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和宫女收拾残局，周明月没有再管这里的事情，把宋识交给太医后就去了养心殿。

封闭已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明亮的光线照在木地板上，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

空气中灰尘起起伏伏，良成帝还在昏睡。

周明月走进去。

距离上次她离开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良成帝已经瘦了一大圈，眼角生出了许多细纹，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似乎听到动静，他皱了皱眉，声音浑浊而苍老，“是明月来了吗？”

周明月上前几步，“父皇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进来的时候，动作会小一点。”良成帝单手撑着床榻，就要坐起身。他的手臂有些无力，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做得满头大汗。

周明月连忙走过去，抽出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又扶着他坐稳。

良成帝面上出了些汗，他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

“哪里老了，父皇还年轻着呢。”周明月道，“朝中比父皇老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一个个不还都在坚持上朝吗？”

良成帝笑了两声，他心中知道周明月说得都是哄他的话，他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清楚吗？

他转头看向殿外，明亮的光线照在大门口处，殿外，宫女和太监的身影走来走去。

“周照呢？”

周明月既然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来救他，说明周照已经输了。但他的结局如何，良成帝还是想知道。

殿中静了一瞬，周明月没有说话。

良成帝去看她的脸色，见她垂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跑了？”

“他自尽了。”

周明月垂着眼，“我本来让人擒住他，但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刀子，自尽身亡。”

“哦、哦。”良成帝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原来是这样。”

过去的二十几年，良成帝对周照不闻不问，仿佛没有这么一个孩子一般，但此刻他离世了，良成帝才恍惚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尸体怎么安排的？”沉默了许久之后，良成帝才缓缓问出这个问题。

“让阿离安排人厚葬了。”

周照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按理说是不该入皇陵的，但人死如灯灭，或许等到这一刻了，良成帝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确实亏欠这个孩子良多。

“让他葬在惠美人坟墓旁边吧。”

周照活着的短短二十几年，都是在为惠美人复仇，如今人死了，就全了他的心愿，让他陪在他母妃身边吧。

“是。”周明月恭敬应下。

猛然间又一个孩子离世，良成帝似乎有些接受不了，面上也出现几分恍惚。他闭上眼睛，声音疲惫，“先前你也学习了那么久，这段时间，朝中政事就由你来处理吧，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向那些老臣请教。”

“父皇不上朝了吗？”

先前周照监国，朝中官员便议论纷纷，是不是良成帝龙体不行了。如今周照既然已经被除，为了安抚人心，应该继续上朝才是。

“不上了。”良成帝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我身子确实已经不大好了，现在周照被除，对你掌权是个机会，我会下一道诏书，命你代为监国，其余臣子辅佐你。朝中大事，皆由你来做主。”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公主，常公公找到了。”

周明月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苍老的身形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来人衣裳脏乱，蓬头垢面，周明月险些没认出这是谁。

等人走到面前了，张口便是一声熟悉的，“公主。”

周明月不可置信，“常公公？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弄的？”

刚刚周明月将宋识交给太医后，吩咐阿离将宫中的其他被关押的人都放出来。

当初自己进宫之后，曾安排周喜去处理掉那两个宫门口的守卫，可惜最后也没见到周喜的人影。

常公公叹了口气，“别提了，当时圣上命老奴出去等候之后，奴才刚一出门，便被几个守卫关押起来，求救无门。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突然乱哄哄的，随后阿离姑娘进来了，将老奴救了出来。”

良成帝看着他，忍不住道，“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常公公连忙跪下，“奴才的错，奴才污了圣上的眼，圣上稍等片刻，等奴才换身衣服再过来。”

良成帝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顺便让那些太医院的老家伙们给你看看，被真的落下什么毛病了。”

常公公眼眶湿润，想到刚刚在外面看到的惨烈景象，还有周照已经去世的消息，几乎忍不住落泪。他忍住喉间的哽咽，道，“唉，多谢圣上。”

等常公公走了，良成帝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你母后这几日被关押，估计也受惊了，你代朕去看看吧。”

看出良成帝的疲惫，周明月也不敢再耽误他休息，“那父皇好好休息，儿臣明日再来看您。”

“嗯。”

间良成帝闭上了眼睛，周明月这才离开。

父女谈话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等周明月出去时，殿外几乎已经打扫干净了。

阿离侯在门外，问，“公主接下来去哪？”

“去母后那里吧。”周明月边走边问，“母后怎么样了？”

阿离跟在她身后，“微臣前去营救的时候，皇后和妃嫔们都关在寝殿中，皇后看起来气色很好，并没有被为难。”

周明月“嗯”了一声。

她走步如风，心中却响起了周照说得那句，惠美人的死跟皇后有关。

尽管周明月不相信母后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周照说得那般笃定，让周明月心中也起了一丝波澜。

难道当初真的是母后见死不救，这才让周照变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吗？

皇后的寝殿离养心殿并不远，等周明月到时，就见到一群妃嫔从皇后的寝殿中出来。那些被周照囚禁起来的宫女此刻也都被放了出来，正站在自家主子身边，恭敬地帮她们整理东西。

很快，妃嫔们便都安静下来，她们站成几排，为首的是江美人，她朗声道，“这段时间，多亏了皇后护着，臣妾才得以安全存活至今。皇后的大恩大德，臣妾等没齿难忘，还请皇后受臣妾这一拜。”

她说完，众人朝着皇后齐齐跪拜了下去。

皇后不躲不避，受了她们这一礼。

江美人道，“皇后这些时日为妾身操劳，如今贼人已除，妾等便不再叨扰皇后了，告辞。”

众位美人呼啦啦地转身离开，有些人看到了走过来的周明月，朝她福了福身，“公主。”

周明月颔首。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周明月这才走到皇后身边，“母后。”

看到她无事，皇后紧绷的神经才算松懈下来，她上上下下将周明月打量了一通，“可有受伤？”

周明月摇了摇头，“母后放心，女儿一切安好。”

皇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拉着周明月进了寝殿。

“忙了一夜，还没吃饭吧？”皇后将她扯到窗边的小榻上坐下，“母后让人做些你最爱吃的糕点，你先垫垫肚子。”

经她这么一说，周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先前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下，全身都紧绷着，丝毫没觉得饿，此刻坐在小榻上，温暖的眼光透过窗棱照在身上，紧张了一夜的身躯也在此刻被舒缓，感官也逐渐苏醒过来了。

周明月道，“谢谢母后。”

暖融融的光照在皇后的侧脸上，为她瓷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周明月看到了皇后眼底的青黑。

是了，这几日她在宫外尚且不安稳，母后在宫中，又要护着后宫这么多的嫔妃，又怎会坦然入睡呢？

“母后这几日是不是也很累？”周明月默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皇后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比起你，母后的这些辛苦算不得什么。这几日吓坏了吧？”

周明月摇了摇头，“还行。”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突然道，“周照死了，母后知道吗？”

皇后的动作顿住，她收回手，笑容也淡了几分，“听说了，刚刚宫女进来之后说的。”

不仅周照去世了，连带着他在宫中的那些反贼，也都被公主带过来的人悉数消灭。

这一次，是公主救了他们。

这些太监和宫女这样说道。

“那周照临死前说得那些话，母后知道吗？”

“话？”皇后面上浮现一丝疑惑，“什么话？下人们没有说这些。”

周明月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拿这些话来问母后。

这么多年，母后的行为有目共睹，她公正，从来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对于那些势弱的妃嫔，也是多有照顾。

就连之前苏贵妃三番两次要她的命，母后也只是将人送到监狱里。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二十年前对惠美人见死不救呢？

可若当初母后没有做下这种事，周照又何必抓住母后不放呢？

甚至做下了种种错事，将周朝搅得天翻地覆。

见她犹豫，皇后心中似乎有了数。她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了一抹惆怅，仿佛早就料到今日的场景了一般，“你是想问惠美人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