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黛玉来信后,宝钗犹如醍醐灌顶,她本就极聪慧,只是缺少历练不能放开眼界,经这一提点立即有了新想法。
黛玉嘴上说着要让宝钗知道自己的厉害之处,实则并未居功,实说是琏二嫂子的主意,又将自己为她掩盖编纂的故事也一并附上。
宝钗这才知道这主意为何直白又有些不解其意,一面对这位表姐产生浓厚的相交之意,一面为黛玉的细心体贴感动,又对她胡说八道的功力见长好笑。
听母亲说,那位宝玉含玉而生,性子又是聪慧僻奇的,也不知两人撞在一起又偷看了什么话本。
心里有了计较,宝钗问薛蟠借两个机灵的小厮,让他们打听哪些管事口碑较好。
薛蟠也不问妹妹做什么,将话一吩咐便出门喝酒去。
底下人平时溜须拍马惯了,以为薛蟠要试些情趣,什么颜色好的都寻了出来,只等讨赏。
见此薛宝钗哪里还不知道哥哥平日如何混账,又惊又怒,恍然下还有齿冷。底下人都敢擅自做主,揣测主人家意图,可见平日治家松懈。
宝钗素来仁厚宽和,府内就没有不服这位小姐的,但她也知道,一味仁厚在下面眼里终究会成为好糊弄。既然已经决定走一条新路子,必然不可能让人人都如意,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策。
宝钗令人拿住二人,架在凳子上一人打了二十大板,才遣人告知薛蟠。
两个小厮素来是薛蟠跟前得眼之人,他才令他两人去办事,没想到竟敢把这些风月之事捅到妹妹面前。
在薛蟠眼里,妹妹就跟个玉瓷样的人物,有一片无暇冰心,头脑也聪明,跟自己这种糙汉大不同。
他平日在妹妹面前都是细声细气说话,千万个赔小心,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气得他又亲自去揍了两拳才解气。
在薛蟠面前失了脸,养完伤早被人挤下去了,可见两人日后只能规矩当差,没机会再做些蝇营狗苟之事。
至于宝钗所托,薛蟠又找了个机灵面生的,照宝钗所说悄悄打听。
不过三日宝钗便收到一叠名单,里面不论远近大小铺子,还记录了哪个店家哪样东西出名,宝钗将人叫到跟前来问,他甚至能说出其中一二的轶事。
宝钗详端他,“你倒是机灵,你可是读过书?”
“多谢小姐夸奖,小人侥幸被先老爷点为公子陪读,曾一同蒙学,故识得几个字,只读过《三字经》和《百家姓》。”
“你可愿到我身边听候差使?”薛宝钗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变化。
“小人华茂愿意。”他虽不明白小姐为何这样问,但谁会驳了小姐的话!
“去与哥哥说一声,你日后就专为我办事,月例改为二两银子,后面事若办得漂亮另有添头。”
华茂大喜过望,公子虽然赏赐阔绰,可哪里有他的份,如今小姐涨了他的月例,攒两年就可买一处两间的房屋!
待他走后,宝钗将名单上的老字号划去,又吩咐身边的莺儿暗中打听其余管事的人品、家里、主管年限等。
宝钗在思索置何业时,又被母亲唤去谈话。
说及小厮之事,宝钗借故劝说母亲更换管事一事。
薛姨妈为难道:“他们都是你父亲留下的旧交,我若辞了别人岂不寒心?”
“他们经营不善,我们不指望铺子进益,反而贴钱进去是哪里的道理?”宝钗耐心劝导母亲,“我们怕别人心寒,那些叔父却不怕我们心寒,欺负寡母不懂商事哥哥贪玩撑不起家业,愚玩我们罢了。”
“莺儿返家回来与我们说,她们外面人买东西根本不止底下报给我们的价,只怕父亲亡故日久,人心变了。”
薛姨妈哪里想到还有这等事,管家走后她愈觉吃力,幸好还有陪嫁丫鬟与宝钗帮衬才能应付家事,只觉无力外务。
连问:“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又说:“底下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欺瞒主家,就是料定我们不会仔细核对账目。几年下来怕是松懈许多,我们暗地去别处请几位账房先生来查账,打他个措手不及必有所获。”
薛姨妈犹豫再三,守住丈夫遗产的决心还是占了上风,终是应下这事。
宝钗趁机又说了新管事之事,只说自己让哥哥派人寻了几位管事,若是可靠后面用作替补。
薛姨妈正盼着儿子做点正事,哪有不允的。
宝钗走后,薛姨妈细想又心慌得很,她第一次下这种大决定,总怕哪里出纰漏,身边丫鬟又只是精通内务的,对怎么整改商铺一概不了解。
薛姨妈便将陆远叫来府上细问,因他帮忙处理丈夫丧事,又指点薛蟠经商买卖。管家走后,薛姨妈很是信重他,将宝钗之法告知于他,询问可行否?
怎么不可行,陆远心下大骇,小的不管经营,这两年他也不似往日谨慎,账目上难免出现小纰漏,虽不是大问题,若产生了隔阂哪里还能拿到第一手消息?
他面上还是不紧不慢的,许是这几年腰包鼓囊了,也不似旧年锥子脸面、唇薄颧突,时而流露出一股精明富态。
“夫人此意自然可行,只是您不侍商事尚有一些不足之处,一是新管事对商铺事务难以快速上手,各处经营之法也不同,贸然更改伙计顾客都会不适;二是水至清则无鱼,管事或许不贪,底下伙计总是照看不到的地方,私下藏了些许好处也未知;三是账目陈积已久,主家商铺多,一时恐难以查清。”
薛姨妈又问:“那可有应对之法?”
陆远连忙跪下,哭称:“在下跟随老爷多年,如今不能为夫人解忧,实在愧对老爷。”
薛姨妈见他如此,只好先让他离去,自己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好等儿子回来再行商讨。
陆远暗自得意,管家走后他才松一口气,如今更是如鱼得水,哪里会把到嘴的银子吐出去。
这个消息他也不告诉别人,别人贪婪而他清正,必然愈加得主人家信任,届时所得更多。
他又想到,夫人已沉寂多年,他几月不过得见一面,那身素色衣裙也特别清韵,跟朵水仙花一样。
可惜夫人向来庄重,没那个意思他也不好唐突。罢了,他现在有余财也不缺这些,金陵商贾谁人不知他陆远!
对陆远的说辞,宝钗认为当变则变,不能惧变就一直循旧,壁虎断尾犹可求生。像伙计手脚不干净,兄妹二人也不在意那点薄利,抓住的遣回就是。
这第三点,还是薛蟠拍板,“这账本多,我多请几个账房就是,二个不够就五个十个总行得通了?”
宝钗为哥哥的发言逗笑,细想还真行得通,事在人为,迎难而上。
因补充道:“到时,兄长可先派人将账本全收过来,家里和底下的账房也可用,令他们隔在小室里,一本账目两人分别核对,算错者辞去,如何?”
见儿女已拿定主意,薛姨妈又操办起来。恐怕兄长不尽心,宝钗又用激将法去激薛蟠,薛蟠自然信誓旦旦要让妹妹见识自己的本事。
忙完家里事,宝钗又惦记着开铺子一事,只是不能让母亲知晓。
宝钗本欲让兄长带华茂进商会,如此一来哥哥必定会知道她的打算,也不知他允不允。兄长嘴也不可靠,喝醉说不得乘兴就说出去了。
宝钗愁闷地看着父亲桌前的《天下水陆路程》、《士商类要》、《生意世事初阶》等书,只感叹道:纵使父亲你再如何纵我,也不知晓我欲经商吧?
真是恼恨此身为女子,不得倒海效男儿。
行商厚利,但她不得出行,兄长不愿出行,旁人暂时又信不过,只得考虑坐贾,即经营铺面。
宝钗思索许久,还是决定经销丝制品,这类商品制作和售卖接触的都是女子,若是泄露了于声名无害。她也可帮扶贫苦女子,以工代济。
既然要做,宝钗思索着也不小打小闹,而是当作一项正事去办,将种桑养蚕,收茧抽丝,织造染整,都包垄下来,再寻些手艺好的绣娘专门为官家女子绣制花纹。
这事急不得,需先买地种桑,期间商铺也可先开起来卖些成品。
一步步盘算着,薛蟠也不知宝钗具体在做些什么,本着妹妹要什么我不能给的心态,就连营业的贸易凭证书都给妹妹送来了。
一季过去,宝钗在暗华茂在明的珍绣坊终于踏上正轨,查账一事也已落下帷幕。
起初三十余家大铺子只查出二万两银子的亏空,算下来一家才六百两,几年下来宝钗不信才这么点。宝钗带着兄长去请教老管家才知,从一开始收账本那里可能就被糊弄了。
现下时间日久,哪里还找得到踪迹。见公子小姐年轻,老管家又指点道:“不要只看来处,还要看归处,既有进必有出,出大于进则有猫腻。”
宝钗拜谢后,薛蟠恼怒自己被人愚弄,想到自己跟妹妹承诺会办好此事,现在竟跟个傻子一样白忙活!当即召了一批豪奴,纠集着往那些人家里而去,谁劝也不好用,被他这一犯浑,果然又搜出六七万两白银。
薛姨妈也没想到数目如此之巨,这群扒在薛府骨头上吸食的吸血虫!
薛蟠支使小厮将人揍得鼻青脸肿,全部送去见官。经此一事,他那些酒肉兄弟也稍稍被震慑住,这薛大爷时而呆性时而灵光,下手也狠,被他发觉不定会怎样。
至于查抄的银两,三人一人分了两万两,五千两送与知府交好,五千两送去供给族学。
余下的用来从牙子处买一批新下人,填补府内和商铺人手。
薛姨妈见宝钗愈发不喜繁饰,屋子跟雪洞一样光秃秃,身边伺候的人也少,便又从这批人里面指了两个丫鬟给她,一个名叫香菱,一个名叫双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