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牌

再度提起晚莲的名字,沈令仪觉得有些恍若隔世。感叹之余,她又庆幸晚莲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尽管她和赵姨娘一样,都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二人不约而同地将思绪飘得很远,新花噤若寒蝉,默默推着沈令仪向前走着。

“晚莲是个很好的人。”沈令仪缓缓说着,低头把脸颊埋进柔软的狐狸毛里,顺带着将剩下的半句真心话也埋了进去。

不仅如此,晚莲也算得上沈令仪的半个娘亲。

可惜她却走的那样匆忙,也那样的悲壮凄凉。

轮椅停靠在尚书府偏僻的木屋前,新花依稀记得那是废弃的柴房。她轻轻松松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厚厚的灰尘便迎面袭来。

沈令仪熟练地用手帕掩住口鼻,而新花却被呛得猝不及防,撕心裂肺地咳嗽着,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里面灰尘大,你也小心着些。”沈令仪虚弱地站起身,拍开她肩头沾上的几片灰团,“若是受不住,你就在外边候着就是。”

新花霎时面露难色,沈令仪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或许她就不该有所期待,或许世上的主仆皆是她与灵燕的关系。

沈令仪落水醒来后,能察觉到自己的双腿愈发孱弱,每走一步都如踏在云端般失重,又不时泛着隐隐的酸痛。

她却固执地迈向那柴房深处。

“二小姐,我还是陪您进去吧。”新花咬着下唇,怯怯地补充着,“只不过我有些怕黑......”

沈令仪微微颔首,面色看似平常,唇角却悄悄抿起一丝弧度。

柴房里伸手不见五指,新花害怕地搀扶着她,角落里吱吱的鼠叫声掩饰着她如鼓的心跳。

沈令仪轻车熟路地避开堆积的废柴,走进柴房深处。

她双手摸索着拉开抽屉,又是一阵阵灰尘飘散开来。

沈令仪掏出抽屉里的火折子吹燃,将周围的蜡烛引燃。新花这才发觉柴房深处竟然摆着一张祭台,陈旧的灵牌正居其中。

灵牌显然不是专门的工匠雕刻,边缘毛糙不堪,形状勉强入眼,唯有灵牌上的大字写得遒劲有力。

这是沈令仪亲手所做。

“娘,女儿又来看您了。”

沈令仪重重地跪在肮脏的地上,冰冷的地砖折磨着她的膝盖:“女儿无能,仍旧未能替您报仇。落水一事幸得您护佑,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昏黄的烛光映明了她的脸颊,细碎的破皮染了灰尘,深深浅浅地显得可怖。

配上她满含凄怨的双眸,新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新花看清了灵牌的名字,是尚书府已故的赵姨娘,也是二小姐的亲生母亲。

“陛下赐婚于我,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尚书府了。”沈令仪落寞的声音回荡在柴房中,“女儿会在宸王府另立一块牌位,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委屈了您。”

赵姨娘去世后,连尸骨都不知所踪,慕容氏更不允许她立碑位。

“我知道您最放不下父亲,你们青梅竹马相伴数载,可是他对我们娘俩实在是无情无义。”

痛苦的往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沈令仪不愿回忆的过往又不可遏制地重现眼前。

慕容氏将巫蛊厌胜之术污蔑于赵姨娘身上,赵姨娘以为清者自清,沈震与她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不会轻信他人。

可事实却是沈震怒不可遏,赵姨娘被下令永远禁足小院,沈令仪更被打发到远郊别庄静心思过。

彼时她年岁尚小,只会朝沈震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求他明辨是非不要错怪了母亲,更求他不要让母亲余生禁锢在一方小小的院落里。

尽管她哭得嗓子都哑了,额头被石头磕破流血不止,沈震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令仪望着他的背影,委屈与失望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

别庄艰苦的生活里,数不尽的春笋开始发霉生蛆,细水长流地攒动出恨意。这些春笋既是怨恨也是希望,支撑着她有朝一日能足够强大替母亲鸣冤。

赵姨娘念沈令仪无人照顾,便让自己亲如姐妹的贴身婢女跟随她到别庄去。晚莲宛若赵姨娘的军师,没了她以后不过几载岁月,沈令仪便收到了赵姨娘病重亡故的噩耗。

“娘,我真的好想您,我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沈令仪不断麻木地磕头,磕到最后一个头时地上传来一声闷响,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躬伏在地上。

新花靠近细看,发觉沈令仪肩膀细微地颤抖着,应当是在无声的哭泣。

她也不知何时落了泪,新花想起晚莲姑姑对她的关心和教诲,鼻头止不住的酸涩。

“晚莲教了我很多处世之道,兄长也将傍身的技艺传授于我。您在天之灵不要忧心,女儿会让她们自食恶果的。”

沈令仪声线柔弱,说出来的话语却铿锵有力,语气冰冷而又坚定。

新花悄悄跪下,对着灵牌郑重地磕了头。

她随着沈令仪徐徐离开破落的旧柴房,阖上屋门的那一刻,老旧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住力道,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

新花恍恍惚惚地想着,晚莲姑姑离世的那晚,行刑的旧木板被打断成两截,裂开的纹路也是这样尖锐。

二小姐被柔嘉公主雨中罚跪,被抬回来时浑身湿透毫无意识。夫人故意拖着大夫和汤药,是晚莲姑姑溜出尚书府一家一家医馆的去求医问药。

可等待晚莲的却是照顾不周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是被活活杖毙的,甚至还让刚刚苏醒的二小姐亲眼目睹这惨绝人寰的场面。

新花心里很难过,如果她经历二小姐这些过往,也许她早就三尺白绫了结余生,不会再痛苦地挣扎在世间。

“想什么呢,推我回院子吧。”沈令仪擦干眼角的泪痕,在新花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也哭了?”

“二小姐,您千万别担心。”新花破涕为笑,扶着她坐稳在轮椅上,“三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奴婢觉得您成婚以后一定能够过得很幸福的。”

“说的这样笃定,难不成你见过他?”沈令仪随口调侃两句,没想到新花却认真地点点头表示确定。

沈令仪霎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会与那样的贵胄捆绑在一处,更何况听着新花的描述,难不成陆鸿晏竟对她还有些上心?怕不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表现功夫!

素昧平生可谓是形容他们之间最贴切不过的词语,盲婚哑嫁的天赐良缘真令人啼笑皆非。

“那日三殿下来探望您时,就是奴婢引的路。”新花语气里还有些骄傲,“殿下问了树上纸花的来历,似乎十分欣赏您的手艺呢。”

沈令仪蹙起眉头,她不喜欢旁人无端端地动她的东西。

他们二人的世界实在是相隔太远,纠结过多也毫无益处,反而徒生烦恼。沈令仪抛开冗杂的烦心事,虚弱的身体怕已经用尽了甜酒带来的力气,此时此刻她浑身只觉无比疲惫。

她回屋后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度醒来时灵燕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沈令仪心中愠怒不已,连忙出声呵止住她的动作。

灵燕倒也毫不心虚,探头朝外面喊了一声“二小姐醒了”,便有提了药箱的大夫撩开门帘进来问诊。

“夫人关心二小姐的身体情况,特邀在下前来察看。”

沈令仪沉默地任他把脉,自己也好奇连皇宫太医都说回天乏术的命数,怎么就在一夜之间便得以安然醒来?

她见那大夫面色惊讶无比,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躬身道贺起来:“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风寒并未过度侵袭,您只需要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如前。”

“至于您身上的这些碎皮,是落水的时辰过长导致的,表皮之伤并不会留下痕迹,过些时日便能够光洁如新。”

灵燕撇撇嘴,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神情不耐烦地送大夫出去。

沈令仪起身下床,站在灵燕方才翻箱倒柜的地方,目之所及便是藏酒的大木柜。

她迅速拉开柜门,下层的酒坛果然被挪动了位置。沈令仪心中可惜,这上好的佳酿怕是被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了,于她而言算得上是暴殄天物。

沈令仪身患腿疾不爱走动,唯二出门的理由便是去思凡楼和青院。

举杯消愁,愁都喝醉了,便是无愁。愁意醉倒,她还醒着,那更是逍遥。

慕容氏知道她这无可厚非的爱好,沈令仪也有意递上自己的小把柄放松她的警惕。

幸好信已经被烧干净了,屋子里没有灵燕想要的东西。

此时此刻,沈令仪忽然觉得烦躁。从前自己养虎为患,只为了把愚蠢的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现在却觉得索然无味。

她沉默地趴回床上好一会儿,决心寻个机会打发走灵燕,让她别再来她跟前碍眼了。

沈令仪思来想去,正好落水之事蹊跷,她须得回一趟青院去,那便趁机一并解决了吧。

她推开窗,正巧看见新花高举着竹竿往树上挂纸花。高处的枝丫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便蹦蹦跳跳地想要甩上去。

其实那大木柜里不仅藏着甜酒,上面整整齐齐堆叠着的小盒子里,装着的都是沈令仪剪出的白纸花。

夜深人静时,她犯了腿疾辗转难眠,沈令仪便尝试着将心思转移到剪纸之上,好似这样便能减轻一些自己的痛苦。

尽管微乎其微,也聊胜于无,几年下来倒也养成了一手炉火纯青的技艺。

沈令仪回过神来,再抬眸新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正纳闷着,新花气喘吁吁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二小姐,三殿下派人送来了礼物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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