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珂与嘉楠看着六丫离去的背影,停在原地,谁都没有动脚步。
裴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感觉到这两位姑娘的情绪,较之前所有不同,一时不敢贸然开口。
最后,还是赵珂打破了这份静谧。
“不必想了!你我帮的了她此时,帮不了她此生。”
嘉楠未出声,沉默着点了点头。
命由己定,她已然帮过了,于心无愧。
嘉楠微微一叹,不再想六丫的事。
“今日相逢,即是有缘!”赵珂对着裴瑜和嘉楠,爽朗一笑,行了个抱拳礼。
随后,直截了当报上家门:“绥远将军府,赵珂!幸会!”
裴瑜回了个书生礼,赞道:“久闻赵将军英名,巾帼女将,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嘉楠闻言有些意外,她原也猜测赵珂是武将之家出身。
但未想到,她居然是位将军,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意。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赵珂言行并不倨傲,反而十分谦虚。
“在下太医令裴元修之孙,裴瑜。这厢有礼了!”裴瑜感激道,“今日若非赵将军出手相助,在下恐怕难以脱身……”
赵珂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再说,你也是出于好心。若行善事不能得善果,岂不叫人寒心?”
说罢,也不等裴瑜回应,赵珂又看向嘉楠:“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嘉楠行了个万福礼,回道:“叫二位见笑,小女子名唤嘉楠,在户部方侍郎的夫人手下当差。婢仆之身,不敢当赵将军一声姑娘。”
赵珂正色道:“嘉楠姑娘,此言不妥!你身怀杏林之技,已胜寻常人三分,何必出言妄自菲薄?”
“还是你觉得,我赵珂,并非可交之人?才这般虚以为蛇,说些推脱之辞搪塞于我?”
裴瑜接上话头,表明自己的态度:“正所谓英雄不论出处,在下也绝非那等,捧高踩低之人。”
“裴瑜敬姑娘仁善,愿平辈相交,还望嘉楠姑娘,莫要推辞。”
二人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嘉楠如何好再说些虚话。
嘉楠真诚向二人行过一歉礼,以示方才自己言行不妥。
“是嘉楠俗套了!二位皆是人中龙凤,今日得以相识,是嘉楠之幸!承蒙不弃,愿以友人之礼相交。”
赵珂一笑,十分明朗:“这才对嘛!”
“我赵珂从不说虚话!你们这两个朋友,我认了!今后若有事,随时来绥远将军府寻我!”
嘉楠有些难以形容此时的感受。
这是她卖身为奴以后,第一次,有方府以外的人,说愿意跟她做朋友,平辈相交。
这些年,嘉楠跟着白凤宁见过许多人。
有高贵的,有平凡的,有善意的,有倨傲的。
形形色色,看似不同,其实大同小异。
所有人,都活在一个所谓“规矩”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样板,嘉楠觉得,自己也不例外。
但赵珂不同。
从她在街上甩出那一鞭出现开始,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会自己直接出手教训恶人,不需要别人帮手,也不需要任何的弯弯绕绕。
她会直接抱起受伤的平民少女,既不会等别人出手,也不在乎自己脏了的衣裳。
这样一个,明亮而坦率、热烈而真诚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说,愿意和她做朋友。
叫她如何能够不触动……
如何能够不珍惜。
嘉楠咬了咬唇,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明亮笑容,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赵珂满意地拍了拍嘉楠的肩膀。
这个看似清冷温和的女子,笑起来,竟然变得光彩夺目,容色比不笑时,更胜三分。
赵珂心中暗道:怪不得,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这会儿,满脑子竟也想着,往后如何多让嘉楠笑笑。
不过……这个叫裴瑜的小郎君,长得也甚合她心意……
可惜,今日还有事,不能长谈。
“我今日还有公务在身,方才已然耽搁许久,眼下不好再久留!待到来日,再郑重相邀!我们一起把酒言欢!”赵珂向二人提出告辞。
“赵将军请便……”裴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赵珂截断。
“既是朋友,就不要将军长将军短的!唤我赵珂就好!”赵珂对嘉楠一歪头,“嘉楠,你要唤我阿珂,也可以!”
嘉楠笑意难掩,顺从地叫了声:“阿珂。”
赵珂十分满意嘉楠不卑不怯的样子,不过眼下确实得走了。
她也不再婆妈,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高举起手挥了挥。
“走了!”
何其潇洒。
嘉楠羡慕地看着赵珂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目光。
赵珂一走,嘉楠自然不好单独与裴瑜留在此处。
“裴公子,有幸相识!嘉楠也要回府复命,这就告辞了!他日若有医术上的疑难之处,还望裴公子不吝赐教!”
“嘉楠姑娘客气了,你我皆是学医之人,与同门无异。赐教不敢当,能与姑娘共论医道,裴某求之不得。”
二人皆是有礼有节之人,进退有度,相视一笑后,一同往前厅而去。
裴瑜与医馆管事尚有话讲,嘉楠便率先离去。
医馆外。
红玉左等右等,眼见那受伤的姑娘都出来了,却始终不见嘉楠。
直到红衣女子带着她的手下兵丁离开,红玉都打算冲进医馆去找人了,此时才终于见嘉楠走了出来。
“嘉楠姐姐!”红玉迎上去,“你可算出来了!”
嘉楠有些歉意:“等久了吧?”
“不久不久!你出来了就好!”红玉挽起嘉楠的手,“方才我看那位姑娘被人搀着走出来了,应当没事了吧?”
“嗯。”嘉楠点头。
“不过她那个爹也真不是人,方才见她出来,又打了她两下。”红玉叹了口气,“然后就将人扯走了……”
嘉楠沉默片刻,无奈叹道:“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
“唉!”红玉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自己尚且命不由己,哪管得了别人。姐姐今日帮她医腿,已是难得的善心了。”
嘉楠垂下眼睑,轻舒出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可还有什么想逛的去处?”嘉楠问红玉。
红玉看了看天色,摇摇头:“算啦!都这个时辰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对不住啊红玉,到底是我这边耽误太多时间了……”
红玉赶忙打断:“嘉楠姐姐!你可别这么说!咱们之间说这些可太生分了!你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嘉楠笑着捏了把红玉的脸:“好好好!是我失言!下次沐休,我再请你吃好吃的!”
“嗯!这还差不多!”红玉傲娇地一嘟嘴。
“那……咱们回吧……”嘉楠从红玉手中提过一部分东西,今日红玉可真是买了不少。
红玉一手提着剩余的玩意儿,一手不忘挽起嘉楠。
二人迎着落日,往方府而归。
在院中与红玉告别后,嘉楠独自回到了东厢房。
云墨今日在夫人房中伺候,此时屋内只有嘉楠一人。
屋内静谧,洗漱后的嘉楠,并未躺下。
而是于桌边,看着烛火跳动,恍惚起来。
她从前觉得,自己在后宅的日子,已经算得上是轻松适意。
可今日见过赵珂,方才知晓。
什么叫肆意潇洒。
将来,等自己离开后宅,不知,是何年岁。
届时,自己的人生,是否还能有洒脱之意呢?
嘉楠有些迷茫。
如果说,六丫是困于父权的威压,失了反抗之心。
那么自己呢?
可是……夫人对自己如此厚爱……
她若是生出离去之心,未免过于忘恩负义……
嘉楠长叹一声。
不该再想下去了!
“嘉楠!你不能,忘记夫人的恩情!知道吗?”
嘉楠对着跳动的烛火,轻声说道。
仿佛这样,就能劝服自己,不再多想。
可烛火摇曳不停,扰得她心乱。
嘉楠烦躁地吹灭烛火。
屋内,变得沉静。
在黑暗中呆了许久,嘉楠终于不再胡思乱想。
她起身,摸着黑,来到床榻边睡下。
一夜无梦。
次日,嘉楠当值时,已一如往常。
但令她意外的是,晌午过后,门房递了封信进来,说是给她的。
问是何人送来的,门房却只说不知。
信封上,也并未署名,只写了“嘉楠亲启”四个大字。
嘉楠看了眼屋内,夫人此时正午睡,暂时不会有吩咐,便就在此处拆看起来。
原是赵珂送来的。
说她近来有事不在,恐不得相见。约她四月初一,郊外踏青。
嘉楠唇角微扬,笑意难掩。
其实,原本她心里还有些犹疑,不知昨日赵珂所言,是否出于客套。
现下才终于彻底将心安实。
倒是她不够磊落了,阿珂当真是坦坦荡荡,言出必行。
嘉楠将信小心翼翼地仔细收好,心中盘算起四月初一那日,沐休之事。
不过在此之前,府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方府的宴请,正定在三月下旬。
这也是不能出差错的要紧差事。
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嘉楠脑中开始思考,各项细枝末节。
待到白凤宁起身,嘉楠便请示了此事,在白凤宁的指示首肯下,开始与云墨等人,一同准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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