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也许是一分钟,或者两分钟。
有栖川绘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她怔愣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美纱!!!”
悲痛欲绝的惊呼从门后响起,两道身影自她身边冲了过去,扑在了沙发上。
如慢镜头般播放,恍惚间,绘里像在做梦般地,意识到那个死去女孩的面容和她似乎有一些相似。
是这样啊,他们找的,不是她啊。
他们在抛下她后,已经有了新的孩子。
他们做出的妥协与让步,都是因为另一个孩子。
她却如此愚蠢,自以为是地期待着,纠结是否要因此原谅过去的抛弃...哈,
多么可笑,她有什么资格,就连过去,五年,1826天,时刻难解的怨恨也变得可笑起来。
五年消融于一天,
只消一瞬,凝于此时,她的情感,她的行动,都变得如此令人发笑,
就像一出劣质戏剧中的丑角,明明无人在意,却自顾自地心潮起伏,自以为是想要成为主角,成为英雄,自顾自地幻想那些抛弃她后的后悔,自顾自地矜持着...
多余,如此多余。
少女僵硬站在原地,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寒风中,只有彻骨寒冷。
想要消失,却无力挪动脚步。
终于,审判的铡刀轰然坠落。
目光投了过来,落在她手拿的枪上,落在她脸上,像刀子一样,割肉剜血,
是憎恶,他们看向她,以一如既往、更甚更深刻的憎恶,
“怪不得,怪不得偏偏盯上我们家,怪不得,偏偏绑架了美纱,是你啊,没安好心的怪物...”
那些混乱的,意义不明的声音,是声音吗?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脑中传来震耳轰鸣。
她跌倒了,
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落了上来。
熟悉,又陌生。
她蜷缩着,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但意识却仿佛脱离了破败躯壳,上升。
她是什么呢,为什么,在这里?
是什么呢,
是怎么发生的呀,这一切...
被算计了吧,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连痛苦都显得多余,连绝望也没有力气。
毫无预兆地,想起空气,想起流水,想要扩散,若能崩解,若她融入空中....
好漫长,时间真的好漫长,每一秒都期待着消失,每一秒都在延长,连疼痛,也熟悉到令人厌倦。
头发被拉扯,头颅撞在墙上,眼眶被踢中。
手指痉挛着蜷缩了一瞬,又僵硬无力松开。
喉咙被扼住,溺水般下沉。
嘴唇翕动,想要吐出什么,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想要说什么,解释吗,但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声音的话...
意识变得模糊,那些一直支撑着她的,去忍受去挣扎的某种东西,也随之消散着。
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听到。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世界是死寂的,仿佛深渊,空旷到没有边际。
透明塑料薄膜包裹着她,连呼吸也是吐出再吸入的浑浊空气。
解释没有意义,是她的错。
哈...
[丑陋]、[蠢笨]、[不懂得看人脸色]....都只是借口,她啊,只是被厌恶罢了。
没能如他们的预想,没能成为他们人生戏剧上的可控角色,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可是,凭什么呢?
想要抓住什么,不甘像是气泡,沸腾着从她体内炸开。
明明他们才是造成一切的人,他们强迫她接受了并不期待的生,承受这可悲的命运,却又...
血模糊了视野,世界只剩下鲜红与黑,她看见自己血肉融化,像泡沫般漂浮、溅落,
眼皮如坠千斤,视野成了狭窄而细长的狭缝,画中线条僵直,黑红混杂。
深黑的线条,直直地延伸着,一边是零点三的深渊,而另一边,
是无数推挤的双手。
不甘心,如果就此坠落...
[不]。
[要跨过去]。
[想要抓住什么]。
然后,她真的抓住了。
扣动扳机,枪响了。
[嘭——]、[嘭——]...
哈,哈哈...呜,笑还是悲鸣...
*
二十分钟后,
黑暗的货车箱内,青年双手被手铐拷住,却并不显得狼狈,含着悠然笑意发问:“害怕吗?或许会就这样沉进横滨海呢。”
另一边,少女蜷躺在箱底,黑发散乱,双眸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焦距。
“阿啦,坏掉了。”
“还记得阿斯吗?...唔,现在叫作雾岛栗月了,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哦。”
漆黑眼球似乎动了动。
“曾经你们关系很好吧,但对于他,你一无所知啊。”
“他是怎么看你的呢?因为需要同伴而依附对方的你,现在又有什么价值?”
“憎恨吗?这样的人生,这样毫无意义的生,没有任何人会为你而来,没有一个人在意你的生死?”
话落,车停了。
车厢打开,青年迈步下车,将双手举在胸.前,朝迎面而来的高濑会人员晃了晃,镣铐的银色光泽一闪而逝。
苍白俊秀脸上露出了无害的笑容:“在下不过一介小小情报贩子,不过,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2009,横滨。
黑夜沉沉,乌云蔽月。
整理文件的间隙里,雾岛栗月不自觉再一次望向了窗外。
从高处望出去,视野一如既往的广阔,
入目先是空旷深邃的夜空,天幕如遮,在地平线尽头垂落,笼盖四野。
天穹下方,密集建筑群如黑树组成的森林,鳞次栉比,林立在横滨土地上。
交错的灯光依旧闪烁,却因为距离太远,而变得稀薄,如星子零落,愈发显得天地无垠,夜色沉厚。
自从联系费佳并拒绝离开后,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里,横滨可以说得上是平静,
港口黑手党对[STRAIN]的收尾工作按部就班进行着,而他也同样按部就班做着原来的工作。
费奥多尔离开横滨了吗?
他放弃,或者说放过自己了吗?
此般疑虑时不时就会浮现心头。
但在很多年前,他们共度的时光中,在那些残存的记忆里,雾岛栗月看得清楚,
虽然费奥多尔大部分时候都表现优雅、自矜、甚至柔弱。
然而骨子里却刻着偏执,疯狂如荒草,根植不息。
即使自己无足轻重...
他阖眸,连通植物的信息网,搜寻土地的一切信息。
然后是预料中的,一无所获。
——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真是愚蠢。
他睁开眼,自嘲想到。
费奥多尔深知他的一切,他的思维方式,他的异能力。
在植物的信息网中,信息是庞杂而抽象的,
与其说是网络,那更像海洋,由千亿信息分子组构的海洋,气味因子迭起浪花,菌群舒展涌动海潮,电平与递质如火花般,于海下转瞬即逝...
而他即使通过异能力将自己拟态出了植物的信息接受能力,但处理信息的依旧是他的大脑。
他的大脑是一个CPU,一个转译器,
若只处理已知小区域还好,但在对广域信息进行搜寻时,他无法翻译所有信息分子,便只能通过设定特定关键词进行过滤。
而费奥多尔了解他,了解他依循的关键词——气味,特征,频率....只需要微小的改变,就能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他找不到对方,除非对方愿意被他找到。
主动权从不在他手中。
*
长风吹拂,自狭小窗隙渗入,吹得桌上纸张猎猎作响。
雾岛栗月收回思绪,将视线重新投到手中文件上。
剩下的工作并不多,刚这么想着,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拿起手机之前,某种异样又模糊的预感自他心中一闪而过,
然后,他看清了来电号码,
按下接听键:“栗月,是我哦...”
是绘里的声音,在狭缝风声里,原本熟悉的嗓音夹杂了几分怪异,像是说着悄悄话,尾音却愉悦扭曲着上扬。
“你——”长长的停顿后,才有声音继续传来:“会来、救、我、吗、”
那是如同坏掉的机械般,迟缓又破碎的声音。
拿着手机的手不由用力握紧了。
雾岛栗月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看见绘里号码时,陡然升起的不详预感。
电话那头换人了,“就是这样,阿斯,我们被高濑会抓住了。”
费奥多尔的声音传来,平静又柔和:“所以,我和他们做了交易,为了保住性命,需要用港.黑的情报作为交换。”
“......”
“成为我的钥匙吧,你知道怎么做,对吗?”
“嗯。”
“费佳,”雾岛栗月忽然出声,叫住了对方。
“嗯?”听筒里传来费奥多尔带着笑意的鼻音,熟稔又温和。
雾岛栗月的声音很轻,却很平稳,他道:“这也是交易。”
既然是交易,那么在见面之前,就要保证筹码的安全。
顿了顿,传来了应答:“好哦。”
电话被挂断了,雾岛栗月注视着桌面,或者说,只是将视线放在前方而已。
他对费奥多尔足够熟悉,深知对方玩弄人心的手段。
让目标陷入绝望,然后操控其心灵,这是对方最常用的方法。
而现在,绘里成为了那个目标,成为了对费奥多尔言听计从,失去自我的棋子。
其中细节不用深究,雾岛栗月也能明白,是因为他。
因为他把从前的手机给了绘里,绘里才会被费佳发现。
因为他屏蔽了费奥多尔的位置追踪程序,绘里才会被盯上。
因为他不愿意离开横滨,绘里的心灵才会被摧毁。
是因为他啊...
四年过去了,费奥多尔的恶趣味还是没有改变,他早该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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