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漠地一甩衣袖,“随摄政王怎么说。”
“只是明日”,皇帝看了眼醉态朦胧的宋问宁,又瞧了眼淡然自若的摄政王,最后环视四周,视线落在御史台的一帮老大臣身上,“御史弹劾摄政王的奏折,朕希望收到。”
众御史战战兢兢地领命。
皇帝也不过多为难他们,只扭转话锋,再次对着摄政王,“皇叔,你会让朕看见这些折子的吧。”
“陛下尽管放心,御史台的奏疏,自今日起,臣就放手不管了。”
“皇叔这是埋怨朕?”
皇帝委屈地开口,“朕身为皇帝,只是想看看奏折,皇叔不愿意?”
宋问宁默默打量叔侄二人的交锋,默默吐槽皇帝陛下:你才不是单纯想看奏折,你只是想寻找和你一样排斥摄政王的臣子。
宋问宁醉红的脸上漾出迷人的笑,皇帝亲政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使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只会是徒增笑柄吧。
他宋问宁笃定,明日早朝,不会有哪怕一份奏折是批判摄政王的。
“没有不愿。”
摄政王轻飘飘开口,“臣只是觉得,皇帝长大了,是时候亲政了,臣只不过是依天命、遵圣意,放还朝政,仅此而已。”
“皇叔!”
皇帝喑哑了声音,神色阴鸷,言语却含情带笑,“皇叔多虑了,朕尚年幼,尚未加冠,哪里来的本事亲决朝政呢?”
“朕真的只是想看看奏折。”
“随陛下怎么想。”
“臣只管还政于天子。”
摄政王的声音清凌凌,似流水淙淙,在喧嚣一片、嬉闹阵阵中,颇有出尘超俗的雅艺。
宋问宁一时间吃惊了。
宋悠然是读书人,是最正经不过的文人,懂词律、爱诗书,也向往武侠生活、渴盼快意人间;也幻想仙家情缘、渴望长生机缘;最奢望为往圣继绝学、为生民谋福祉。
宋悠然身上,从来是理想、是浪漫、是对未来的憧憬。宋悠然的一生,从来是热烈的、是璀璨的。
摄政王不一样,他也风雅、也温柔、甚至一样的漂亮。可他眼里总含着哀愁,他总是穿着朴素的衣衫,自愿掩去一切的风华;他似乎已经看淡一切,看淡权势、看淡亲情、甚至不在乎情爱。
哪有人拿自己的真心开玩笑?
谁不是把心上人高高捧起来?
摄政王就不一样,他似乎觉得有趣,就会直抒真心。
他似乎不会考虑后果,大权在握的人不是最谨慎的吗?他偏不这样。
他怎么如此有趣?
“宁宁”,摄政王转动轮椅来到宋问宁眼前,“我这样称呼你,你可允许?”
宋问宁神游天外,只知道有人同自己讲话,只敷衍地“嗯”了声。
摄政王似乎很开心,于是他继续追问,“那你可有意中人?若是没有,你可愿考虑本王,做本王的摄政王妃?”
宋问宁正一门心思沉浸在寻找宋悠然和摄政王的同与不同中,哪里听得进陌生人的长篇大论,只敷衍地“哦”了声。
周围上了年纪的几位礼部官员目瞪口呆,惊掉了下巴。
不远处偷听的小皇帝愤恨地手掌握拳,直接砸在墙上,皮肉与青砖相撞,声音格外的沉闷。
摄政王似乎是孤单了许久,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他捧出一颗真心,交给一个漂亮但其实又不那么漂亮的人,“那么,你是不是会乐意给我生孩子?如果我带你找宋悠然的话。”
宋悠然?!
听见宋悠然的名字,宋问宁终于付出真心,“你愿意带我找宋悠然?”
“嗯”,摄政王转动轮椅,靠在城墙的最边缘处,俯瞰万家灯火闪耀,“如果你回答是。”
“是是是!我可太需要宋悠然了!”
宋问宁笑了笑,所有的思绪回笼,他牵着摄政王的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宋悠然病着,他需要我!”
周围众臣看傻子似的瞧向宋问宁,宋问宁却浑然不觉,直到两人真的找到宋悠然。
宋悠然远离人群,一个人坐在城墙的角落,浑身失了力气,眼睛紧紧闭着,冷汗自额角渗出,又结结实实地滑落脸颊,砸向地砖。
宋问宁瞧他这样,自责与愧疚瞬间占据全部的身心,他挣脱摄政王的手,看也不看摄政王立马漆黑的脸,只焦急地跪在宋悠然身侧,轻轻探他额头。
“冷。”
“好冷。”
许是察觉到热气,宋悠然亲昵地蹭宋问宁的手,嘴巴艰难地张开又闭合,“抱抱我。”
宋问宁大脑一下子宕机,宋悠然何时这么娇弱过?
“抱抱我。”
“宁宁。”
“……”哥哥。
宋问宁还在踌躇,宋悠然直接捡起宋问宁的手抚在脸颊上,“我好冷,哥哥的手好热。”
宋问宁最后的踌躇终于溃散,他调整了坐姿,搂着宋悠然的腰,将宋悠然的脑袋搁自己肩膀上,哄婴儿似的轻拍他的背,柔柔安慰道:“我在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宋悠然终于睁开眼睛,借着夜色,厌恶地瞟了眼摄政王,可他真的精力不济,也是真的难受。
只瞥他一眼,甚至没来得及观察对方的回应,就沉沉昏睡过去了。
他这一晕过去,成年男子的体重便沉沉压在宋问宁肩膀上,宋问宁措不及防地闪了腰,却又脱不开身,艰难中又想起了现场存在的第三人。
宋问宁羞赧地看向摄政王,眼神带着祈求,还带着一点点心虚,和不知缘何而起的视死如归,“能烦请摄政王帮我们兄弟二人请太医吗?”
摄政王沉默敛眉,不答一话。
于是宋问宁更加的底气不足,声音更加柔弱、更加真挚。
“如果不能,能烦请摄政王帮我们兄弟二人通知大哥吗?”
摄政王保持沉默,甚至闲闲地抬头望天。
宋问宁终于来了火气,也不卑微了,也不无赖了,横眉冷对道:
“如果这也不能,摄政王还是趁早走远点,别看我们兄弟二人的笑话吧。”
摄政王这才开口,“太医和宋小将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宋问宁再次雀跃,“你提前通知他们了是吗?”
摄政王骄矜地颔首,“嗯。”
“我知道你需要他们。”
“你真好!”
宋问宁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真心,“今日你救了宋悠然”
救了我后半生的二分之一座靠山。
“来日我必定加倍报答。”
我和宋悠然一起报答。
“摄政王一定要给我兄弟二人报答的机会才好。”
客套话,随口说说而已。
摄政王只浅笑,转动轮椅来到宋问宁身侧,取下盖在膝盖上的薄被,温柔覆盖在宋问宁肩膀,“举手之劳,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宋问宁被裹在摄政王的被子里,满身都是空谷幽兰的清香,脑子晕乎乎的,脸也热了,于是他大着胆子指使摄政王,道:“您能帮我把被子盖在宋悠然身上吗?”
“我弟弟自小怕冷。”
摄政王沉默。
摄政王不说话。
摄政王烦躁地捏了捏膝盖,“你也冷。”
“可是我弟弟是病人。”
宋问宁可怜兮兮地开口,“他比我需要被子。”
摄政王转了转轮椅,想离开。
摄政王思索一番,到底没舍得走。
摄政王取下宋问宁肩膀上的被子,抖弄平整,覆盖在自己腿上,声音清凉,“我这双废腿,受了潮总是刺骨的疼,夜深露重,世子不介意本王取回被子吧。”
宋问宁:……
所幸太医和侍卫来得及时。
宋悠然被送回宋府,太医一路陪同。
摄政王甚至亲自下令,挑了几个岁数合适的太医彻夜守护,直到宋小公子彻底痊愈。
宋问宁跟着宋悠然的车架回家。
因为醉酒的缘故,宋问宁沾了轿子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醒来发现是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还有些茫然。
最后还是宁贵告诉他,侯爷昨天夜里抵达侯府,亲自抱他回了院子。
侯爷?
父亲?
宋悠然傻眼了,父亲多少年没抱他了?父亲指不定是想抱宋悠然,结果抱错人了,也不好放下,就好父亲做到底了吧。
宋问宁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相了。
“宋悠然怎么样了?”
笑过又开始担心弟弟,“病情没加重吧。”
“三公子病情还算稳定。”
宋问宁笑容越发真心。
“只是大公子……,”
宋问宁立时冷了脸,心神没由来焦躁,手中把玩的玉如意落地,叮的一声,随成一堆残渣。
宁贵压低了声音,“大公子昨夜,似乎被人捅了一刀。”
宋问宁眼睛一花,没看清路,一脚踩在碎片上,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而他察觉不到疼似的踢掉血淋淋的鞋子,踉跄着往院子走。
“诶,二少爷当心啊。”
宁贵慌忙去追,“这节骨眼儿,您就别去添乱了吧。侯府现在一团糟,摄政王早上提了对大雁来提亲,夫人侯爷正暴怒着呢。”
“侯爷大清早入宫述职,圣上发了好一通脾气,回来时顶着满头的血。”
“太监传来口谕,询问您未去上早朝,是不是真的有反意。”
“大公子小公子都昏迷未醒,万幸命都还在。”
宋问宁两眼一翻,终于不受打击地昏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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