头绪。

光团忽然转过来，两行不明液体从它的表面缓缓流下，小小的身体飘离丹田，围着洛尘冰的神识打转，它有点无精打采，还是亲昵地蹭了蹭洛尘冰。

腹部传来微弱的踢动。

表明着它是个活物。

洛尘冰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他手掌僵硬到无法弯曲，手指上的温度仿佛也被抽离，只剩下冰冷。

楚宁有所察觉，低下头瞥视少年冷寒的手，回首将目光投向身后的人。

白发少年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楚宁开口询问，语气隐含担忧：“是肚子疼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洛尘冰抿紧薄唇，没有回应她的关心，只是用力地挣脱了楚宁的手，魂不守舍地转身离开。

楚宁自然不能不管他。

能逼得死都不吭声的复生之父一步三晃，痛感至少达到了女人生孩子的级别，还捂着肚子，像极她前世来大姨妈的惨样。

别说，还真有点像。

修士的灵根也在肚子里，洛尘冰的灵根奇奇怪怪，不会是灵根出问题了吧？

她跟了几步，“那个……你师祖虽然只能算半个医修，但他修为高，没有他看不了的病，我请他过来给你看看？”

洛尘冰的脸色更差了。

他一回眸，楚宁就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少年的嘴唇泛白干裂，白色睫羽覆盖的眼角轻微漾红。

他沉默地注视着楚宁，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汗滴滑落，泛红的双眼成了全身色彩最糜丽的部分。

毫无笑意的一张脸。

眼底如缺失月亮的夜晚，藏着难以捉摸的负面情绪。

他生气了。楚宁心里确定着。

她一直以为洛尘冰这个人冷淡，和谁都不亲近，天生缺少七情，就该修无情道，没想过他也会真的生气。

楚宁感情白痴，反应却不迟钝，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不快来自她口中的师祖，避重就轻道：“万剑山还有其他医修，讳疾忌医要不得，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身体没事。”

“不劳费心，师尊还有重要的急事要办，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值得。”

洛尘冰面无表情地收回按着腹部的手，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呼吸很乱。

去追司徒道清重要，看紧洛尘冰同样重要。

几个月后洛尘冰就换上了黑袍，也是以此为起点，楚宁再也没见过他的脸。

洛尘冰搞不好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出的事。

而司徒道清那边的情况她已经烂熟于心，不是节奏快点就能多一分胜算的。

楚宁慎重道：“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启程办事。”

洛尘冰看了看她，试图提醒她，他们的师徒关系比纸还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用不着别人操心。”

别.楚宁.人闻言轻叹：“我是你师父，我不操心你谁来操心你。”

她清楚洛尘冰在万剑山的人际关系，想到什么，道：“你还没有及冠，除非你能在万剑山找到一个可以看护你的人，否则我就有职责照顾你。”

洛尘冰不管她，纵身跃上长剑。青锋破空，带起一阵清啸。

果然没有及冠！他不说话就是默认！

楚宁心下一沉，默默决定不再关注洛尘冰的岁数，怕自己心肌梗死，忘记乱云涧的荒唐事比什么都强。

想着，她也御剑上空，洛尘冰左拐，她也左拐，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师父尾随徒弟，怎么看都是爆炸新闻。

好在附近没人。

楚宁看着少年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拉开距离，随手翻找储物袋，思索用隐身符好还是追踪符好。

她不想让宗内弟子看到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用符箓会不会过于冒犯了？楚宁分出神心想。

飞在前面的洛尘冰突然停下，长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剑鞘“铮”的一声，余音未消，人已稳稳地站在地上。

他半垂双眸斜睨着楚宁，一张口便竖起满身扎人的刺：“师尊有话直说，能别玩我吗？”

楚宁心虚地撤回一道追踪符，笑着摊了摊手，笑容不太自然。

“那我直说了，我要去揽金宗调查一件事的真相，人手不足，我需要你的帮助。”

“去找别人，我没空。”

“我只有你一个徒弟。”楚宁打苦情牌，“你看看他们，出门在外身边都跟着徒弟，三三俩俩好不热闹。”

少年冷声道：“你喜欢热闹，便多收几个徒弟。”

楚宁立刻摆手拒绝，“踩过一次坑，不敢踩第二次。”

拜一次师能惹那么多麻烦，给她整自闭几年。要是收到一个不省心的徒弟，可没有后悔药吃，要知道，修真界的师徒规矩不止于异性师徒。

不如不收。

洛尘冰却误会了，以为楚宁在说他，脸色微沉，语气更冷：“你是在影射我不省心？”

楚宁指着自己解释：“我说我自己，你看看，剑尊收了我之后闹出多少笑话。你是天纵奇才，最让人省心，不然我哪里会找你帮忙。”

洛尘冰沉默片刻，神色稍缓，仍带着几分探究，“我不会帮忙，还会拖师尊的后腿，即便如此，师尊也要带上我吗？”

楚宁的笑容渐渐收敛，认真地看着洛尘冰。

“我相信你不会拖后腿。”

“相信我？”洛尘冰的眸光闪了闪，心底那股无法自抑的冰冷情绪几乎被楚宁一句话融化殆尽。

体内的灵团陡然安静，两行清泪也消失了。

“是大师姐！”几名弟子路过这里，互相推搡着，时不时瞅一眼楚宁，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为首的青年一袭白衣，沿着石径缓步上行，神情间带着几分拘谨，持剑行礼，低声道：“见过大师姐。”

楚宁颔首，注意到他们来的方向，“你们是要去剑锋练剑？”

几名弟子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大师姐，门中正在招收新弟子，我们去帮忙筛选。”

楚宁沉吟：“那便快去吧，若是遇到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人不在就另说了，接下来她大概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弟子们闻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应道：“多谢大师姐！”

楚宁目送他们远去。

洛尘冰看了几人一眼，又看了看楚宁，倒映着人影的眼瞳压低，长睫垂落，在眼睑洒下一片阴翳。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楚宁眼前张开，掌心向上。

“要什么？”语毕，楚宁这才想起洛尘冰不是末日里那些向她索取的人，抬眼看他，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同意跟我走了？”

她怕他反悔，当即伸手握住，洛尘冰的手如同冬日里被冰雪覆盖的岩石，自带寒气。

可他不是火灵根吗？她记得洛尘冰有一双温暖如春的手掌，而不是现在这般冰寒刺骨。

楚宁惊讶的点偏移。

她握了握，还是很冷，压下困惑，轻笑一声道：“合作愉快。”

洛尘冰：“令牌。”

楚宁嘴角微僵，弯起眼眸，“要令牌干嘛呀？”

她脸上写着“给你身份令牌让你跑吗”，揶揄的表情不带半分遮掩。

“既然是一起走，肯定要一起回的。难道我们不顺路？”

“师尊能让我不顺路吗？”洛尘冰轻嗤一声，似有不屑，没抬眼看她，俊俏的脸半沉在阴影里，眼底不见喜怒，“不考虑再收一个？”

“收什么？”

“徒弟。”

楚宁叹了口气，苦笑道：“真不敢。”

两人并肩行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楚宁侧过头看洛尘冰，见他脸色恢复正常，除了嘴唇发干，没有其他异状。

“你不疼了吗？”

洛尘冰用神识扫过丹田旁的灵团，轻描淡写道：“不疼了。”

少年神色微妙，眼睛里还透着几分迷茫，楚宁心中一紧，知道他一贯擅长忍痛。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他：“这瓶丹药你拿着，别硬撑。”

洛尘冰接过，并未立即服下，发散的目光游离不定，虚虚地落在前面的空气里。

一路上，楚宁有意无意地询问洛尘冰的身体状况，洛尘冰依旧冷淡，拒绝回答。

他们的对话不多，却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同调。

十几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步履稳健从容，不紧不慢的步子和楚宁的步伐出奇一致，连迈的左右腿都是一样的。

楚宁敏感肌发作，换掉迈出的左腿。

踏上灵舟前，楚宁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回旋镖：“所以你之前想去哪？”

洛尘冰停下脚步，目光直视楚宁，“师尊，弟子不明白，师尊今日为何这般关心我？”

楚宁干笑，回旋镖打在了自己身上。

她拿出能解释一切的万金油借口：“作为你师父，不该关心你吗？”

洛尘冰乜视着她，灵舟上没有其他人，他一言不发地凑近，苍白的脸贴过来，带着浅淡的呼吸。

楚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灵舟的船舷，指尖传来木质的冰凉触感。

她目光落在洛尘冰的脸上，那张脸如往常般冷峻，却很白很白，白得快要透明了。

少年身上溢散着属于她的冰属性灵力，她想忽视都难。

“怎么了？”

“正常情况下，师尊不会在意我去哪里，要做什么，因为师尊根本不想收我这个徒弟。”

洛尘冰轻缓地，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给师尊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真话，为何突然之间关心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体内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