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起时谭绍已在院子里练剑了。
年轻人剑式干净利落,偶尔挽得剑花也没有花哨气。人也干净,剑也干净,在干净的晨风里,赏心悦目。
白承暗自感叹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好。
他支着肘靠在窗边安静地看。
——这剑招应该是前朝二谭时期的家传剑,传到谭绍这里也快有百年了。剑招看着并不难,但白承从来没有想过偷学一番。
原因无他。
白承不过是条懒狗而已。
待谭绍比完最后一式,白承拍手喝到:“好!”
谭绍笑:“过奖。”晶莹的汗珠在晨光里闪烁,映得他的面庞英气逼人。
“我还道你要辰时才起来,”谭绍笑道,“不想竟这么早。”
“哦,”白承道,“现在又是几时?”
谭绍把剑收回鞘中:“卯时。”
白承看着他走到廊下将剑挂上墙:“似乎也不晚,但我已经睡不着了。”
谭绍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白承也看着他,接着道:“今日便要去讲书文,我是在何处讲?又要讲什么好?”
谭绍正经道:“在书阁那边,吃过早饭我带你去,半柱香脚程就能到。......你可讲过《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书么,启蒙那样的就好。”
白承道:“六七岁了竟也还未启蒙吗?”
谭绍道:“......只是未读过这般的书罢了,大多都是识字的,大点的那几个还会些算数。或者你就教《论语》《诗三百》或者往朝的诗也行。”
白承道:“《论语》尽是儒学之道,非立国之本......”
他沉吟片刻,还是道:“......却可谓立身之本。只是我已许久未读过,怕是讲不好,《诗三百》我读过数遍尚算通晓,可这书似乎又不合时候......昨日你不说兵书么,我看《三十六计》也很好,又很有意思,给小孩子讲刚刚好。”
“那也好,”谭绍道,“但那不就是给他们讲故事吗?”
白承笑了笑:“确是。”
“今日讲过故事,来日又讲什么?”
“这......”白承其实没有仔细想过。
他确实讲过很多年的书了,大概还算讲得很不错,但那又有什么用?
在这儿讲治国治朝之策,是要等着钟玥敏把他赶出去吗?
“不若过后又讲史书,我认为《唐书》就很好......《旧唐书》。”谭绍道。
白承把《旧唐书》在自己脑里回了一遍,竟有点“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笑道:“你莫不是想听那谯柴襄吧?”
谭绍却道:“虽我与他同名......先生,你却知道,我们不同命。”
白承不答,只道:“那便讲《旧唐书》吧。”
钟老夫人午时找白承过去,问他准备讲什么,白承便道是讲《旧唐书》。
钟老夫人略作思索:“同这些孩子讲这些会否太早了?”
给孩童讲史书这样的事情,放到大户人家里面都可以算是心急了。
那些人家里启蒙大多讲的论语孟子,断句下来便于诵读,也能帮助背记。
但是白承不爱讲甚至不会讲这些。
白承叹道:“又何来早与不早呢。我只是实在无书可讲了。原先我只想是年岁与我的学生们相当就可以照搬旧套,后来想着又是不行。史书就当是听故事就好,小孩听些故事又有什么不好呢。”
钟夫人道:自然是尽如先生意。”
如此便放他走了。
谭绍在他们说话时便立在旁边,等出了正院就说:“你往日同何人讲何书?”
白承道:“我的其他学生们自有名师开蒙,如四书这般都不在列,我大概......不讲哪一本书吧。”
“那岂不是诓骗那些大户人家了?”谭绍奇道,:”我以为教书定是要按照书来。”
白承笑了笑:“说不定。”
“欸,”谭绍仔细打量他,“这一两天看下来,我觉得你面相怕是太显小了——你当真只有十八吗?”
白承温和道:“当真,我连字也未取,可不就是十八。”
“那我也未取字不也照样二十二了?”谭绍道,“只觉你真是如那成了......仙的人,实在有种......”他也形容不出来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白承略仰头看他,“你家老夫人教你读书,不教你这个?”
“这个?”谭绍又不正经,“哪门子怪力乱神又是看得见,我只当那是胆小如鼠!”
“你知何为胆小?”白承反问。
“何为......”谭绍琢磨着,“ ‘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是害怕,这......我应当是知道的,但我说不出来,谁又没事去想这些?或许到时候就知道了——你又知道么?”
白承道:“我也是不知的。”
谭绍道:“那可很是厉害了!”
他笑得朗气,看着白承连眼底都是光:“你年纪这么小,却一人行走江湖,正是不得了!”
谭绍又勾上白承的肩,继续朝外头走。
“......你也不过大我三四岁,怎说得这样的话。”白承嗤笑,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
他看谭绍勾着自己就往昨日二人进寨时的路走,便问:“又是要去林子里?”
谭绍道:“确是。”
于是二人停住了脚,白承是不与他入林的,孩子们还等着他再去的。
谭绍想了想解释道:“每日午后我都要去林中,方圆二里便是我一下午的去处,......话说,你昨日怎么一个人便来这么偏僻的地头?”
白承道:“我的马掉下崖去了。”
谭绍惊奇:“怎么掉下去的?”
白承道:“缰绳未拴牢,给它挣脱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挣脱?......哦,许是有什么惊到了它,或者它看到了什么吧。”
谭绍也是个会想的,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便不追着这个再问,转而道:“这些年似乎并无你这么年轻的贡士?可你又不像那贵人家里惯养出来的,何况哪家贵人姓白,供出你这样的人物还放在外头四处跑?也不怕叫人掳走了。”
“昨日已说过,我并非读书人,这第一便是你自己傻了,忘了,”白承立在寨门下看他,“第二则是,我家本来小门小户,你自然不知。
“再者你怎么就知无一户贵人家姓白?又怎么肯定我一定从高门里来?你本来从未出过山么。”白承微微带笑。
谭绍顿了下,才道:“大夫人教过......但我总觉得你不会是小门小户里的,你是那种......你很不一样,你是很见过世面的......”
很见过世面的白承笑道:“什么叫见过世面?”
谭绍不假思索:“像你这样的就叫,像我这样的就叫井底之蛙了。”
“噫,”白承毫不留情地笑,“好酸。”
谭绍略笑:“是叫羡慕。”
白承:......我的马掉了,但我的小马甲还在。
谭绍惊奇:你这马甲有多少件?
白承:就一两件。
谭绍:卖我一件可成?
白承冷漠:不卖,滚。
20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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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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