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与莺儿悄悄回府，谁知在两府相通的小门处被拦下。

“在下金荣见过薛姑娘。”原来这正是今夜在宁国府内暂住的金荣。

金荣本以为自己率先发现秦可卿，怎么也该有些赏赐，谁知等了半夜，只听说贾珍发了大火，贾蓉被打了，尤氏也被关了起来，一点没有谈及自己的功劳。

他欺软怕硬得很，放眼宁国府内竟无人可捞油水，气得大半夜睡不着，想趁乱偷一二秦可卿的首饰典卖。

这一溜达他便看见一个人影钻进秦可卿房里，金荣才听见秦可卿与贾珍有私情，心里认定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转眼就将自缢之事带来的后怕抛之脑后，猜想这也是秦可卿的奸夫。

他倒沉得住气，心知当场叫破没什么利益可求，耐心等那奸夫出来，待看清了样貌拿住了把柄，他金大爷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谁知出来的却是宝钗，金荣连忙尾随而去，眼见薛宝钗就要跨进荣国府去，他才急忙出声叫住宝钗。

“金公子为何深夜在此？”宝钗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孤男寡女深夜会面，被人瞧见只怕更要说不清了。

金荣见一面生女子护在薛宝钗身前，急中生智改了主意：“求薛姑娘看在大爷的面上，救在下一命。”

不管她为何夜见秦可卿，她贴身婢女打听之事他却是知晓的。

故金荣编了个故事，只说自己无意间撞破珍大爷对儿媳有企图，“在下因此多受珍大爷的排挤欺压，大爷当初常与我等夸赞姑娘才智，求姑娘为在下指条明路吧。”

他的鬼话宝钗一个字也不信，只是他知道可卿之事，未免紧要关头乱事，宝钗装作为他的遭遇动容。

“既如此，你若不嫌弃，先去汇宝坊做个二掌柜如何？”薛宝钗问道。

汇宝坊是薛家在京都的铺面之一，面向贵女夫人售卖珠宝首饰。宝钗一直疑心账目有问题，却因薛姨妈不愿计较无力插手，眼下正好将人插进去打擂台。

“那自然再好不过，多谢姑娘再造之恩。”金荣喜不自禁。

“夜已深，公子早些休息，宝钗先回房了。”宝钗不欲再与他纠缠。

“小姐慢走。”

金荣痴迷地看着宝钗离去，“都说薛姑娘如何妩媚动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轻易成了京都赫赫有名的大铺子的掌柜，金荣志得意满，吹着口哨得意地回家炫耀。

贾珍到底惦记秦可卿，天亮又急性地前去探望，气得那姨娘大骂：“你看他那样子，跟狗有什么区别！到底是男人，没吃到嘴里的肉，流着哈喇子追着嗅，吃到肚子里了，就跟拉出去的屎没两样！”

旁边的两个小丫鬟哪敢接话，吓得水倒了一地，又惹得一场鸡飞狗跳的叫骂。

贾珍到了秦氏门前，又被拦下。贾珍大怒，“你哪来的狗胆敢挡你珍大爷，莫不是照顾可卿不尽心，想要欺上瞒下吗！”

话罢贾珍就示意两个小厮将人拉开，“再敢阻拦，小心珍大爷将你们全部发卖了！”

瑞珠终不得拦，只能跪在地上痛哭。贾珍一路畅通无阻，可卿有气进无气出地躺在床上，宝珠在一旁伺候。

贾珍一见可卿模样，眼泪就流下来了，“你何必与自己为难？”

床上的人双目合着，无知无觉，并不能给他回应，贾珍只好问一旁伺候的宝珠，“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奶奶病入肺腑，已经回天乏术了。”宝珠捂着帕子哭起来，一边拿眼偷偷瞧贾珍。

贾珍牵起可卿的手，哭道：“我苦命的儿媳，你是府内外第一能干人，往日我最疼的就是你，没了你，我可怎么活？你年岁轻轻，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与蓉儿？”

贾珍哭得正伤心动情处，又听外边人报，“老太君与琏二奶奶携诸位小姐来看望小蓉大奶奶。”

贾珍连忙甩开手，擦干净脸起身去迎。

“可卿这孩子怎么突然想不开，我听说她昨个儿竟行自缢之事？”贾母连忙问道。

“是我那不争气的尤氏，自个儿没本领，嫉妒可卿管家，唆使底下人为难可卿，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贾珍面有愧色。

贾母使了个眼色，贾珍让下人都退出去，她才说道：“你年纪小就当府主事，你父亲沉迷修道炼丹，在家事上不能教导你。宁荣两府一直是同心同德，今日我便多句嘴。内院之事一旦与人命挂钩，此事只怕难以善了。为了贾府的颜面，为了不被那些狗鼻子御史参奏，上达天听，这事你得压下来。可卿身子骨弱，冬天湿冷难熬她才病了，珍儿觉得可有道理？”

“多谢老太太指点，孙儿这就再去请名医为可卿治病。”贾珍连忙拜谢，急冲冲去敲打底下人。

贾母先进屋对可卿说了一番关爱之词，又宽慰道：“你眼下已死过一遭，该知命途不易，好好珍惜养好身子才是，你婆婆已遭了惩戒，断不敢再与你为难。后宅之事向来杂乱，你且耐着心思操办，再不济，你丈夫总不会让你任人欺负了去。”

见秦氏形容憔悴，贾母怜惜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了，年轻时遇见什么事都如临大敌，到老了才发觉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必放在眼里，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紧要。”

“多谢老祖宗教诲。”可卿虚弱的脸上眼泪静静流淌，其神色竟与黛玉神似，贾母不忍地转过头，“你们与她说说话吧。”

第一个扑上来的便是王熙凤，她与可卿素来是知交好友，见她往日神气不再，不由悲声痛哭起来。

三春与宝钗二人不欲打搅可卿休息，只稍作问候便告辞了。

路上黛玉拉着宝钗感叹道：“往日与她相见，最是温柔能干的女子，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今日我一见着她就着实吓了一跳，跟枝上即将开败的花一样，唉，不知我日后会是何种下场。”

宝钗握着她的手，与她缓缓往前走：“反正你不会与可卿一样。”

宝钗狭促道：“可卿妩媚动人，身上充满积淀的优雅韵致，我的黛玉妹妹啊，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薛宝钗！”黛玉又羞又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人家与你说正经事，你又来欺负我！”

三春出来时，宝黛二人已走了，她们早就不满这二人偷偷聚在一起玩，倒把她们抛下了。正想追上二人责问，忽听得黛玉一声怒吼，连忙抖抖身子往一边走了。

“刚刚那是黛玉吼的吧？身子骨果然好多了，宝姐姐真是无所不能，竟还精通调养之道。”这是迎春。

“养好了，受欺负的还是宝姐姐，真是可怜呐。”这是探春。

“宝姐姐待黛玉真好。”这是惜春。

三人一边讨论一边回府，完全不知另一边宝钗已被紫鹃抓住，而莺儿深觉自家小姐活该，袖手旁观，黛玉对着宝钗施了一番酷刑。

热爱面子的宝钗被黛玉挠痒痒，连笑和挣扎都不敢大幅度，很是憋了一番内伤。

等玩笑过后，宝钗才将自己昨夜与可卿的谈话一一告知，黛玉惊诧宝钗竟已私下见过可卿，震惊道：“那自缢一事也是假的？”

“是真的，在那之后我连夜去见的她。”宝钗叹气道：“不过今日之病势，我料定有她推波助澜，真是苦了她。”

黛玉惊异于宝钗消息灵通，惊觉昨日之宝钗已非今日之宝钗，而她呢，又能做些什么？

黛玉依旧容易伤情，不过在宝钗之前的剖心之言后，已转化为一粒粒种子，而宝钗会给予它们无尽的生命力，帮助黛玉认清前路，坚定前行。

因此她并未对宝钗抛开她，夜里涉险去寻秦可卿表示不满，只是要求下次必须与她一起，不可瞒着她。

宝钗自然应是，她从未把黛玉看作笼子里只能逗趣的金丝雀儿。

在她心里，黛玉是能翱翔九天的神鸟，若是她愿意屈尊待在自己的笼子里，她自当将最好的东西献上。若是这只鸟儿想要飞翔，她愿意变成一朵云、一阵风，好助她的雀儿浩瀚万里。

贾珍想起可卿那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模样，与往日的风流妩媚截然不同，虽然他口口声声对人说是尤氏之过，他心里却清楚，多半是自己的责任。

她生得妩媚动人却又如此刚烈，令贾珍深深着迷，企图驯服儿妻的快感更是其他人难以比拟的。

贾珍决意要想尽一切方法治好秦可卿，他将手书交给门外小厮，“速去冯紫英公子府上，请张大夫务必前来救命。”

秦可卿院里，瑞珠正端着一碗参汤束手无策。昨夜的大夫料定此病无救，不敢得罪宁国府，只敢开些金贵药物温养。

早上可卿未进药，瑞珠本以为是自家主子演戏给贾珍看的，哪知可卿真报了死志。以命做赌，只期出府。若不能成，她宁愿死去化作怨魂。

照可卿料想，她若一心执意求死，贾府为了颜面必会令她出府静养。为了巩固与其他家族的联系，贾蓉改换正妻也不过是假以时日罢了，秦可卿已看透了他。

瑞珠是自幼跟着可卿的情分，看着小姐在贾府如履薄冰，艰难求存，眼下还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跪在床头直哭，只对可卿说了一句话：“瑞珠情愿一生都服侍主子，哪怕去阴曹地府也要伺候小姐的。”

可卿叹道：“何必如此，我这辈子只有弟弟，可惜到现在都没来看过我，若真熬过此劫，你就做我的义妹吧。”

主仆正说话间，忽听见外间人吵闹着来了个疯和尚。

眼见他径直往后院女眷居所走去，小厮们连忙拦住他，又报给贾珍做主。

贾珍见那和尚头顶癞子，身穿破袈裟，心里暗骂底下人不经事，令人掏出几两银子给他。

和尚也不接，双手合十，只说了句“贫僧为度化女施主而来”，便往后院走去。

堂堂国公府，哪容得他这样放肆，贾珍一个招呼，便有人持棍棒要将他打出去。

只见和尚口诵佛经，棍棒打在他身上竟然应声断裂。贾珍这才知他是有功德的高僧，连忙引他去后院。

见他直接踏进可卿房里，贾珍暗忖，我这儿媳平日里待人接物都不似常人，莫非是大人物来历劫？

谁知和尚开口便是，“可怜人世间，痴男怨女多。几度红尘事，谁人终勘破？”

“秦氏，你此世冤债缠身，可愿随我遁入空门，寻求解脱之法。”

秦氏还未张口，贾珍先急了，“你一个和尚怎能收女弟子，不顾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吗？”

和尚不喜不悲，只低声诵念经书，念完一卷，便从手上摘下念珠。

“将此物戴上，可保你性命无虞。三天后，南城门外，和尚等你。”

话毕，和尚疯疯癫癫地放声高歌：“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1】

“不过是个疯疯癫癫有些强健的疯和尚罢了。”贾珍赔笑道：“可卿别被他的疯话哄骗了。”

说着他就要去拿可卿的珠串，谁知可卿勉强将念珠戴在手上，闭上眼睛，也不理他。

见眼下人多，贾珍悻悻收手，只在一旁赖着不走。

秦可卿心里默默念道：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真是可笑极了，她秦可卿何德何能啊！

【1】出自原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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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可卿病重怨恨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