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过御花园的梅树梢。曹才人抱着温宜公主,站在假山后,看着不远处一群宫女太监围着武绮思和徐丽雅问安,脸上的笑意像淬了冰。
三个月的禁足刚满,她以为能借着温宜公主的面子挽回些恩宠,可皇帝除了偶尔让乳母抱公主去养心殿看看,竟一次也没踏足过她的住处。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也日渐寒酸,连去年的旧锦缎都混在新布料里送来,明摆着是欺负她失了势。
“小主,风大,咱们回去吧。”贴身宫女抱着件披风,声音里带着怯意。方才路过的几个低位嫔妃,见了她们连眼皮都没抬,那副鄙夷的样子,像针一样扎人。
曹才人没动,目光死死盯着武绮思微微隆起的小腹。那女人如今走路都有嬷嬷搀扶,身后跟着一串伺候的人,皇帝赏赐的玉坠在衣襟下若隐若现,晃得人眼晕。而她,却只能抱着孩子躲在假山后,像个见不得人的影子。
“你看她那得意样。”曹才人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就是怀了个龙裔吗?谁知道能不能平安生下来!”
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娘娘小声些!若是被人听见……”
“听见又怎样?”曹才人冷笑,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我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负责洒扫的太监说说笑笑地走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看方向是往清芷院去的。
“听说了吗?慧才人今早想吃城南的糖糕,陛下立刻让人去买了,还特意让御膳房温着送来。”
“这算什么?前日庄才人说想看桃花,陛下当即让人在暖房里催开了十盆,就为博她一笑。”
“唉,同人不同命啊。想当初曹才人得宠时,不也……”
后面的话渐渐远去,曹才人的脸却白得像纸。她猛地将温宜公主塞给宫女,转身就往住处走,脚步踉跄,披风的带子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回到冷清的偏殿,看着桌上简单的两碟小菜,她忽然抓起筷子狠狠摔在地上:“都是废物!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好!我是公主的生母,你们就敢这么怠慢我?”
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温宜公主被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在空荡的殿里回荡,更显得凄凉。
曹才人看着哭闹的女儿,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竟扬手就要打下去。宫女连忙抱住她的腿:“小主不可!公主还小啊!”
巴掌停在半空,曹才人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忽然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这是在做什么?连个孩子都迁怒,她真的要被这失宠的日子逼疯了吗?
同一时刻,清芷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武绮思正和徐丽雅、萧巧蕊围坐在暖炉边,看着青禾打开食盒。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枣泥糕,说是加了安胎的药材。”青禾将糕点分到碟子里,“庄才人您尝尝,特意少放了糖。”
徐丽雅拿起一块,笑着说:“还是你细心。对了绮思,昨日我让绣娘做了两身小衣裳,男女各一套,你看看合不合身。”
武绮思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两件藕荷色的小袄,针脚细密,领口绣着小小的福字。“真好看,辛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徐丽雅嗔怪道,“咱们的孩子,自然要一起准备。”
萧巧蕊在一旁剥着橘子,闻言笑道:“等孩子生下来,我来做她们的干娘好不好?我虽没什么本事,却能天天给她们讲故事。”
“求之不得。”武绮思笑着将一瓣橘子递到她嘴边,“有你这个会吹笛的干娘,孩子们定能长得知书达理。”
三人说说笑笑,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脸上都暖暖的。自武绮思怀孕后,徐丽雅几乎每日都来,萧巧蕊也常过来陪伴,三人虽位份不同,却亲如姐妹,在这冰冷的后宫里,彼此取暖。
“对了,”徐丽雅忽然想起什么,“昨日我听说曹才人解禁了,只是……好像过得不太好。”
武绮思剥橘子的手顿了顿:“嗯,李德全提过一句,说她住处的太监宫女都敢怠慢她。”
“也是她自找的。”萧巧蕊撇撇嘴,“当初若不是她跟着韦贵妃兴风作浪,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话虽如此,”武绮思叹了口气,“可她终究是温宜公主的生母,陛下就算再不喜,也不会真让她饿死。只是这后宫,捧高踩低是常事,她失了势,自然有人敢欺负。”
徐丽雅点点头:“说起来,温宜公主也怪可怜的,才一岁多就跟着母亲受委屈。”
三人一时沉默。她们都清楚,在这后宫,母凭子贵是真理,可子也凭母荣,一旦母亲失宠,孩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几日后的御花园,武绮思等人散步时,恰好撞见曹才人带着温宜公主在喂兔子。小公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手里拿着根胡萝卜,怯生生地不敢靠近兔笼。
曹才人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眼神放空,连女儿的手被兔子抓伤了都没察觉。
“公主!”青禾眼尖,连忙上前查看,小公主的手指被划出一道血痕,正往下滴血。
曹才人才回过神,见女儿哭了,慌忙抱起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吹着伤口。
“快找太医!”武绮思吩咐道,又对曹才人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孩子还小,哪能让她随便碰这些畜生。”
曹才人看着她,眼神复杂,有难堪,有怨怼,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谢……谢谢慧才人。”
温太医很快赶来,给小公主包扎好伤口,又开了些消炎的药膏。武绮思让青禾取来一盒上好的药膏,递给曹才人:“这个比太医开的管用,每日给公主涂两次,别让伤口发炎了。”
曹才人接过药膏,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盒,忽然抬头看着武绮思:“你……为什么要帮我?”她以为武绮思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她的笑话。
“我不是帮你。”武绮思看着哭闹的小公主,“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她是无辜的。”
徐丽雅也道:“是啊,你就算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孩子。陛下虽不常来,心里却记着公主,你好好照看她,总有翻身的机会。”
曹才人沉默了,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这些日子,她听够了冷言冷语,看够了鄙夷的眼神,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武绮思对徐丽雅和萧巧蕊道,“别打扰她们母女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曹才人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又看了看手中的药膏,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悔意。若是当初没有听信韦贵妃的挑唆,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清芷院的暖阁里,萧巧蕊有些不解:“姐姐,你何必帮她?她以前那样对你……”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武绮思抚摸着小腹,“我现在只想安心养胎,不想惹太多是非。再说,她如今已经失了势,翻不出什么浪花,留一线余地,总比结死仇好。”
徐丽雅赞同道:“绮思说得对。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敌人,能少一个,总是好的。”
萧巧蕊点点头,心里却明白,武绮思能有今日的气度,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足够强大——只有真正站稳脚跟的人,才有资格选择是否原谅。
消息传到昭阳殿时,韦贵妃正对着铜镜梳头。听闻武绮思帮了曹才人,她冷笑一声:“惺惺作态!以为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多仁慈吗?曹才人那个废物,早就被吓破了胆,就算武绮思给她台阶,她也不敢再跟我联手。”
贴身宫女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听说陛下最近常去清芷院和晚晴阁,对两位才人的孩子很是期待,连带着对萧御女也多了几分关注,前日还赏了她一把玉梳。”
韦贵妃梳头的手一顿,金簪险些戳到头皮:“萧巧蕊?那个只会吹笛的闷葫芦?她也配得陛下的赏?”
“听说她近日常去给慧才人请安,陛下见她们姐妹情深,便多照看了几分。”
“姐妹情深?”韦贵妃将金簪狠狠插进发髻,“我倒要看看,这份情深能维持多久!”她对宫女低语几句,宫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连忙应声而去。
韦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依旧美艳,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怨毒。她被困在这昭阳殿,像一只失去爪牙的老虎,只能眼睁睁看着武绮思等人得势,这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但她不会放弃。只要她还是四妃之一,只要她的儿子还在,就总有机会。武绮思,徐丽雅,萧巧蕊……你们等着,我韦氏失去的,定会加倍夺回来!
清芷院的烛火亮到深夜。武绮思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却毫无睡意。她知道,韦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曹才人的落魄只是暂时的,这后宫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小姐,您在想什么?”青禾端来安神汤。
“我在想,”武绮思望着帐顶的流苏,“等孩子生下来,该教他些什么。”
“自然是教他读书识字,像陛下一样英明神武。”
“不止这些。”武绮思轻轻抚摸着小腹,“还要教他善良,教他宽容,教他……如何在这复杂的世界里,守住自己的本心。”
她不求孩子将来能权倾朝野,只求他能平安长大,活得坦荡,活得自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武绮思翻了个身,看着身旁熟睡的萧巧蕊。她今日留在这里陪自己,说是怕她夜里孤单。
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几个姐妹相伴,是她的幸运。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她们都会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
而曹才人在偏殿里,看着熟睡的女儿,将那盒药膏小心翼翼地放进妆匣。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却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或许,她该为女儿活一次,远离那些争斗,远离那些是非。
只是,这后宫真的有远离争斗的地方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夜色渐深,紫禁城陷入沉睡,却又处处暗流涌动。失宠的曹才人,得势的武绮思,被禁足的韦贵妃,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