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脑子里总有很多的东西在相互争论，仿佛左右脑分庭抗礼，吵地蝴蝶不得安生。
不需要真实吗？表里不一不是虚伪吗？
不需要自由吗？尊卑有别不是欺凌吗？
不需要共情吗？自私自利不是冷漠吗？
是这社会过于荒唐，还是从前的我过于愚蠢？
我该为了什么活着？
我该随波逐流做个木偶，还是格格不入做个呆瓜？可已经了解了这世上另一种思路，还真的能回到从前那般天真无忧吗？
踟蹰，徘徊，悲痛，绝望。
一日，蝴蝶收到了沐清寄过来的信。信上说，官府查到《泛育论》是东湖学院流出的了，要处置学院和写文的学生。沐清正带着他们迁往江城。
师兄问，去吗？
——去！
所有的纷纷扰扰都按了暂停。蝴蝶心口迸发的感情，浓郁地要将所有思考湮没。身上每一处血液奔流，都在耳边呐喊：
去！
回江湖去！
提了问心剑，做侠女去！
蝴蝶寻到了辛檬，壮志勃勃，意气风发，仿若初见，“我要出门一趟。”
辛檬问：“做什么？”
“去寻师兄一块儿，救东湖学院。”
“远吗？”
“江城。”
望着姐姐充满了昂扬斗志的双眸，辛檬的胸腔却冷了下来。
哪里是去救人，分明是做逃兵。
江湖有什么好呢？
白兔不敢在群狼环伺的丛林里厮杀，争一争输赢，才要逃到童话般的草坪，做一个弱者。
可赐婚已成，棋局已布，如何去逃，又能逃往何处？
辛檬抬起泪汪汪的眼，声音里满是颤抖，“姐姐，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蝴蝶的声音也带上了颤抖。“怎么会呢，怎么会不要你呢。”
“姐姐当年，把妹妹放到丞相府之后，就是许多年不来见我，”辛檬梨花带雨，抬眼间，我见犹怜，“姐姐，别不要我。”
蝴蝶慌忙解释：“不会不会，当年我们去赛天堂了，怕你担心。后来把那些姑娘们安置好，教她们自力更生，就晚了些。”
“赛天堂？是给我报仇吗？”
蝴蝶有点不好意思，“既然听说了有这么个魔窟，哪能坐视不理呢。”
“姐姐为了妹妹，如此奔波劳碌。这份恩情，妹妹便是再当牛做马几辈子都还不尽啊。”辛檬作势便要磕头。
“别，别这么客气。”蝴蝶一下子就慌了，扶住了她。
“姐姐，后来呢？官府有抓到吗？”
“没事儿的，我和师兄进去前就和伽蓝大师、顾婳师姐、则隅则霖他们联系好了，没多久就被劫狱啦，不妨事的。”
“姐姐是因为妹妹才遭此劫难，”辛檬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语无伦次，“姐姐，姐姐就是我亲姐姐。不对，我怎么配呢。姐姐是神仙。妹妹的命是姐姐给的。妹妹以后的日子，就为姐姐活着了。”
“哭什么呢，”蝴蝶慌了神，“顺手的事儿，哪有那么严重啊。檬檬，你是为你自己活着。”
“从前的辛檬早就冻死在了那个冬天，现在的辛檬只为了姐姐活着。姐姐，你别不要我。”辛檬委委屈屈，声线都在颤抖。
蝴蝶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抱紧了辛檬，不住地哄着，“别怕别怕，不会不要你的，别难过啊。”
“姐姐，不必的。”
“啊，什么？”
“姐姐，不必用自己性命去赌，做一件这样危险的事情。”
“没事儿，那些姑娘们总要救的。大是大非面前，没什么好害怕的。”
“姐姐下次，万不能再深涉险境了。”
“有些时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蝴蝶哂笑。
“姐姐！姐姐不能寻一些更妥当的法子么？”说罢辛檬又垂泪，“姐姐若是，可叫妹妹怎么活好啊。”
“别哭别哭，”蝴蝶抓耳挠腮，一个脑袋两个大，“这这这还要怎么妥当啊。”
“姐姐身为相府嫡女，若是想处置一个青楼，同下边人说一声不是好了，自有大把的人为您握刀。何必以身犯险，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用身份压人”蝴蝶撇了撇嘴，“以权压权，不也算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么？”
姐姐当真傻的可爱。
权势有什么坏处呢？那可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难道姐姐用自己的好功夫揍了那赵大公子一顿，就不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恃强凌弱了吗？”
啊，在恃强凌弱吗？
学了这么多年的武，难道一直信奉的行侠仗义也是一种恃强凌弱吗？
可是赵大公子早已罪恶滔天，背上有许多人命，“他不是罪有应得吗？”
“姐姐自然是善良的正义的。妹妹只是想说，这世上弱肉强食是常态。无论是用武力，或者是用权势，都不过一种手段而已。姐姐不必以权势为耻”
好像不对，又好像都对，蝴蝶恍恍惚惚，有些分不清楚真假。
听惯了贪官污吏仗势欺人，说多了江湖侠客锄强扶弱，难道权势和武功是同一种东西？
那一直引以为傲的江湖人，究竟是什么呢？
“可是有权有势的，时常会仗势欺人。”
“那武功高强的，也会有滥杀无辜。”
“确实是，可是，”蝴蝶心底还是在挣扎着，火焰久久不肯熄灭，“可是，权势是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身居高位的很多人，常常是不把别人当人。”
“姐姐，什么人不人的，计较地这样清楚。妹妹不是同姐姐讲过，无权无势的，做只猫，做把剑，能活下来，便已然是上天的恩赐。
姐姐自诩为江湖人，便总是有着江湖人的清高。仿佛权势，仿佛尊卑，都是些多么不耻的东西。
姐姐说众生平等，不许我们跪拜，不许我们服侍。似乎我们的恭顺，也会是姐姐仗势欺人的罪证。
姐姐说救人，姐姐一直在救人，可姐姐宁愿以身试险，也不愿意动用您生而就有的权势。
姐姐总是把正误分的这样清楚，觉得平等是对，尊卑是错，用武是对，用权是错。
其实都一样，不过是不同的生活方式罢了。
就像，姐姐莫非觉着相爷也不该用权吗？”
蝴蝶一愣一愣的，仿佛心脏被框框敲成碎片。所有的执着，像笑话一样被碾落在尘埃里。“爹爹，爹爹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所以啊，姐姐，做一个尊贵的小姐夫人又如何呢？
姐姐既然已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何必日日拿江湖人来标榜自我。这便如同，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日日缅怀过去，不愿前进，徒增伤悲。
姐姐该长大了。
又不是真的，江湖就代表了自由平等、锄强扶弱，京城便是尔虞我诈、仗势欺人。大家只是生活的方式不一样，并没有好坏之分。
姐姐，京城也好，看看京城吧。”辛檬拽着蝴蝶的衣袖，咧开了嘴，笑得又甜又乖又惹人怜爱。
蝴蝶早已泪流满面，却依然在挣扎，“我想回去救东湖学院。”
“沐清公子在，那里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事。可姐姐若是走了，这院子里的众人怕是活不成了。”辛檬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蝴蝶，伸手安抚着她紧绷的脊背。
“不走了，”蝴蝶哭得沙哑了声音，摆了摆手，像是风筝系上了线绳，又像犯人戴上了镣铐。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次折断了翅膀。
善良是护心的盔甲，也是剜心的利刃。
拿点什么性命攸关、天下苍生来哄她，她便又被拴住了。
天真的白兔啊，既落入棋局，又逃去何方？
（本章完）
