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祁跪了一夜?”李晟问道。
“回陛下,跪了一夜外加一上午。”苏公公回道。
“让他回去。”
“陛下,卓大人说不让他见陆将军,他便一直跪下去。”
“好,好的很,他这是在威胁朕。”李晟冷笑一声:“让他跪,看他跪到何时。”
一日转瞬即逝,天色渐暗,晚霞的余晖缓缓消散,今日的折子堆积如山,李晟整日都未离开养心殿,就连用膳也是在此殿内解决。
“卓祁还在殿外?”李晟抬首望向窗外,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回陛下,卓大人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苏公公有些不忍心,忍不住多说了一嘴:“奴才看了也着实心疼。”
“那你去替他跪,就不心疼了。”
“回陛下,也行。”说着苏公公就向着殿外走去。
“……回来。”听到李晟的呼喊,苏公公又折返回来。李晟沉思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随朕出去看看。”
“是。”
秋日的夜晚,凉风阵阵,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卓祁直直地跪于养心殿外,一天一夜里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多次前来劝说,却都无济于事,他依旧不为所动,一心要见到李晟。
昨夜发生了刺杀之事,李晟也没有按照原计划在秋宛院过夜,而是在侍卫的严密保护下连夜回宫,并称受了惊吓,谁也不见。
卓祁离开秋宛院后未曾回侯府,而是直接进宫面圣,李晟不见他,他也没有勉强,直挺挺地跪在殿外,并直言李晟一个时辰不见他,他便跪一个时辰。
夜半三更,养心殿内的烛火熄灭,卓祁想着李晟要休息必定要回寝宫,他也有机会见李晟一面,不料等来的却是苏公公的劝说。
“大人,陛下在养心殿睡下了,天凉,您快回去吧。”
卓祁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直了直腰,依旧不为所动,苏公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到殿门口守着。
“公公,大人还是不肯回去吗?”
“是,高统领去劝劝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高恭命令手下的御林军先去巡更,自己则来到卓祁的侧面,提起衣摆蹲了下去,道:“大人,身子要紧,将军定然无恙,不会平白蒙冤,在下送您回去,免得将军担心。”说着抬手去扶他,却被卓祁阻止。
他嘴唇干裂,声音沙哑:“高统领,你与敬辞相识多年,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刺杀之事的对不对?”
高恭闭了闭眸子,还是坚持扶他起身,道:“将军断不会做出此等事,定然是有人诬陷所致。”
“所以我更不能走。”卓祁感到唇上有些湿润,抬手轻碰,是唇干裂出了血,他胡乱地擦了擦,摇了摇头,道:“唯有见到敬辞才可知事情缘由,我只能恳求陛下准我去见他。”
高恭眉头微皱,拍了拍卓祁的肩膀:“可大人这般执拗,若伤了身子,又如何为陆将军伸冤?”
“我意已决,高统领不必再劝。”
高恭无奈起身,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了一两步又停了下来,道:“我已打点好了狱卒,他们不会私自用刑,大人放心。”
“多谢高统领。”
又是几个时辰转眼而过,天边泛起鱼肚白,卓祁已经到了极限,双膝肿得老高,血迹凝固在唇上,身子也摇摇晃晃,仿若下一刻便要晕倒在地。
只听“吱呀”一声,养心殿的门不知何时敞开,李晟在苏公公的陪同下走出殿门。
卓祁身形摇晃,却还是强撑着行礼:“陛下。”
李晟看着卓祁憔悴的模样,心中有所触动,语气缓和了些:“你这是何苦?”
卓祁抬起头,身姿依旧挺拔:“陛下,陆将军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行刺,还请陛下准臣见一见将军。”
“你在此跪了一天一夜,就为了说此事吗?”李晟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卓祁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声音听不出感情:“往昔你与陆淮总是看不顺眼,今日倒是担心起来了。“
卓祁的咽喉动了动,道:”去年陛下赐婚,臣与将军的确互相看不上,但相处久了,感情也就渐渐有了,臣已将陆将军当□□人,臣不可能放下将军不管。”
他顿了顿,说出令李晟怒气爆发的话:“倘若陛下不消气,臣就在此跪至陛下消气。”
“混账!”李晟被气昏了头,手指微微颤抖,他上前狠狠甩了卓祁一耳光,几乎说不出话:“你、你敢威胁朕,卓祁,这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忤逆朕。”
卓祁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身子受不住如此打击,他顿时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向旁边倒去,缓了片刻,眼前景象慢慢恢复,他又一次直起身来,道:
“臣也是第一次恳求陛下,请陛下恕罪。”话落对着李晟跪叩下去。
“求陛下开恩。”
李晟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沉默起来,良久,他才开口:“罢了,朕就准你去见陆淮,朕给你三日,倘若查不出真相,不只是陆淮要受到重罚,你也要禁足丞相府半年。”说罢便拂袖离开。
“多谢陛下。”
卓祁艰难地站起身来,双腿颤颤抖抖,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旁边正欲离开的苏公公眼见卓祁要倒下去,连忙将其扶住:“大人跪了一日一夜,先去偏殿休息下也不迟。”
“好。”卓祁本欲拒绝,但想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去见陆淮,难免会使他担心,也就应下了。
苏公公将卓祁扶至偏殿,备足了茶水,道:“请大人稍等片刻,御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多谢苏公公。”卓祁撩起衣摆,揉了揉酸涩的小腿:“陛下网开一面已是不易,公公莫要在此停留,以免惹怒陛下。”
苏公公微微颔首,道:“大人好生歇息。”
狱中,陆淮又一次喊住路过的狱卒,问道:“兄弟,卓大人如何了?有消息了吗?”
狱卒停下脚步,面露难色:“将军,小的知道您担心卓大人,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真的不知。”
“啧。”陆淮急得直跺脚,他今日午时才听说自他入狱时,卓祁就在宫中跪着求李晟,当下已过戌时还没有卓祁的消息,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关押他的这间是牢狱的最靠里的一间,牢狱的房顶几乎与外面的地面齐平,只留了一个不足手臂之长的窗子。
那窗子狭小逼仄,也没有阳光照进来,以至于牢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时不时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传来。
观察整间牢房,除了有张破旧的桌子,有个微弱闪烁的蜡烛,还有一张满是霉斑的草席,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了。
转眼一炷香的时辰已过,狱卒左右张望一番,来到关押陆淮的牢房前,轻声道:“将军,将军,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允许大人来见将军您。”
陆淮闻言立刻站起身来,道:“真的吗?何时?”
狱卒看了看身后,点头道:“是真的,但何时来就不知了。”
陆淮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笑容,反而眉头紧蹙担心起来,关押他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牢狱,而是关押朝中重臣的地方,在皇宫的最北面,卓祁跪了如此之久,定然行动不便,异常难受,还要跑这么远来看他。
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拍了拍脑袋,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在脑中排列一遍,沈侍郎诬陷他到底有何好处?难道这是报复吗?因他没有加入他们?
陆淮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是诬陷,计划定然是极好的,但再好的计划也会有漏洞,可这个漏洞到底从何得知。
他起身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地上的枯草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不久,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向外看去,这一看便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知安。”他下意识说出那个名字,声音很小,但足以使两位心意相通之人听到。
卓祁脚步一顿,但立刻恢复正常,抬首望去,并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分明只分离了一日,但在视线相交时,却似许久未曾见过一般,陆淮瞬间红了眼眶,他切实地感受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他十六岁领兵挂帅之时便再也未曾流过眼泪,几年来无论是受伤还是被炸得全身如瘫痪般皆没有哭过,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哪怕刮骨疗毒都不在话下,直至今日。
他都要忘记流泪是何感觉,今日倒是体验上了。
“本以为将军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如今怎么还哭上了?”卓祁隔着牢栏笑了笑,转身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陆淮擦了擦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道:“哪有——”刚一开口便愣住,他的声音已然有了些哑然,只是不明显而已。
他咳了两下,道:“你看错了,哪里有?”
“别装了将军,害怕就直说,本官护着你。”
狱卒打开牢门,叮嘱了句“别说太久了”就转身离去。
卓祁来到陆淮身边,将手中披风轻柔地披在陆淮身上,道:“夜里凉,我顺便带了披风。”他躬身凑近陆淮的脸,单手覆上他的眼眶,柔声道:“不哭了。”
陆淮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坐下,卓祁脸色一变,虽只有一瞬间,但陆淮还是察觉到了,他轻轻覆上卓祁的左膝,责怪道:“真傻。”
“嗯?什么?”
“我说你真傻,为了来见我一面,双腿都不要了吗?”陆淮的语气有些指责的意思。
卓祁笑了笑,神色轻松,满不在乎地说道:“能见到你,这双腿不要也罢。”
“莫要胡说。“陆淮眉头紧皱,一脸心疼,“若你因此落下病根,我如何心安。”
卓祁握住陆淮的手,道:“放心,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些时日便好,倒是你,信封之事为何不与我说?”
“怕你担心。”
“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卓祁问。
陆淮叹了叹气,将那日的事全部说与卓祁,卓祁微微抿唇,开口道:“你早该与我说的,这分明就是为你下的局,引你入圈套,你才是真傻”
陆淮笑了笑,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分析道:“整个局下来行云流水,我想了想,信封他没有亲自送来是害怕被吴叔看到样貌,才找了小赵跑腿,但只是送信,吴叔又年纪大了,也不会记得太清楚,所以……”
“所以他的身上或脸上有什么能使人一眼便能记住的东西,或是胎记,或是疤痕。”卓祁接过话茬,接着分析,“那你说的喜爱在驿站旁跑腿的小赵就是关键人证,他定会记得送信之人的样貌。”
小赵替人跑腿送信,那定然是闲着无聊之人赚取外快,能够闲着的年纪只有少郎与老者,老者不会干跑腿之事,那就只有少郎。
少郎年纪较小,好奇心重,对一些样貌怪异的人会多看一眼,这才隔了两天,他定然记得。
“没错。”陆淮握紧了卓祁的手,又仔细想了想:“还有醉仙楼里沈侍郎身边的小厮也有些异常,倘若这件事只涉及到沈侍郎与送信之人,那小厮极有可能就是送信之人!”
“那小厮脸上可有什么异常?”卓祁问。
又说不通了,他进房门前还特意观察过小厮,并无异常。
“那小厮的脸正常的很,只是——”陆淮忽的想起了何事,顿时恍然大悟,“对了,人皮面具,是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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