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消失了。
婕德看着空荡荡的教堂，慢慢收敛了笑容。
她真是个让人惊喜的人。婕德更喜欢自己了，当然，这不意味着她要向另一个自己臣服。
她只是要连那份野心一起吞噬掉。
婕德理了理裙摆，她身上的这条裙子还是卡塔库栗把她从白胡子那里接过来时穿的希顿长裙，那家伙非要说这是布蕾给她准备的。
为什么非得是这条裙子呢……大概是因为，她已经舍弃那家伙太多太多次了。
她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笔记上也没有记录。那段记忆实在失去得太早了，早到她还没有想到要用笔记录下来。
婕德深深地吐出口气来。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澄澈明得仿佛一块蓝玉髓，还未踏出门婕徳便听到了牛羊的叫声——附近应该有一座大牧场，那也是哈德家的产业。孩子们会在礼拜日前后来这里帮忙。
那真是她生命中最惬意的日子，她在厨房里研制新口味的甜品，明娜则撸起袖子教孩子们如何挤牛奶，绮丽尔会承担些兽医的活计，至于斯黛拉——哦，娇气的斯黛拉，那个哪怕来乡下都要打扮得像个飞来波女郎的家伙，可别指望她会下地干活，她只赚那些优雅但不怎么体面的钱……
随着她的步伐踏出教堂，那些回忆也戛然而止。
第一秒，“婕德”发现了她。
“她”的动作还停留在逗弄艾琳娜的那一瞬，在她们目光相对的片刻，她脸上的笑意迅速褪去，眼睛像是两颗空荡荡的黑洞，笔直地注视着她。
第二秒，左臂被咬断。
婕德不知该不该庆幸，现在她们的时间还没有同步，所以这一瞬间的疼痛在被费尔的神经捕捉前就会消失，但接下来就不一定了。婕德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矫情。没错，就让那孩子遭点罪吧，她越是同情她，越是接纳她。
第三秒，幕后黑手的身躯出现在他身后，它的气息炙热滚烫，隐隐还能听见咀嚼的声音，不用想，那是她的胳膊。
她缓缓转过身来，比起恐惧，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夏风滚动进衣领袖口的触感——燥热夹杂着凉爽，鼻息间混合着青草与泥土地的气息，那种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觉。不远处还挂着各色彩带，是村民们在为不久后的仲夏节做准备，男男女女穿着传统服饰一起载歌载舞。最后她抬起头，与阳光、建筑、草地之间唯一突兀的存在对上目光。
婕德真的不明白，就算这家伙占据了她的身体，也听不懂人话，所以究竟为什么，它要这么执着于一具躯体呢？
她无法伤害它，它也无法杀死她。无论被吃掉多少次，她的身体都会在这座迷宫中再次整合。
婕德曾想过所谓驾驭果实是什么，果实的意志又是什么。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是在她的少女时代，那天的天气很凉爽，她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最近更新的动画，少年昏昏欲睡的心跳逐渐与鼓声同频。
婕德平静地看着獠牙落下，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经历过千百遍。被吃掉是一种原始的恐惧，这种恐惧的本质，是生物体对“基因传递权被强行剥夺”的本能抵抗。瞪羚嗅到猎豹气味时瞬间僵直的心跳、人类在暗夜中听到异响时汗毛竖立的战栗，都源自同一套进化逻辑——对捕食者的高效识别与反应系统，是自然选择赋予生命的“生存算法”。
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如同永不停歇的军备竞赛。早期海洋中三叶虫演化出硬壳躲避奇虾的捕食；恐龙时代的哺乳动物被迫发展出夜行性与嗅觉优势；灵长类大脑皮层中专门识别蛇类S形曲线的神经模块，更是直接印证了恐惧如何塑造生理结构。每一次被捕食的惨烈代价，都通过自然选择将更敏锐的恐惧反应编码进幸存者的基因中。
是恐惧吗？
恐惧从来不是什么负面情绪，相反，恐惧是最好的自我防御机制。在进化历程中，那些对捕食者反应迟钝的个体迟早会被湮灭在基因池外。
是生存吗？
不，她明白的，是死亡。
那是在第一次与卡塔库栗接吻的记忆被吃掉时，她想通了这点，然后她陷入了更深的虚无中。
死亡意味着个体基因传递的戛然而止，意味着存在痕迹的彻底湮灭。
原始部落用葬礼与祖先崇拜消解死亡的随机性，将个体纳入永恒的集体叙事。现代社会中，医疗技术将死亡隔离在ICU的电子仪器之后，殡葬工业化割裂了生者与死者的空间联结，当死亡不再是公共仪式的一部分，个体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命意义的虚空。死亡带来的恐惧，早已不局限于物质的消亡，而是一种存在焦虑。
对于婕德而言，最悲哀的事情不过是，她既无法死去，也无法活着。在很长一段时间支撑她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或许她能够觉醒果实，或许另一个她能够拯救她。
婕德抬头看着野兽的獠牙落下。
她依旧是个怯懦的人，依旧无法将死亡踩在脚下，但就是这样渺小的存在，在亿万年的进化中一次又一次拓宽生存的边界。
碾碎、重组、进攻、错误、数据收集......恶魔果实能力调用轨迹、内核对象钩子位置、情绪溢出漏洞偏移量......这里是她的精神世界，每一次侵蚀都会被捕捉到痕迹，而顺着痕迹追踪，她同样可以找到加姆最脆弱、也最核心的本源。
这只野兽真是太笨了，估计永远也意识不到，它的吞噬行为会被自己当作调试断点。婕德抬起头，加姆的影子一点点笼罩下来，她却没有一点要逃跑的意思，放任血盆大口落下，仿佛献祭血肉的羔羊。
但往往，猎手会伪装成猎物的模样。
究竟谁会先吞噬谁呢，魔犬加姆？
*
正如预知的那样，卡塔库栗发现了婕德。
此刻的她并不如预见的那般，被簇拥在雪色的焰火之间，相反，她毫无知觉地躺在教堂前，身上只浮现出几朵白色的焰花。
卡塔库栗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平静——或许所有情绪到达顶点都是平静的。
正如那天婕德平静地奔赴死亡。
他命令下属止步，自己则缓缓向前走去。只是短短几步，他却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细数了一遍。
那是在她离开很久以后，卡塔库栗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她并不单纯是为了他选择了死亡，她一直把自己当作是那只掀起来飓风的蝴蝶，而蝴蝶妄想对一整场灾难负责。
想通这点并不会让他更好受。
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爱着的只是一场暴雨，一场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暴雨。
或许他爱着的只是她自说自话地闯进他世界的那一秒，或许他爱着的只是她不想摘下他围巾的那一秒，或许他爱着的只是可以在她身旁获得片刻安宁的那一秒。
或许他爱着的，只是被人倾心爱慕的那一秒。
但就在那刻他忽然意识到他错了，他能够得到那一切，并非是因为她的爱，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好的人。
她就是那样好的人。
卡塔库栗终于走到了婕德面前，不知为何，她变回了那副他熟悉的样子——兽耳兽尾，赤红长发。唯一不同的是，她似乎长高了一些，身形超过了四米。
无论是婕德还是费尔都不要紧了，按照他的立场，现在他应该杀了她。他的生命中并不只有恋人这一个角色，哪怕她不止一次为他豁出性命，他也应当坚守自己的责任。大不了，他来为她的故友与领地负责。
卡塔库栗忽然有些庆幸，她留下的阵痛无休无止，因此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能在愤怒冲昏头脑前先一步分析出她的动因——
她不会做那样的决定，她想要的只是夺回凯撒。而她现在还留在这里，要么是被同僚抛弃了，要么……
他慢慢蹲下身来，伸出手想要确定她的脉搏，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要么，她想要弥补这一切。
“痛——”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卡塔库栗的心脏猛地一惊，他的视线顺着小臂看去，与那双翡翠色的瞳孔对上。
痛？
“果然好痛啊。”费尔有些后悔在婕德面前逞英雄了，那家伙还真是毫无顾忌。随后费尔注意到了卡塔库栗，但她的脑子可不够处理眼前的状况。他现在在生气？看上去似乎是的，好吧，好吧，让她安抚一下他，免得他来碍事。
费尔就着她抓住的那只胳膊，直接倒了下去：“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解释，我现在已经被你抓住了，我做不了什么的，让我为现在的一切负责，好吗？”
卡塔库栗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她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手臂上。
那些白色的焰火果然和她有关系。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卡塔库栗不动声色道，他可还没放弃杀了她再对她负责这个计划呢。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地调整姿势托住了她，等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时，费尔的巴掌也扇了过来。
扇了过来。
“唧唧歪歪的烦死了！你现在别和我说话！想知道什么不会用自己的见闻色看吗！”见面前的人并没有被轻飘飘地敷衍过去，费尔忽然发起飙来——安抚个屁安抚，她现在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啃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肚子开了个大窟窿，除了痛觉，还有大量的信息汇入她的脑海，她要处理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管他什么卡塔库里卡塔库外，就不能给她省点心吗？
这一巴掌的效果实在显著，卡塔库栗果然没再和她说话。
他只觉得有些荒谬，荒谬之余他也冷静了下来。
卡塔库栗从来不是什么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家伙，如果婕德的所作所为威胁到了他最珍爱的家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抹除——反之，婕德也会对他做相同的事。
他们就是这样截然相反又在本质上极其相似的人。
从他看到的未来中，卡塔库栗断定留在这里能比寻找资料救回更多人。
“所有人，去凯撒的研究所！”卡塔库栗当机立断下令道：“回复佩罗斯哥，我遇到了海军方的人，抽不开身。”
那些卫兵站在卡塔库栗身后，只能看见一只手从他庞大的身躯中漏出，他们不明白他们的指挥官为什么要更改任务目标向这边赶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撤销了上一个指令，但服从已是他们的天性。他们相信卡塔库栗会拯救这个国家。
费尔没有辜负卡塔库栗的期望。
死亡......拒绝......拒绝......死亡......随着她的指甲因疼痛嵌入他的皮肉，纯白的焰火也慢慢升起，在她的四周形成一道焰墙。
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庞大，她的体温不断攀升，身体在兽与人之间不断切换。
这件事她早就做过的，只有被加姆判定死亡的灵魂可以穿过冥界大门。这场灾难因她的蝴蝶效应引起，这些灵魂本不应在这里死亡。
她要拒绝他们的死亡。费尔觉得自己还可以召唤更多的冷焰，但另一个问题又摆在了眼前——她的见闻色被关掉了。那她要怎么锁定那些灵魂呢？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她那随时会宕机的大脑思索着，这时她再次注意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啊，这不是，还有一台处理器呢嘛？
卡塔库栗看着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将他放开，随后捧起了他的脸颊，像是抚摸一只小狗那样。
刚刚骂完他，她的身体又像是蛇一样缠了上来，炙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胸膛、脖颈、下巴。
“能借你的见闻色用一用吗，卡塔库栗先生？”她的唇瓣一开一合，如是说道。
昏迷醒来遇见顶级魅魔，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蛋糕岛篇。接下来还有罗西南迪篇，病毒篇，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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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重写）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