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好久不见。” 店外,花半夏赶上李贵全,在他身侧矮身一福,脆生生说。
李贵全驻足,认出她后“哎呦”一声,尖细的嗓音含了三分笑;“原来是花小娘子,这是又来送药了?”
“可不是。”花半夏瞄了眼李贵全手上的药包,关切地问,“公公的腿疾又犯了?”
李贵全点点头,继而想起什么:“上回多亏小娘子的膏药,倒是轻快了不少,只不过阴天下雨仍不大好受。”
花半夏不等他说完,忙从袖中掏出一沓膏药,双手呈上:“民女近日又新做了些,今日特地拿来孝敬公公。”
李贵全看见膏药,翘起兰花指在鬓边理了理,面上很是受用:“难为花小娘子记挂着咱家。”
他是个有些傲气的人,贪财,却也不是什么钱都赚。
花半夏同他打过几次交道后已摸清了门道——求李贵全办事,须先得博其好感。
趁着气氛不错,她在李贵全接过膏药时低声说:“李公公,一会儿老地方见?”
李贵全会意,冲她眨眨眼。
*
一炷香后,花半夏站在距东市不远的一处深巷内,远远望见李贵全自巷口姗姗而来。
“花小娘子找咱家又有何贵干?”他开门见山问。
“不敢,民女想向李公公打听个人。”花半夏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张投毒人的画像,在李贵全面前展开。
李贵全瞧见那画像先是一愣,继而搓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茬,细长的眸子审视着花半夏:“小娘子问他作甚?难不成这位也与你沾亲带故?”
花半夏看出他有戒心,边否认边掏出一沓银票悄悄递向他:“公公可认得此人?”
李贵全稍事犹豫,须臾还是收了银票,轻叹一声:“他叫殷兆祥,大伙都叫他小银子。”
“敢问这位殷公公,现下归哪个局管?”
话落,李贵全干咳两声,叹道:“现下已归阎王管了。”
花半夏愣住,心里一时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又死了?
忽然想到什么,问李贵全:“他是怎么死的?”
“一年前,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失足落水了。尸首在启明池泡了大半个月才被发现。”
失足落水?又这么巧?
“公公确定是他?”
消息遭到质疑,李贵全冲花半夏翻了个白眼:“那有什么不确定?小银子的东西都被屋里人瓜分干净了,不瞒你说,咱家还分到了一只鎏金狮子银碗呢。”
花半夏像条小猎犬,迅速从李贵全的话里嗅出了的异样:“这位殷公公本事倒不小,竟能弄到这等稀罕物?”
李贵全闻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别看那小子入宫年份不长,却生了一双会捞钱的手。”
他压低声音,“说出来吓死你,那小子背地里竟攒了满满一箱金银珠宝——可惜咱家到得太晚……”
花半夏心知他们都是能捞则捞,但满满一箱金银珠宝也太不寻常:“那得办多大事,遇上什么样的贵人,才能有这等运气?”
这话问出口,她顿觉嗓子发干,心脏也跳得又快又重。
李贵全边思忖边道:“咱家看不少器物上都刻着“郑”字,乃剑南王郑府之物。”
“剑南王府?”花半夏试图在脑中搜索这处府邸,结果却一无所获。
只听李贵全道:“要知道剑南王三年前便被抄了家,府邸也早已改头换面。”他顿了顿,“可见那小子藏得有多深。”
后面他又说了一些眼红的话。
花半夏却全没听进去:三年前被抄的家,那是没机会参与去年的案子了。
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当初郑王府是谁带人查抄的?”
“那自是御史台薛庭章薛大夫。凭剑南王的品级,除了薛大夫本人,谁敢动手?”
薛庭章……花半夏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逐渐清晰:薛御史看准小银子贪财,拿金银珠宝买通了他,利用其身份之便出入万生坊下毒,事成后又担心小银子泄密,将其灭口……
“那只银碗是否还在公公手中?”
李贵全点点头。
花半夏道:“民女想买下来,求公公成全。此外,您若知晓哪位公公手上还有殷公公的东西,民女还想多收两件。”
言罢又补一句,“卖给民女,总好过黑市上那些不知根底之人。”
她知道抄家之物想脱手没那么简单。
凭李贵全的性子,有机会换成现钱,何乐而不为?何况她不只买一件。
以李贵全之精明,只需低买高卖,里外里还有赚头。
花家三代积蓄,家底殷实,加上花半夏这些年出入深山,拿珍稀药材换得的钱财,买两件金银器物倒还难不倒她。
二人当场说定,两日后,花半夏最终以一个公道价拿到两件物证。
按照最初的计划,花半夏本想将这些证据直接摆在崔宴川面前。
但薛庭章的身份却让她犹豫了。
这桩案子太大。以崔宴川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等他呈报、调查下来,花半夏怕自己连尸首都凉了,搞不好还会连崔宴川也连累了。
为今之计,须得往上告,审理此案之人至少要与薛庭章权力相当。
总之,事情闹得越大,她反而越安全。
她甚至想到了拦街告御状,但此举过于越矩,风险也太高。
一介草民哪有资格在天子面前申辩?纵使有幸不被当成刺客当街打死,也会将她交给有司处置。
对上薛庭章这等权臣,她赌不起。
再者,天子行踪难测,纵使她设法打听到,怕也来不及了。
因为韩家那桩案子,她不知道哪天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所以,还须尽快行动。
*
再次返回山脚的家,螭奴已经不在。
花半夏发现钥匙还放在原来的地方,院子各处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家中看起来和平时并无分别。
除去少了一人。
远离她意味着远离危险。
念及此,她到底是松了口气,内心某处却又像空了一块。
在替父申冤前,她最后去了趟花家墓地。
不料往回走时遇到了刚祭扫完下山的崔宴川。
因为尚隔着一段距离,花半夏本想假装没看见溜之大吉,却被崔宴川从后面叫住。
“花小娘子。”崔宴川带着他的小厮阿福快步赶上来,气喘吁吁道。
不知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是刚祭扫完之故,他的眼底覆着一层薄红。
“韩家的案子我才听说,你被叫去京兆府问话了?”他劈头盖脸问花半夏。
花半夏点点头。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只是问话而已,民女已将所见所闻如实相告,不曾被为难。”
崔宴川闻言面上一松,但紧接着又皱起眉头:“怎么未知会我一声?”
“这些事自有有司负责,少卿公务繁忙,民女不敢叨扰。”
对面安静了一瞬,崔宴川忽神色郑重地望着她道:“可我也说过,无论何时,你遇到难处,可随时来找我。”
言罢低声嘟囔,“这句小娘子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是否错觉,花半夏竟从中听出了几许幽怨。
她不禁有些局促,忙向崔宴川欠身一福,以示谢意。
崔宴川打量着她:“经过此事,小娘子想必更怀疑令尊的案子了。”
花半夏不置可否,摇头笑道:“京兆府推断是盗匪入室抢劫。”
“你相信他们所说?”
“崔少卿曾劝民女放下执念,民女后来想想,少卿所言不无道理。无凭无据,还是不做无谓臆想为好。”
崔宴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完,半晌憋出一个字:“可……”
他如今却已开始怀疑。
但只是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未能说出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之前言之凿凿说案子没问题的人是他,这才几天,又说案情存疑?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身为大理寺少卿,岂能这般信口开河?
“少卿若没别的吩咐,民女先告辞了。”
崔宴川眼睁睁望着花半夏走远,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原本,花成梁案证据确凿,加上他那几名下属死因各异,期间也无人报官追究,是以,他只认定是花半夏执念太深。
但这次,韩武才刚回京即惨遭灭门,算上先前死的四人,跟着花成梁的下属无一生还。
巧合与反常未免太多了些。
而往往事出反常必有妖。
直觉告诉他,花成梁案或许真没那么简单。
虽然以崔宴川的身份,本不该做无谓的臆想。
但证据会说话。
“假如猛虎袭君案另有隐情,一只虎好端端的,如何才会突然发疯?”他蓦地开口,像问身旁的阿福,又像在自言自语。
以往遇到案情,崔宴川也常会问身边人怎么看。
这一年多,阿福跟着他,也算见证了花成梁案的始末。
“莫不是中了毒?” 阿福稍微一想,信口说道。
崔宴川抬起眼睫,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福,直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之前因为花成梁已经亲口认罪,事实清晰,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寺卿亲自审理,是以他才并未怀疑案情会有什么纰漏。
可如今面对一个又一个不断出现的“巧合”,却让他越来越心虚。
崔宴川忽然转身就走。
“哎,世子去哪?”
“回衙门。”
去问个知情人虎尸埋在何处,查验一番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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