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狸花猫的叫声打破夜晚的寂静,也拉回了言华沉重的思绪。
她微微抬头,那只猫儿好似在向她邀宠,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言华,见她有所回应,还在屋檐上打了个滚。
“好可爱的小猫儿,”言华被她吸引,忍不住探出了头。
“喵呜~”狸花猫露出肚皮,在屋檐上翻滚,左一圈儿,右一圈儿,十分机敏。
言华招招手,它竟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好乖的小猫,”言华揉了揉狸花猫的脑袋,然后从桌面上取了块糕点,揉碎摆在窗台上。
小猫急促地凑上来啃咬糕点,一边吃,还一边还发出了呼噜呼噜的欢快声。
言华摸了摸它颈间的毛,才吃了两口糕点的小猫却忽然闪开,一骨碌儿从窗台的另一侧溜走了。
言华正诧异时,房间外有人敲了敲门。
“是我,”久违的温柔恬静的嗓音。
景娘子竟然回来了?言华未作他想,开了门,那堵在门口半个高的麻袋直直出现,吓了她一大跳。
她再往右一看,景娘子在麻袋身边,不算威武的身形都快被麻袋挡了一半。
“景娘子?你拿的是什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言华上下打量一番,景沅的衣裙破了,衣摆上的绣花沾满了泥土,同地上的麻袋脏得如出一辙。
“说来话长,”景沅示意言华让让路。
言华向门边一靠,只片刻让开的功夫,景沅便扛着麻袋进了屋,她只好关上门,等景沅同她长话短说。
“这麻袋里是......”
‘什么’两字还没问出口,景沅便已经打开麻袋,庞谨那张白净秀气的脸直直地露了出来。
言华扶额,她此时竟然在想,照容貌来说,庞谨确实要比宋夜谈好上许多,景沅对其情根深种倒也情有可原。
好在景沅没叫言华瞎想太久,便直接道:“他是庞谨,三日前我得知他的消息便去寻,本以为又是个空头消息,没成想还真的叫我找到,将他带了回来。”
“这个,嗯,”言华能理解景沅的长话短说,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药倒?”
“你问他自己吧,”景沅掰开庞谨的嘴,喂了口不知名的水下去,不出片刻,他便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
“言......言......”,待见到眼前的言华时,庞谨张大嘴巴,险些说不出话来。
“是我,庞将军,”言华虚扶了他一把,庞谨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坐在地上,还是在一个麻袋里。
他匆匆起身,顾不上责怪将他撸回来的景沅,便冲言华行礼,“没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景沅她又在骗我呢,娘子你没事就好,只可惜节度使他......”
庞谨的话又密又多,还净是言华不想听的,她抬手便将他止住,“坐下慢慢说吧,说一下你这些天的经历,黔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怎么会被绑了回来?”
庞谨没好气地偷偷瞪了景沅一眼,言华摆摆手,“好啦,不也是你不相信她吗?”
庞谨恶狠狠地看景沅:“她就说要带我去找你,连句解释都没有就直接将属下打晕!”
景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庞谨轻哼一声,这才将连日来所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日,我带兵前往黔洲,走到一半便察觉到不对劲。然后我和余将军偷偷将兵马分成两队,一队在前一队在后,并且还换了行军图,选择了绕远路走。”
“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言华悉心询问。
“娘子可能不信,是我的直觉,”庞谨解释,“我自小便对危险十分敏锐。”
言华点点头,她信,这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其实也是十分可靠的。
庞谨便接着说,“换行军图之后一直无事发生,可余将军心急,又找探子探查许久,原定的路线上并无任何问题,他想尽快到黔洲,便带着人继续抄近路走。”
“然后,就中了埋伏,”庞谨叹了一口气。
“那余将军可还好?”言华小心问,却得到了庞谨否定的回答。
庞谨摇摇头,满脸怒气难掩,“余将军死在乱战中,我带兵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埋了我们众多兄弟的千人深坑!其余各地则全是被箭刺穿的人,余将军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千人深坑!”言华面色煞白,仿佛回到那一日的成都府,那满满的血腥味萦绕在言华唇齿之间,挥之不散,为何一定要置这些边境守卫者于死地?
庞谨继续说,言语之间亦不能控制自己的恨意,“服从命令是将士的天职,彼时我虽心里难安,还是只能任由兄弟们躺在那荒郊野岭,继续前往黔洲。”
庞谨眼中充了血,素来白净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憎恶与痛恨,“谁知道,等我带着剩下的兵马走到时,便听到了成都府被攻破的消息!”
“我当时还撑着一口气去驻守黔洲,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蛮獠根本没去黔洲,沈知府也并未向皇上写过求援折子。那狗皇帝听信了谗言,偏偏下旨逼节度使借兵,他们是要害死大人,是要让剑南道失守,是要把那蛮獠亲自迎进来!”
虽是早就知道实情,可听庞谨实说时,言华仍旧难以原谅,那是她自小生活到大的家园,是千万个活生生,为了守卫边境远离家乡的人啊!
为何一定要置那那些将士于死地呢?
“说好的粮草也根本没到,我从黔洲离开准备带兵回剑南道,将士们饿得昏天黑地,只剩下最后一百石糙米时,我又听到了皇上下的圣旨。”
庞谨满心怨气,还有数不尽的不理解,“那圣旨上是对节度使的惩处,我就想知道纵使天大的错,便是不能等驱除蛮獠之后再清算吗?更何况节度使大人并没有错!而且,我们整整两万人从成都府无故跑到黔洲,丢掉那么多兄弟,再回头时,什么都没了?”
“等了三日也没听到上面对我们的安置,我带着八千多个兄弟竟无路可去!”
没有人管这两万兵马?言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骇,“许是......”
“许是什么?”庞谨想知道这个答案。
“许是以为你们都死在了那个埋伏下,”言华看着庞谨这双热血但又纯净的眼,说出了能将人一击致命的话。
这天底下最为可怕的事便是如此了吧?
你的一腔热血,战场上殊死拼杀,那诸多留在身上的伤痕,还比不过上位者眼里的一粒沙。
庞谨如遭雷劈,却只是怔怔地愣住。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人是平静的。
而且,庞谨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能仍抱有一丝幻想,在没有见到言华之前,他在欺骗自己:也许是蛮獠太过强大,才在那处设了伏。
可今日种种都表明是他们的同族要害死他们。
时至今日,庞谨在也没办法骗自己。
言华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究竟是有多少人参与了蛮獠入侵剑南道一事?
起初言华以为只有谢皇后一党,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她觉得九重司同蛮獠的合作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紧密,而且据庞谨所说,能给数万人设埋,就凭当时只是九重司副使的谢染,他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必然还有其他人掺和其中。
蛮獠流入中原,对四大世家乃至皇权到底有何利可图,能让他们如此不顾一切?
桌面上翘起的桌布,其间花纹卷了又卷,言华追寻许久,始终无法找到源头。
她伸手抚平了桌布,问庞谨:“那后来呢?”
庞谨这回平静了下来,只是连声音都带着对世道的失望,“后来,我解散了将士,独自一人跑到绵州。紧接着被景沅发现,她告诉我知道你的行踪,我当时不信便想问问,谁料被她在茶水里下了药,就......到这里见到了娘子你。”
言华点头,见眼前二人这般,亦没了打趣的心思,只随口道:“原是如此,没想到我们三人竟还有这般渊源,你与景娘子是旧相识吗?”
庞谨还没来得及说话,沉寂许久的景沅便一股脑将他们二人的交情道了出来,“幼时,我们两家是邻居,只是我父亲同他父亲不对付,我们二人只能私下里玩耍,五年前,阿谨的父亲去世,他自己偷偷走了,我找了好久才打听到他从了军,还成为了言大人的手下偏将。”
“我几时偷偷走了?”庞谨听到这儿不服气了。
“你爹前日下葬第二日你就不见了踪影,我怎么都找不到,这不是偷偷是什么?”景沅也生出几分脾气来,话语间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温婉。
庞谨纳了闷,“我不是请你爹帮我给你留信了吗?”
“我爹同你爹恨不得一见面就打起来,你请他帮你送信他就送了?”景沅气得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可庞谨十分郁闷,“你爹明明答应我了。”
景沅更气了,“你什么时候见我们家人讲过信用?”
庞谨:“哦,也对。”
言华此时内心有一万个诧异,她充满怀疑的眼睛注视着景沅,满是担忧......
景沅忙保证:“言小娘子放心,到我这一代,已经改了。”
庞谨瞥她一眼:“改什么了,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
言华干笑两声,突然觉得自己这原本属于她的房间好像不属于她了,而她更不应该在屋里。
但话归正题,她还是得打断一下这两位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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