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师兄,对方年纪轻轻修为就远高于你我,你又怎知她们不是仙洲人?”
宋千帆苦苦劝说,两家长辈有交情,此番他二人便结伴来人间游玩。可这乌庭玉仗着出身,一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未料想此话落在乌庭玉耳中,竟揪起他心底暗藏的不平。仙洲若有这个年纪的结丹女修来凡间,他岂会不知?那些女子的动向他了如指掌,人间资源稀缺,道统已断,谁知她们是不是依附于高阶修士。
说不定只是高阶炉鼎。
他行走间瞥见衣角上的云纹,这才重新端上傲色,嘲弄地回头觑一眼,哼笑道:“宋师弟,就是因为你迂腐守旧,不懂变通,才一直在筑基中期打转,在家族里亦不得重用。而为兄我已是筑基大圆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学着些。”
宋千帆蹙眉:“你可是有未婚妻的!若要论阴阳调和,她东篱温氏对此道多有钻研,你又何必招惹旁人。”
提到温家那位,乌庭玉面色微冷。他本就不喜其出身,好在她天资不俗继承家主之位不无可能,这才一直忍耐至今。
可近日,温家意图刺杀天机府少主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丢人,家族羽翼也被剪去大半,他为何不趁此换一个出身更高的妻子。
“哼。”他头也不回,“难不成宋师弟看上了哪一个,说出来,为兄可以考虑让给你。”
争吵声由远及近,戚琼笑了笑,眼皮一抬,对上汪瑜同样暗含深意的双眸。
“二位道友年纪轻轻就已是结丹修士,幸会幸会。”乌庭玉人还未至,恼人的笑声已远远飘来。
汪瑜抿茶,毫不避讳地释放威压,以余光视人。
结丹中期!
乌庭玉猝不及防被压制在地,环顾一圈,发现只有他保持这个屈辱的姿势,连宋千帆都好端端在后面站着。那些凡人还好奇地朝他看来,矜持地掩唇嬉笑,几个无知凡人,竟也敢在背后嘲笑他。他不由心下怨恨,抬头问:“我可有得罪前辈之处?”
称呼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修为前辈,他自是心不甘情不愿。
难不成他的话被听见了,乌庭玉有些懊恼,心道她竟刻意关注他。视线划过坐在旁笑吟吟的女修,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腕上妖蛇,双眼狭长灵动,仿若也是一条毒蛇。
至于端坐在中间的凡人男子,竟也敢高高在上地鄙夷他。
他表面笑得风度翩翩,心底却想狠狠玩弄二女以消心头之火。他素来善于伪装,最会哄骗妙龄少女,登时变了语调,饱含歉意道:“在下从仙洲来,乍见两位仙子。不由生出亲近之感。这里有两枚美容养颜的丹药,还望二位前辈原谅我的冒失。”
生怕对面会被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欺骗,宋千帆立马上前躬身:“晚辈宋千帆,这位是乌庭玉。近日乌兄喜逢亲事,一时骄矜才冒犯了二位。”
乌庭玉却不想就此罢休,又将枪头对准那凡男,自顾自问:“这位兄台莫不是也身具灵根,与二位前辈师出同门?”
慕俨双手置于膝上,闻言抬眸:“某不过一介布衣,比不得仙师蒙天垂怜。”
戚琼唇角微勾,怀疑慕俨想说此人愚笨,赶快让老天收了去。这位前太子看似光风霁月,言辞间却藏锋犀利。
乌庭玉却觉拉回几分薄面,正欲挖苦作践几句,猝不及防再度被汪瑜轻易掀翻在地。
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九阳修士果真狂浪,便是在前辈面前依旧谈笑风生。来日我去拜会,倒要看看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好徒弟。”
此话一出,乌庭玉顿生警觉。
他当即俯首,“前辈可是……汪少主?”
九阳学宫之下,也只有两府的主事人敢如此说话。年龄符合的唯有天机府汪瑜,失策!
余光暗瞥另一名女修,其穿着普通,腰间挂着最低等的藏宝袋,必不是天机府门人。与汪瑜估计也是泛泛之交。他面色难看,在汪瑜收回威压后一言不发地离去。宋千帆忙朝三人拱手,随之匆忙跟上。
汪瑜看向云淡风轻的慕俨,低头攥紧手中茶杯。
戚琼冷眼旁观,没有灵根的人岁寿至多百余年。更何况二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此事她不便参与,索性起身。
“时辰尚早,我想去看看帝都的盛景。”
不同于青州海城,帝都繁华若梦。高阁楼台随处可见,街道宽阔,两侧并酒肆茶楼,货郎沿街串巷,更有北人胡商往来。
远眺宫阙,可见一座七层高的楼阁。街市喧闹,人来客往,一片歌舞升平。
菜花蛇新奇地张望,忍不住缩成泥鳅,顺着地砖缝隙先一步往前去,帝都百姓无不一脸欢愉。戚琼置身其中,弯了弯唇角,悬浮的心因此宁静。
“叮叮。”她主动摇铃。
对面之人先静默片刻,才开口:“你找我。”
戚琼缓步走在闹市中,“若无残图,我们本应天各一方从无交集。既然前辈并非器灵,便没有理由再助我修行,不如就此作罢。”
“幸好还没练习刀法,前辈的相助之情日后当还。过往一路相随也算全了这份情谊,免得你我拿捏对方软肋,到最后……”
她止住话头,意味明显。四周喧嚣,她只觉松快。慕怀朝却独自坐在石桌前,一颗心冷得像冰。
前辈……
他飞扬的眉紧蹙,薄唇撇成一条直线,眼睫垂落,目不斜视地注视桌面。那双漂亮的眸子更显妖异,他抬手轻抚残卷,宽大的袖摆盖住怀中一件法器。
那是一面圆镜。
“你曾说想找一个人,给我一月时间。”他主动争取。一月就好,届时他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绝色歌姬倚在楼阁拨弹琵琶,乐声靡靡。前方缓缓行来一顶轿子,街道忽然变得有些拥堵。
她心道:“此事……”
“戚琼,有一点我没有骗你。人间的山川美景,四时风光,从不在我眼中。”
小轿从旁走,一只素手拨开轿帘,妖冶的面庞一晃而过。女人穿锦衣,乌发高高盘起,发髻上嵌满珠翠。腕上戴玉镯,耳坠东珠。匆忙擦肩而过,戚琼脚步顿住。
顾不得慕怀朝,她追上去一把扯开帘布,一字一顿咬牙:“薛从霜!”
薛从霜捂住心口,涂满丹蔻的十指细长洁白,惊疑不定道:“你?”
她看着满面阴沉的戚琼,缩到轿子角落,转瞬又反应过来,敲着轿壁催促:“停下来作甚?别叫老爷少爷等急了,还不快走。”
有小厮道:“是,夫人。”
轿帘从指间被抽走,戚琼愣在原地,呆呆盯着地面。
四下传来议论声,有人打趣道:“这般年轻,你猜她是王员外的私生女还是相好?”
“我看是上门寻父的私生女,那王员外年轻时比现在还不知收敛。谁知道在外有多少外室,他平日更是花楼的常客。”
“方才轿子里那位是员外爷的第四房小妾,别看是半老徐娘,如今府内府外可都是她说了算,原配正室死得惨呐。”
“员外爷怎么可能认下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人家又不是没有自己承欢膝下的女儿。”
浪潮般的议论四散,怨毒的声音荡回耳畔。
“你为什么要打搅我如今的生活?”
“这是你弟弟,你们是同一日生辰。来,一会儿我们同去祖父家,府里都已布置好了。”
“你怎么配叫琼,瑕乃污点,配以厄才该是你的名字。戚望之,这就是你我的女儿啊。”
“你可是爹和娘的女儿,是整个青州最耀眼的明珠!”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歌姬换了一首轻柔小调,却吟唱得她发晕。戚琼扭头,顷刻拦在小轿前方。压抑心底波涛骇浪,冷冷地道:“出来。”
里面的人声调尖锐:“你就非要逼死娘吗!”
“戚琼。”那道声音如翠玉相碰,似山谷清风,空灵又莫名令人心安,“你的识海被蒙了一层雾,灰败又幽冷,不要入魔障。”
“我明白,那人引我入幻境,不就是想让我在狂乱状态中失手错杀凡人。他好在暗地偷袭,甚至让我道心破碎。再不济让我出出丑,惹一笔孽债也好。”
“他看出我没有靠山。”
戚琼面色已经冷得吓人,余光扫过围观看戏的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愤怒。
看到毫无悔改的薛从霜,她忍不住半真半假地发泄。
“我可以借你一只眼睛。”慕怀朝的声音很轻,“找到他,反杀他,作践他,让你快活。”
他还在等一月之约的答案。
戚琼轻笑:“为什么?”
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慕怀朝没有立刻回答,她却再度逼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你凭什么,你究竟凭什么啊?”
“凭我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你的人!戚琼,你敢不敢赌?”
“狂妄!厌世之人,也有从囚牢出来的勇气吗!”
慕怀朝摩挲掌心圆镜,右眼却逐渐出现一抹艳色。他淡笑:“因为我同你一样,是好人。”
此刻,他们眼底是同一幅风景。
戚琼笑道:“那就让两个好人一起下地狱吧。”
她双目前所未有的清澈,眼中精光一击击中抬轿小厮。小厮将惊呼吞入口中,连同薛从霜那抹艳丽的衣角,精巧的小轿随迷雾散开。
乌庭玉站在二楼,扶着冒血的肩膀,脸上愤恨还未收回。他眼底蹿火,被结丹修士全力一击,无论身体还是神魂都不好受。
他分明要成功了!
引灵铃能影响心神,勾起人心底最愤懑,最感伤的事。一切欲念与怨念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本是来饮酒的,谁料正巧见此女从楼下经过,才偶起报复之心。他毫不畏惧地回瞪,做了又如何,汪瑜还能为了一个外人上他师门讨说法?
戚琼也不恼,看到蜿蜒回来的菜花,勾勾手指道:“小蛇,过来。”
她捞起蛇,眼见天幕昏黄,已临近傍晚。
她迎着斜阳,缓步朝前走去,忽然问:“仙洲的落日,也这样美丽吗?”
菜花蛇本趴在她肩上,闻言愣愣地扭过蛇头。她的眼睛好似琉璃,比那日薄西山的景还要夺目。
慕怀朝走出阴冷的洞府,浮上高空,望向金芒万丈的远山。他迎着落日飞去,忽然道:“我可以将此景渡给你,还有……我的样子。”
“戚琼,明日见。”
戚琼只觉浑身暖融融,一道视线却始终凝在背后。她回头,瞥见客栈二楼那张熟悉的脸。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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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借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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