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林老爷看来，薛蝉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不了解贾家的老夫人，也不知道贾政端方正直，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哪怕贾赦有些声色犬马，不太靠谱，想必也不会同胞妹唯一的血脉过不去。

于是他说：“玉儿同贾家是骨肉血亲，又是一个女孩，贾家人不会为难她的。”

薛蝉急得团团转，难不成自己要把林妹妹上辈子那些零零碎碎的委屈说与林如海听吗？哪怕他冒着天大的风险说了，林老爷又怎么会信？恐怕只会认为他胡诌了一番话，好叫林黛玉能留下来。

他只能苦苦相劝，“弟子不敢妄议长辈。只是姑母刚刚过世，姑父和妹妹都要留在姑苏老家守孝。不如就让妹妹在姑父身边再留一段时间。等出孝了，再去京都也不迟呀！况且，在别人家守孝多有不便。姑父再想想罢。”

林老爷迟钝地想，自己把亡妻和亡子的棺椁带回了姑苏。本打算如妻子和岳母的意愿，将玉儿送去给岳母教导，然后自己守着妻儿，了此残生。现在看来，似乎对玉儿有些残忍了。

林老爷叹气，“也罢，就让我和玉儿再多待两年，受她两年的孝敬。”

林老爷上表辞官，回到姑苏为妻儿守孝。闭门谢客，只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度日。

林黛玉原就体弱娇怯，因母丧之故，更添多病。瞧了好些大夫都说要静养，千万得放宽心，勿要多思多想。故而书只能念半日，管家理事再没有精力。林老爷也不耐烦这些，只叫几个姨娘带着贾敏用惯了的丫头婆子主事。

林老爷依然请了李复堂给孩子们当先生，自己每日除了抽一两个时辰指点他们功课，就整日地饮酒，放浪形骸，痛不欲生。

林黛玉见了父亲的荒唐模样，暗中淌泪。哭完后，反倒生出了一股力量，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父亲。姨娘们看小姐立起来了，遇上拿不准的事，也不去等林老爷酒醒，反而来问林黛玉了。转眼间，林黛玉已经能当林家半个家了。

薛蝉虽怜林黛玉辛劳，却也不好多插手，竟只能替她跑跑腿。

“妹妹真是辛苦，小小年纪就要顶立门户。”

林黛玉却不觉得苦，“能留在爹爹身边便是好的。若是我去了外祖家，不知爹爹怎样呢？”

薛蝉暗中叹息，没两年就去陪妻儿了。

林黛玉又问：“二哥哥可是明日动身吗？”

薛蝉点头，“正是，再晚就赶不及了。姑苏到金陵，走水路也要三四天呢！”

林黛玉说：“管家准备了些土仪节礼，不值什么。算是遥贺舅父舅母中秋欢颜吧！便和二哥哥一道去，二哥哥替我向舅父舅母请安。”

薛蝉应了，“我过完节就回来，妹妹放心。”

林黛玉羞恼着说：“呸，打量着谁还等你不成？我管你回不回来。”

薛蝉笑眯眯地说：“我何尝说了要妹妹等我？我是说我会早日回来读书，李夫子还等着我呢。我叫妹妹放心，是我会回来和妹妹读书的，必不会叫妹妹一枝独秀。”

林黛玉羞红了脸庞，扭过身子，不理薛蝉了。

薛蝉见好就收，连忙讨饶，低声哄她。

等薛蝉回到金陵，才发现叔父一家终于回来了。

薛二老爷红光满面，步履生风。即使兄长念叨，也乐呵呵地听着。

薛老爷倒觉得奇怪了，“你这是在哪儿发了一笔财呀，嘴都合不拢了。”

薛二老爷忍了又忍，还是倒了个干净，“大哥不知道，我同都中梅翰林做了亲家。我们宝琴已经许配给了梅翰林的儿子了，约定等两个孩子大了就完婚。”

薛老爷也高兴极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咱们虽是皇商，那些人自诩是官宦人家，少与咱们来往。今儿，贤侄女倒是狠争了一口气。”

薛二老爷紧张地说：“大哥可别说出去，我们太太知道了要怪我的。”

薛老爷满口答应，“这是自然，女儿家的名声何其要紧。你也要有个分寸，别一高兴就跟别人胡说八道。”

薛二老爷苦笑，“太太也这么说我呢！”

薛老爷又说要多置办些嫁妆，一时又谈起哪里有些良田，说要给薛宝琴添妆。薛二老爷连忙拒绝，不肯接受。

薛老爷坚持要给，“他们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孩。我这个当伯父的自然偏疼她一些。”又向弟弟说起薛蟠的婚事。

薛二老爷也极高兴，“这倒好了，这两个再不要咱们忧心了。蝉儿还小，又在考功名，倒是不用着急。蝌儿，我倒是真不知如何了。”

薛老爷发气，“你还知道操心蝌儿，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到处玩乐呢！我早说让你督促蝌儿念书，你全当耳旁风，现在才来担心！”

薛二老爷讪讪地说：“我也给两个孩子请了先生，大哥怎么说的好像我不让孩子读书一样？只是未必要做官呀，咱们本来就是商贾发家，总不好忘了根本。再者说了，咱们家的钱，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何必叫孩子们那么辛苦呢？”

薛老爷暗叹，朽木不可雕也。又说薛蝌自己未必愿意甘心当一个商人。

薛二老爷知道儿子的禀性，故作大方，让兄长亲自去问薛蝌，好让他彻底死心。

全家人一起赏月的时候，薛老爷果然询问薛蝌。

薛蝌摇头否认，说：“伯父，侄儿没有蝉二哥哥的天赋，念不了书的。况且，我觉得如爹爹一般到处采办，转手买卖，挺惬意的。还能各处游山玩水。咱们家出了一个当官的就够了，再多就没人做生意了。”

薛老爷气急，“胡闹，你难道不知道，当官之后，自然有花不完的钱吗？咱们家已然是皇商了，还不是要打点各路官员，给别人送钱还怕别人不要。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怎么如蟠儿一样没志气！”

一句话说得薛蟠和薛蝌都低下了头，缩起脖子装鹌鹑。

两位薛太太只干着急，却不好开口，薛蝉并薛宝琴更是晚辈。

薛二老爷只能打圆场，做个怪模样，“可见我不如哥哥运气好，得了个文曲星作儿子。蝉儿呀，你怎么没投身到你叔母肚子里呀！你要是我和你叔母的孩子，老爷我今天怎么会想吃个月饼还得等兄长消气呀！”

听得薛老爷笑出声来，直说胡闹。一时间冰雪消融，气氛重回热闹。

薛蝉这才笑着接话，“叔父这可抬举我了。我哪里是什么文曲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叔父只道想要我当儿子，却不知道，爹爹和妈妈都属意宝琴妹妹当闺女呢！”

薛太太也笑了，拉着薛二太太的手，说：“正是呢！宝琴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得个贴心的女孩呢？”

薛二太太假意推辞，“快别夸她，越发没个姑娘的模样了。上回在粤西，非要自己撑船出去游山玩水。还非说古时候的高士都是如此，她也要效仿。真是叫我操不完的心！”

薛太太打趣说：“女孩子家，就这几年松快时光，快别拘束了她。你要是不愿意操这个心，不如舍了给我？”

薛二太太忙说：“那你还不快把她领走？”

薛宝琴假意伤心，扑到薛太太的怀里，“好，母亲不要我，伯母疼我。此后我就是伯母的女儿了，我来孝敬伯母。”

大家都被她逗得乐不可支。

薛太太只一个劲地揉搓她，又笑着说：“好，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的闺女了。叫你妈妈把你两个哥哥都带走，我只疼你一个。”

薛蝉也上前凑趣，“哎呀，看来咱们哥仨是没人疼没人爱呀。只好端起瓜果讨一讨长辈的欢心了。”

明月皎洁，清风缠绵。一家子赏月，共庆团圆。

因着薛二老爷一家回了金陵，薛蝉少不得多待几日，孝敬长辈，一时不能赶回姑苏。怕林黛玉伤心，薛蝉预备买些新鲜玩意哄她开心。

不巧，薛蝉特意搜罗的景德镇的花鸟样式的陶瓷被薛宝琴瞧见了。薛宝琴看了心生欢喜，大为赞叹。

薛蝉只得让出一半，“妹妹喜欢便拿着赏玩。”

薛宝琴心思细腻，眼见这些瓷器不像是市面上的大流货，便觉得不妥，“我瞧着二哥哥的东西好似要送人的，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已经被薛宝琴发现，薛蝉怎么好不给她，只能说：“原也不打紧，是给我师父的女儿玩的。她最是好脾气，知道给了妹妹这样的人物，高兴还来不及呢！妹妹拿着吧。”

薛宝琴笑着说：“那我就却之不恭，笑纳了。多谢二哥哥。”

薛蝉看着她说：“妹妹跟着叔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如把那些见闻画一幅送给她，也让她长长见识。跟妹妹比，她就是个笼子里的雀鸟，再没见过外面的景色。”

薛宝琴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好呀！我就知道二哥哥的东西烫手，这就使唤上我了。罢了罢了，看在那位好脾气的姑苏小姐份上，我便画一幅大漠风光图赠予她吧！也不好白拿她的礼物不是。听说二哥哥的夫子是李复堂先生，二哥哥替我求一幅李先生的画，如何？总不能白指使我吧？”

薛蝉应了，“自然，辛苦妹妹了。等我下次回金陵，便带着李夫子的画来见妹妹。”

薛宝琴果然泼墨作画，描了一幅大漠风光图出来。又额外拿了几幅异族仕女图送给林黛玉。

薛蝉赞她的气度和技艺。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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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守孝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