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夜影未央

寅时,黎明前的时刻。

这是整个城池本该最为宁静的时分——无灯火、无足音,也不该有任何船只靠岸。

鸿沙城南侧的大码头静得出奇,连风吹木片轻撞旧船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但今夜,注定不同以往。

皓月当空,月光如水,斜洒在水面上,泛起一层层仿若薄纱般的倒影,将真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

一艘黑色小船悄然靠岸,宛若自商船之影中浮现而出。

虽无言语声、亦无灯引路,却有三四道人影动作敏捷,正将某样物什自岸边搬运至船上——那是两只细长的木箱,外层缠裹着厚布,仿佛要防止某种东西渗出。

一切动作都显得过于安静,过于迅捷,几近不合常理。

随即,小船便悄然离岸,无桨声、无人声,只有水面被割裂开一道道痕迹,仿佛连存在本身也未曾留下。

而就在这片寂静中——

一道人影轻轻动了。

小码头旁那座临水的亭子侧边,梦露悄悄自一根月光洒落的木柱后探出身影。她身上的薄披肩被夜风吹得微微飘起,几乎触及水面的倒影。

她的眼已适应黑暗,若非如此,此刻恐怕早就撞上亭中的柱子了。

她缓缓移步,低声自语道:

“此时……竟还有船出海?”

语气中满是疑惑。她不自觉地望向那艘逐渐消失在水道尽头的船影,目光凝滞,直到——

咚!

她的后背,撞上了某个东西。

那东西不是木柱,不是桌角,也不是亭壁——

而是一片高挺结实的胸膛,绝不该出现在那个位置。

梦露整个人顿时僵住。

她缓缓地抬起头,仿佛害怕面对某种意想不到的画面。

……然后,两人的目光在无意中交汇。

那身着深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衣袍颜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斜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使他仿若刚被淡墨画出的写意人物。

钟离辰勋。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低头望着她,目光平静无波。没有言语,没有询问,然而那一眼,却分明透出他早已在默默观察。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让梦露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那不是海味、不是盐风,更不是她习以为常的潮湿气息——

而是一种清冽之中带着温度的气息,干净得近乎亲密,超出了她与他曾有的任何距离。

那一刻,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

即便他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也知道,他看到了——一切都看在眼里。

包括她心中的疑问。

“嘘——”

他的声音轻得不似命令,却比耳语更清晰。

梦露倏然静住。那一声“嘘”,仿佛足以盖过此刻所有的海风。

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很近,因此他接下来的声音,即使轻若呼吸,在她耳中却胜过码头上的呼喊:

“姜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才柔声回应:

“我是想问……钟离公子为何深夜独自前来?”

她的话语虽温婉,却自有一股沉静冷然,是钟离辰勋早已熟悉的语气。他沉默了一瞬,才低声说道:

“我只是……不小心胡思乱想走到这儿。”

他说着,目光略略望向前方的水面,只停留片刻,又转回她的脸上。梦露轻声接道:

“公子深夜独行,还是……要小心些。”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微微侧身——像是要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那一步,却并未退得太远。

“我带了随从。”他说得依旧平静。“不过,多谢姜姑娘担心。”

姜梦露低声应了一句,却不知为何,胸口似被什么轻轻一碰,心跳竟似比平时快了一些。她于是抬头谨慎地望了他一眼,再顺着他侧身的方向望去——那是旧货摊的阴影下。

在那破旧屋檐下,果然隐隐立着一道身影,虽看不清面容,却显然并非他一人前来。

梦露垂下眼帘,微微后退一步,以拉开得体的距离。待站定之后,便依礼向他轻轻一揖。

钟离辰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身影。她面颊旁的发丝在月风斜吹下轻轻扬起,而她的身形却一如既往地沉静不动。

她并未抬头与他对视,只低垂着头,姿态端肃,微微躬身行礼,静立不语。

终于,他轻声问道:

“今夜……姜姑娘不眠么?”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以平静的语调缓缓答道:

“我已睡过一觉了。只是醒来后难以再入眠,便出来吹吹海风。”

月光恰好洒落在她肩上,薄薄的披风勉强遮挡了寒意。

钟离辰勋不自觉地轻蹙眉峰,低声说道:

“早些回去吧。此时夜寒,披风太薄,怕你着凉。”

梦露却并未挪动脚步,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望向前方水面。

“方才那艘船……是何人之物?”

这个问题来得突如其然,钟离辰勋沉默了一瞬。

“尚不确定。”他终于答道,“但从动向来看……应是走私逃税的货船。”

梦露微微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但当她发现他自始至终都凝视着她时,那双清冷坚定的眼睛并未移开半分,她立刻又垂下了视线。

她低眉敛目,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若是如此……”

他却在她未说完之时,截断了话语。

“今夜……姜姑娘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以往更显清晰坚定。

“早些回去歇息吧,姜姑娘。”

梦露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恭敬地回应:

“公子亦请保重。”

寅时的月光温淡,近岸的浪声轻柔地拍打着堤岸。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问道:“今夜姜姑娘没上台……是在休息吗?”

梦露原本正要转身的脚步微微一顿,抬眸望他一眼,眼中似有一丝意外。她轻声答道:“不是,今日有贵客包间,请我去上头楼弹了一曲。”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轻轻眨了一下眼,那一瞬似乎更沉静了一些。

她语气温和如常,却在话落之后,稍稍低头,语气更显恭敬:“若钟离公子并无其他吩咐……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两人静静伫立于长夜的沉默之中——仿佛那一段对话,从未发生过一字一句。

梦露轻轻行礼,随即悄然转身离去。

钟离辰勋未再言语,只静立原地,目送她的身影顺着鸿韵阁旁狭窄的小径渐行渐远。

月色之下,她的背影始终挺直,即使海风再大,也未曾有片刻摇曳,更无一丝回首之意。

他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鸿韵阁外木篱之中。

直到一切动静归于寂然,钟离辰勋方才转过身来。

贵客?

那两个字像是无意间掠过耳边,却在他心中停留了太久。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的随从未待吩咐,便悄然上前。

身着深色衣袍的男子目光微动,透过亭阁的阴影望向那艘船方才驶过的水面。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比海风还弱:

“那艘船……你觉得是谁的?”

随从与主子对视一眼,语气小心而低缓地答道:

“应是本城某人的私货船,绝非外来商人之物。行动太快了些,码头并未亮灯引航,却能准确靠岸。”

钟离辰勋微微颔首,未露惊讶或犹豫之色。

“那几个木箱……形状怪异,但从搬运动作来看,似乎并不沉重。”

“会不会是些暗器之类的?”随从低声问道。

他轻轻摇头。

“若是兵器,搬运或放置时应会有碰撞之声,但我未听见半点响动。从包装方式来看,更像是纸张之类……或是重要文书。”

随从当即一凛。

“是银票吗?”

“只是推测。”钟离辰勋语气平淡。他沉默片刻,才低声续道,“若真如此,恐是欲借小船脱离岸边后,于海上中转……应早已有接应之人等候在浪线之外。”

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望向漆黑海面,水波随风起伏,月光微弱地映入他的眸中。

“从人数及行船方式来看……此行之意或不在于运输,而是用此船掩盖某种交易,或向远处藏匿的大船传递什么讯号。”

二人仍立于亭中阴影下,始终未踏入前方月色照耀之地。

他们的语声依旧轻得异常——若与周围死寂的夜色相比,甚至显得过于小心。

四下无人,无人经过。唯有这座城,从码头逐阶而上至商区,皆静卧于被夜色披覆的山坡之间。

但若凝神细望——若不随月光与海风走神……

便会发现,在一户中层富户的二楼,一扇仅开启半幅的窗边,正静静站着一个人影。

那影子不曾动弹,也无欲退避,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亭中低语归于沉寂,那人影才轻轻动了动嘴角。

不是笑,只是嘴角微微一牵,似满意,又似存疑。

声音几乎不曾脱离呼吸,却清晰得足以留痕于今夜的暗影之中。

“此行……越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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