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悠然

差小厮寻来漂亮别致的木盒,将朝珠仔细装好,宋问宁就百无聊赖地午睡去了。

他本来没有午睡习惯的。

他正年轻,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经书兵书奇谭小说……

读书尚且时间不够,哪里舍得午睡呢?

但现如今,会试落榜中断了宋问宁所有的上进心。

读书就能出人头地?

呵!他读了十几年书,生活有哪怕一点变化吗?

宋问宁愤世妒俗地想着,宋悠然的脑子要是转让给他就好了。

届时出将入相、万人跪拜……。

宋问宁迷迷糊糊地睡着,思绪混乱,睡得并不安稳;罥烟似的眉毛紧紧拧着,嘴唇微张,渴水的鱼似的一口口汲取氧气。

宋问宁绯红了脸,似是热的,又像是渴的,但他太累了,也许是病了,竟久久不能醒来。

宋问安居高临下地站着,冷硬的盔甲随手扔在角落,粗布衬衣包裹着纹理分明的肌肉。漆黑的眼凝视床上左右翻滚的人,不怒自威,刀剑与血液浸润出的狠辣犀利遮掩不住。

宋问安卸下佩剑,随手拍在桌上,就着宁贵端来的水洗了洗手,又挑了宋问宁最喜爱的毛巾擦干水分。

“找个郎中来。”

“再端杯温水,拧几个冰毛巾,你们主子染了热症,需要降温。”

宋问安弯了弯腰,疤痕狰狞的手背抚上宋问宁的额头,言语极尽温柔。

温水很快送过来,宋问安拿起勺子,耐心地喂水。宋问宁迷迷糊糊间吐出舌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整个人不自觉贴上宋问安舒朗挺拔的胸膛。

真温暖的怀抱,像是哥哥。

宋问宁脸热心也热,想他小时候生病了,哥哥就会抱着他温和耐心地讲故事,轻手轻脚地喂他喝水。

尽管哥哥和他不对付。

宋问安又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宋问宁干燥起皮了的唇、烧得滚烫的额头。

蹭着舒适的凉爽,宋问宁一把抓住宋问安的手腕,慢悠悠睁开双眼,迷蒙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哥哥?”

宋问宁不确定道:“姨娘说你后天回来,怎么提前了?”

“军队后天入城,我先他们一步。”

宋问安绷着脸,严肃认真地补充道:“皇帝诏令我明日进宫。”

宋问宁弯了弯眼睛,浅浅轻笑,“哥哥解释什么呀,我又不会像从前那样,误会哥哥做了逃兵。”

宋问安这才温和了神色,眼底映出淡然的笑,“不误会就好。”

兄弟俩聊了好一会,互相交换了礼物。

彼时郎中还在路上,宋问宁指着朝珠,得意地笑,“我亲自穿的,好看吧,粉白真是绝配,这块双鱼佩也是真漂亮,通体莹白,可惜鱼唇上透了红,哎呀,白玉微瑕,哥哥你不会嫌弃吧。”

“不会不会。”

宋问安神色莫测地瞧了眼粉白配色的朝珠,“宁宁的眼光自然极好,它很漂亮。”

宋问宁眼睛亮了。

宋问安招呼来小厮,吩咐道:“仔细收好,我明日入宫戴它。”

宋问宁笑容真挚了。

彼时郎中仍未到。

宋问安拆开了锦盒,一把短小精悍镶满红宝石的佩剑跃然入目。

宋问安拆了剑鞘,拎起佩剑,犀利的剑锋闪着阴恻恻的寒光,“送你。”

宋问宁盯着宝剑,一时错愕,惊讶非常,也可能是惧怕的,他颤抖了手,指着宝剑,“这剑好重的煞气。”

“当然。”

宋问安骄矜道:“昔年你外祖舅舅行商塞外,被蛮族害了性命,这剑吸了九九八十一名蛮夷战士的血,也算是哥哥替你报仇。”

宋问宁脸色唰的惨白,笑容也淡了。

“宁宁不喜欢?”

宋问安沉了脸,声音了浸了寒霜“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你不喜欢就算了。”

宋问宁“啊”了一声,想着后半生的快乐日子,到底还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喜欢,只是惊讶哥哥送我这个。”

“往年不都是珍宝吗?”

宋问宁不解询问。

宋问安勾起嘴角,摸了摸华丽的剑鞘,“今年不也是吗?”

宋问宁:……

那能一样吗?首饰和刀剑能一样吗?

装饰用的宝剑也就罢了,偏生还是染了血杀过人的。

宋问宁瞧它一眼,就觉着自己头晕眼花、心悸颤抖,再瞧一眼,只举得自己作孽无数,十八层地狱提前预定了。

真是残忍啊。

宋问宁瞧着它,就觉得那81条惨死的人命正凝视自己、诅咒自己、恨不得生啖自己的肉、痛饮自己的血。

宋问宁害怕的心都凉了。

索性郎中及时赶来。

宋问宁身子硬朗,本就无大碍,只是中午喝了热乎乎的油汤,又傻傻喝了凉风,才稍稍有些发热。

为了退热,也为了预防腹泻,郎中在宋问安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写了方子。

武将到底是武将,周身萦绕的尽是冤魂的煞气。

宁贵领命前去煎药。

宋问安没多待,嘱咐了几句要好好吃药,就离开了,随身佩剑和盔甲都放在宋问宁屋子里,没拿。

宋问安走得匆忙,迎面撞上宋三公子,宋悠然。

宋悠然面容皎洁,眼睛璀璨亮若星河,此时正惊讶地瞧向宋问安,满心满眼的仰慕写在脸上,“大哥怎么提前回来了?没先去拜见父亲母亲?”

宋问安沉默,没接话。

宋悠然瞧了眼宋问宁的院子,意味悠长,“大哥怎么从二哥院里出来?”

宋问安凉凉瞥他一眼,黑着脸,袖子一甩正准备走,就被人拦下了。

宋问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倒也算给足面子,站在原地没再动。

宋问安的随侍呵呵一笑,站了出来,“三公子什么话,我们主子一回来,正巧看见郎中进了二公子的院门,担心二公子的身体,我们主子才先去探望他。”

“兄弟拳拳友爱之情,实在不是什么不忠不孝之举。”

宋悠然眼睛一眨,避开话题,“二哥病了?”

“我去看看他。”

宋问安开口欲阻拦,身体也侧了一步,正挡在宋悠然面前,“也无大碍,只是着了凉,需要静养。”

“我去看看他。”

宋悠然神色坚定。

“我知道二哥这些日子精神憔悴,却不想身体也不怎么好,我做弟弟的,总是担心他。”

宋悠然垂首敛眉,神色看不真切。

宋问安只好侧过身子让路,“那你进去吧,顺带盯着他吃药。”

宋悠然沉闷开口,清润的声音略略喑哑,“我会的。”

目送宋问安走远,又亲眼瞧着宋悠然走来,宋问宁侧躺在软榻上,宁贵在一旁吐槽,“郎中是大公子差人请来的,大公子的侍卫在撒谎。”

宋问宁轻轻拎起扇子,拍了拍宁贵的头,“大公子的事,你莫多管。”

容易惹祸上身。

宋问宁再次瞧向那把昂贵精致的宝剑,只觉得晦气,“把它压箱底,收起来,别搁我眼前晃悠。”

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

“可这剑实在是好东西,仓管岂不可惜?”

宁贵诧异地反问道。

宋问宁仔细一想,顿时生出惋惜之意,“那就先收起来,下次给姨娘送去,姨娘会喜欢它的。”

“得令。”

宁贵没心没肺地笑弯了眼睛。

“二哥再讲什么开心事,也说与我听听。”

宋悠然稳重端方地进了里屋,他身姿颀长,肤色白润如玉,鼻梁高耸,眼睛深邃,端的是一副好样貌。又穿着淡绿色长衫,更衬托的他人如翠竹,举世无双。

“哪有什么开心事。”

宋问宁懒懒开口,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宋悠然,甚至有些讨厌。

可每每瞧见那如珠如玉似的漂亮脸庞,就说不出什么刻薄话,只没好气道:“我病了你就来?”

宋悠然只浅浅地笑,两颊酒窝若隐若现,“哥哥病了,我怎能不来?”

宋问宁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他招呼宁贵上了最珍贵的茶叶,摆了京酥坊最时兴最昂贵的玫瑰芙蓉饼,好整以暇道:“尝尝?”

宋悠然很给面子,轻轻抿了茶又咬了口点心,认真点评道:“茶是好茶,点心不及哥哥的手艺。”

宋悠然沉吟着陷入回忆,脸上带着朦胧的笑,“我去岁生辰,哥哥亲手做的桂花奶酥,当真是人间极品。”

宋问宁于是笑得更加开心,“你真喜欢?”

“那我明日做一份送你。”

宋问宁喜爱烹饪,享受食材变成美食的过程,可无论是窦姨娘,还是老爷夫人,甚至大哥,都以君子进厨房为耻辱。

去岁,他也是为了省点银子,才做了点心送给宋悠然做礼物,这笔钱要是搁大哥身上,他是万万不敢省的。

可宋悠然不一样。

哪怕自己作恶,挥笔在他辛苦完成的作业上作画,也只会换来一句,“哥哥没脏了手吧?”

宋问宁的胆怯、谨慎,对着宋问安,对着父亲母亲,对着诸位姨娘、诸位同窗……

独独不对着宋悠然。

宋问宁的恶劣若是看作十斗,宋问安分得三斗,宋悠然独占七斗。

“哥哥的茶真好喝,我明日还能来吗?”

宋悠然蓦然开口,打断宋问宁的沉思,宋问宁抬眼望他,只见他眼角眉梢波光流转,无比的真挚、无比的耀眼。

宋问宁一瞬间的鬼迷心窍,“想来就来。”

“好茶都给你留着,也就你分得清茶水好坏。”

“那大哥呢?”

宋悠然加深了笑,期待的眼陡然睁大,深情凝视宋问宁的眼睛,圆圆酒窝盈盈挂在双颊,醉人的甜。

宋问宁撇开脸,只道:

“大哥喝酒,不喝茶。”

“这样吗?”

宋悠然没由来的失落。

“嗯?你有意见?”

宋问宁反问。

“没有没有,只是喝酒伤身。”

宋悠然随口敷衍道:“我去看看哥哥的药煎得怎样了。”

“嗯,你去吧。”

宋问宁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喝酒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大哥管得紧,他天天去一品楼喝!

才子佳人在侧、美酒美食在桌、锦衣华服身上穿,才是顶级的人生快乐。

他宋问宁就是这样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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