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言华轻咳两声,见眼前这两人停了下来,才问庞谨:“庞将军将来作何打算?”
庞谨这回沉默了,他该干什么呢?他能干什么呢?他还能干什么呢?
言华解释:“明日我会出发去京兆府。”
庞谨抬起头来,眼中不乏希翼,“是为了我们?”
言华摇头又点头,“原本我是有自己的私事,只是知道了这些事,我现在更想查清是谁在背后运作,两万兵马拜白白葬送,那是生命,更何况还是父亲手下的将士,他们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丢掉性命。”
庞谨没想到言华会这样说,他重新看眼前的女娘,上一次见到她时,还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可不过数日,眼前人便内敛了许多,若是言大人还在,他会自豪还是伤心呢?
缓了片刻,庞谨又担心起来:“不是我不信任娘子,只是京城多豺狼虎豹,我怕娘子吃不消。”
“庞将军放心,暂时不会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庞谨张嘴,却忽然又闭紧了嘴巴,可等了片刻儿,他仍旧不吐不快,“娘子,有些话我还是想直接说。”
“你是想知道传言能夺天下的秘辛是不是真的在我身上?”言华直截了当的问。
庞谨垂了脑袋,有些不敢看言华的眼睛。
言华却十分自然,并不避讳景沅和他,“秘辛确实在我这里,我此次去京兆府也是为了送它。”
庞谨瞬间抬头,“娘子,你怎么能就这样告诉我们了?虽然此事我本就知晓,可若这事传出去了怎么办?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言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庞谨埋怨,“事关重大,娘子不要当做玩笑!”
景沅亦有些慌张。
“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庞将军心思纯净,是可信任之人,”言华正了正神色,不再同他们玩笑,“况且,这天底下知道秘辛的人,谁不知道它在我手里?”
庞谨这才恍然大悟,他都知道了,这天下知道的人还会少吗?
景沅突然想起了那首歌谣,“那梧桐子便指的是娘子手中的秘辛?”
“不错。”
面对眼前这二人纯真的神色,言华突然想,这世道光凭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完成那样的大事,她想寻些志同道合的人。
不为乱世里称霸,总也要替自己活着添一些可能。
这样想,言华看眼前这二人时,便多了一分心思。
这两日观察下来,景娘子一行人为人虽小气了些,倒是正义之士。
庞谨更不必说,早在他成为父亲偏将的时候,她就知道此人。
言华愿意信任他们。
浑然不知言华打算将其收编的庞谨还在为言华担心,“消息传出去,娘子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我才要去京兆府,”言华看着庞谨,眼中满是坚定:“秘辛之事既已开始,只有结束了才能安稳下来,而且那一万两千人的性命也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我要去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庞谨仍在犹豫。
“我和庞将军同为受害者啊,父亲承受这些不明不白的骂名,我心中苦楚虽比不上你,可我对父亲和剑南道众将士的感情不比你少,”言华的声音轻轻的,飘在庞谨耳边,再滑落到心里,他开始相信眼前的姑娘同她承受了一样的痛苦,他也开始相信她是真的想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更何况这是他最敬佩的人的女儿。
想起言大人,庞谨心中感触更是如满天烟火般炸开,明明她是这场暗算下最大的受害者,明明这天下还有诸多人在争夺她手里的东西,已身着狼穴,可她仍抱有希望,并且愿意站出来替他们求一个公道。
纵是做不到又如何,庞谨心生豪情壮志,“若娘子愿意,我愿为之效劳。”
所以,庞谨单膝跪地,冲言华行了军中之礼,“末将愿受差遣,只愿娘子能得偿所愿!”
言华为庞谨这一出军中之礼颤动,可这一次她面不改色,只郑重扶起庞谨,“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庞谨看着眼前这张同剑南节度使有四分相似的脸,仿佛回到刚从军的那一日,彼时他便是靠·着节度使大人一步一步撑过数年来的多场战役,而今他也愿意因言华的信任交出自己的信任,“我信娘子。”
言华点头,邀庞谨重新坐在椅子上,二人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事。
“庞将军,我要你找回剩下的愿意为我效力的将士,然后去黔洲搜寻证据。”
“是,”庞谨应下,不曾多言一句,言华怎么吩咐,他便怎样去做。
“景娘子,你呢?”言华安排好庞谨之后,目光落在景沅身上,这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人,能从那样的场景找到庞谨还将其打晕带回,她的才能一定不止于此。
而且她的心上人是庞谨,这样的人才一定得是属于她的。
景沅没料到言华能将眼神放到自己身上,有些迟疑,“我?”
庞谨也看向景沅,眼中饱含期待。
言华:“据我所知,千岩镖局里的人前身是山匪,因此在镖局行当里总受人排挤,景娘子的父亲花了大笔银子也只能勉强从他们手里买一个安稳。”
庞谨和景沅同时看向言华,她连这个都知道?
言华摆摆手,“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问景娘子一句,愿不愿意同庞谨一起助我一臂之力,掀开那些贪官污吏的真容。”
景沅眸色微沉,迟疑了许久,才道:“并非我不愿,只是当今天下天子最大,若他仅凭一己之私不愿主持公道呢?”
“他若不愿,那便......”言华沾了茶壶中的水,在桌上一笔一划落下几个大字——换一个人当皇帝。
这回答却将景沅吓了一大跳,就连庞谨都生出了几分惊骇之情,二人共同看向言华,只觉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来。
只是手脚软了片刻之后,二人浑身上下都生出一股畅快。
皇权至上的时代,寻常百姓总归含着敬畏之心,只是这敬畏在最基础的活着都不能做到之下,也所剩无几。
况且景沅和庞谨并非寻常百姓,他们是曾游走在生死线的人,二人对于活着的感悟更为深刻,所以他们内心跃跃欲试,皆对此生出一丝期待来。
少年心比天高,一腔热血,只求世道判给他们‘公允’二字。
此时的景沅和庞谨都有一股干一番大事业豪情壮志。
此刻的言华也意识到,赴京兆府之路,不仅仅只是从嘉陵江的最南边走到最北边,而是一个女娘从一无所有受誓言裹挟走到受万人托付信念,是一条成长之路。
至此,无所谓誓言,京兆府之行已深深烙在言华心中。
她,坚定如斯。
“景娘子,我想成立一条由建南道向外打开的消息网。”
景沅侧耳倾听,眸中是言华最想看到过的谨慎和认真。
“这条消息网从西岭镇做起,总共分为蛮獠,世家,皇族,百姓四条脉络。”
“若是蛮獠和百姓,我们镖局倒是都有门路,可世家与皇族......”景沅面露难色。
“先将蛮獠和百姓之间的消息网打开,世家和皇族备着,”这事儿,言华打算从自家人——陇西李氏入手,还得从长计议。
“好,”景沅满口答应,但还是提出了一件令言华都开始头疼的事。
“娘子,我们......没有钱。”
言华扶额,叹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缺钱,没错,就算是在逃难途中,檀慕声也给了她大笔的银票。
轻轻松松花到现在,言华手中还是有一大笔的银票,可这些对于建消息网的确是杯水车薪。
没钱怎么办?自然是先从闺中好友下手!
言华提笔给檀慕声写了一封信。
檀慕声收到信时,是如何勒紧腰带给言华筹钱暂且不提。
这一边言华的初步计划已至尾声。
由宋秉烛和宋夜谈护送言华继续北上,景沅和庞谨暂且留在剑南道,一个收集消息,一个收集兵马。
而言华则一夜好眠,前些日子的她陷入了自证的误区,而今迷雾大开,她再也不担心皇帝是否愿意接受她的秘辛,成为一个好君王。
既然是荒诞的世道,靠别人去拯救又有什么用,她要自己来!
第二日,言华是被窗台上的狸花猫叫醒。
“喵呜~喵呜~”
言华穿好衣裳,掰了一块糕点继续喂它。
小猫喵喵直叫,一口也不吃。
“怎么了?是糕点不好吃吗?”言华捻起一块新的糕点尝了尝,“挺好吃的呀?”
“喵——”小猫的声调拔高,刺耳极了。
言华这才注意到猫的不对劲,她想将它捉住检查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谁料,小猫一个转身,便跳上屋檐逃走了。
“怪哉!”
“不好,”言华突然想起昨夜庞谨说的直觉,小猫不是受伤,那是在警醒她?
言华匆匆裹好衣袍,开始敲景沅,庞谨和宋秉烛兄弟二人的门。
宋秉烛率先打开门:“娘子,何事?”
“我预感不好,我们尽快去码头。”
“好,”宋秉烛直接招呼宋夜谈收拾行李。
言华推开景沅的大门时,却见到里面站着一个人。
男子一身红衣,侧看纤细柔美,正面却刚毅冷冽,生生叫言华下意识退了半步。
蓝凤高坐在窗边,见言华站在门口,笑着询问:“等我许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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