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大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怎会如此突然?”言华的笑容征在脸上。
言焕之没有回答,只引着言华去书房。
这书房言华再熟悉不过,原本目之所及皆是书,只是此时已空了大半。
言华这才明白他是真的要搬走了。
言焕之从抽屉中取出一枚印章,神色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当初替你父亲求娶你娘,没想到如今......”
言焕之的话至此戛然而止,他长叹一声,无奈将印章盖在了休书上。
言华心中亦难受得紧,“不知阿娘会有多难受。”
“你阿娘虽柔顺,但内心是个坚强的女子,她一定会撑下去的,”言焕之将休书递给言华。
言华接过休书,揣进怀中,亦有几分不安,许是父亲的维护过甚,她总对阿娘放心不下。
“只是,大伯,你要去哪里?”言华还是好奇。
言焕之道:“有些事你以后便知道了。”
“为何现在不能知道?大伯这话明明就是在说以后会发生不好的事,既是不好的事,提前知道了,避免发生岂不是会更好?”言华十分不解。
“强词夺理,”言焕之嗔怪。
言华不服,“既是理自然是用来辩的,我有理由大伯无法反驳,便拿‘强词夺理’这种话来堵我吗?”
言焕之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小言,这天底下的事皆因人心而起,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心。”
“纵使不能改变,提前知晓了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应对之策啊?”
言华据理力争,可是这一回言焕之并未多向她透露一句。
“大伯竟忘了问你渴不渴,”言焕之不知何时替她倒了一杯茶,他轻轻将茶杯拿起,放在言华面前,“这还是你父亲最喜欢的茶。”
本想说不渴的言华听到言焕之如是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只一瞬间,言华身体一软,趴在了桌上。
言焕之伸手从解下言华腰间的荷包,从荷包的夹层中取出那唯一的绢帛,再将其展开,只是上面是他一副从未见过的舆图。
他接着检查了一翻绢帛上的痕迹,墨迹十分老旧不说,这绢亦是二十八年前的料子,言焕之再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言华,温声道,“以后莫要将重要的东西藏在夹层中了。”
原先明朗的天空越来越暗,书房内那盏微弱的灯却显得亮堂起来。
言华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屋内空无一人,她伸手捏自己的荷包,便发现夹层变薄了。
呵呵。
言华想笑,这是她的绢帛第二次被盗,虽然两次不是同一个人做的,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绢帛还是假的。
上一次被谢染指出问题后,她便花了大价钱伪造了更为缜密的绢帛,没成想用在了她最为信任的人身上。
真是如大伯说得那样......人心难测。
言华打开荷包,里面的银票一分不少,再打开夹层,原先藏绢帛的地方多出来一张纸。
她将纸展开,上面是一副简易的路线图,起点是京兆府,终点不明。
是大伯留下来的东西,只是不知是何意图。
言华将路线图记在脑中,把纸烧掉,出了小院,绕了一个圈找到等得已经有几分焦灼的宋夜谈。
他见到言华过来,匆匆走近,面上是不多见的着急,“江小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是我不对,同家人叙旧,一时忘了时间,”言华解释道。
“无事,我们快些回客栈吧,”宋夜谈一边回答,一边迅速地往客栈方向赶。
言华不得已提起裙摆,小跑着才能跟上宋夜谈的脚步,“是这里出什么问题了?怎么路上都没有行人?”
宋夜谈将灯笼挪到言华的色身前,方便她看清路面,才悉心解释:“方才得到的消息,黔洲失守了。”
“黔洲?”言华心中一惊,明明两日前还在绵州境外见到蓝凤高,“是谁打进来了?”
宋夜谈答:“钟逍。”
蓝凤高手下第一猛士,亦是蛮獠第一寨寨主。
“竟是他,”言华小声道。
“娘子认识他吗?”宋夜谈有几分好奇。
“曾听闻过,”言华见他想知道,便多说了两句,“钟逍在蓝凤高当上总寨主之前,一直是蛮獠的话事人。”
漆黑的街道渐渐凸现言华的声音,两旁闪过一片黑影,十来个甲胄齐全的巡逻兵举起红缨枪拦在了宋夜谈和言华面前。
“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为首的高个子厉声呵斥。
宋夜谈利落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户籍,双手奉上,“大人,草民是西岭镇的,来浠水镇探亲,这是小人的妹妹。”
高个子翻开户籍,见却是这般,户籍上确有宋夜谈的身份,他也有一个妹妹。
正准备训诫一番便放二人走时,忽然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走近言华,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你妹妹如此美貌,怎么你生得却一般?是亲兄妹吗?”
言华都被这高个子问得一愣,但一向老实的宋夜谈居然面不改色道:“妹妹是妾室所生,大人你懂的?”
说着,宋夜谈还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借着黑暗的空档塞进了高个子手中。
高个子往周遭看了看,见没人发现这一茬,顿时露出真挚的笑容,“行了,去吧,最近南边不太平,大晚上就不要出来乱跑了。”
“是是是!”宋夜谈点头哈腰,带着言华迅速逃离。
只是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高个子转了个弯,便在角落里大笑出声,然后趁着换班的空档迅速飞鸽传书给谢染。
回到客栈,宋秉烛已经等得有几分担心了,“江小娘子,怎么回这么晚?”
言华同他解释了几句,便想问问黔洲的情况,“宋兄,你知道黔洲现在怎样了吗?”
成都府破时的惨状一直在言华脑中挥之不去,若是黔洲百姓也如此,她不敢想未来的大渊会怎样。
宋秉烛很明显对黔洲的事了解更多,“是黔洲知府带着全城百姓开城门迎钟逍进城。”
“不战而降?”这出乎言华的意料。
黔洲知府沈大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相反他十分意气,言华曾同父亲去过黔洲三回,见过他三次。
不知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才做出这种决定。
“确实如此,”宋秉烛抬头看天,这是一片漆黑到看不到月亮的夜。
白日里,他在外面听到黔洲知府投降的时候,同周围的百姓一样,义愤填膺,甚至有冲到黔洲教训一番的冲动。
可冷静下来一想,若他不降,黔洲百姓可还有活路?
成都府那一夜的人间烈狱难道还要再上演一遍吗?
哪个忠肝义胆的好儿郎愿意当贼子,去背负全天下的骂名。
更何况如剑南节度使言懿行这般宁死不降的烈士最终换来了什么呢?
宋秉烛心中满满的愤怒在一番理智之下彻底沦为郁闷。
“这荒唐的世道!”他气得捏紧了拳头。
言华却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彼时,言大人借兵两万在黔洲,那些兵呢?”两万兵马再加上黔洲的一万人,怎么也能守住黔洲啊!
宋秉烛悲愤道:“有兵又如何,没有粮草,将士们散的散,去的去了!”
“原是如此,”言华垂了眸,没有粮草,没有将士,朝廷无人支援,这是任由黔洲自生自灭。
况且还有成都府的前车之兆,军事和防御远弱于成都府的黔洲还能做什么吗?
他们只有被破和主动破两种选择。为了百姓着想,沈知府投降是必然,可他远在皇城的发妻,生母又该如何自处?
*京兆府*
富丽堂皇的皇城之下。
十三岁的大渊太子一身白袍跪在殿外,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一派坚毅。
太平殿内,一身黄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高台之上,端着高脚杯,惬意地看着底下的美人。
皇帝玩闹了片刻,忽然有几分不耐烦,‘啪’地一声摔了杯,满屋子的美人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太子还跪在外面?”
张内侍忙挥挥手命美人们退下,又小心候在皇帝身边,恭恭敬敬地回答:“太子还在殿外。”
“唉,”皇帝长叹一口气,“叫他进来!”
太子颤颤巍巍进来,已有了几分病态。
皇帝于心不忍,待他行礼之后,仍旧赐了座。
只是太子不肯坐,倔犟着跪在地上,“只求陛下能饶沈若松一命。”
皇帝面色不太好看,可底下跪着的是他同逝后唯一的儿子,他只能苦口婆心道:“沈知意投降,朕不加以严惩,如何能给这天下一个交待?”
“儿知晓,”太子冲皇帝行一大礼,“臣不忍皇上为难,愿以二十大板换沈若松一命。”
“不过是个伴读而已,值得吗?”皇帝好奇。
太子认真道:“值得。”
皇帝一挥手,下了一道令。
太子被众人内侍压在太平殿外,比他个子还要高大的板子一道一道砸在身上,不多时,臀部便见了血。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一声未吭。
与此同时,大理寺牢内,张内侍带出了同太子一般高的小郎君。
“太子为了你,可是领了二十大板,”张内侍提点了一句。
沈若松眼眶红成一片,眼角的泪水凝结,他使劲眨了眨眼,让眼泪在眼眶中散开,行了一礼,“多谢内侍告知。”
这一刻,京兆府的沈家,只剩下沈若松一人。
原本静谧的太子府邸在今夜成了整个京兆府最受欢迎的去处。
便是太子生母早逝,年幼体弱,他背后的琅琊王氏退居朝堂之外,那些忠诚良将们的心中亦坚定了一份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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